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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元人 ...

  •   御敌边关争战急,黄沙散漫路难行。

      荒无人烟的大漠上,炎炎烈日晒得沙子滚烫,每颗沙粒都散发着热气。驼铃叮当,一行商队走在沙丘上,其中最高的骆驼上,骑着一个小女孩,头戴尖顶毡帽,穿着楼兰半袖绮衣,小红皮靴在驼鞍旁晃来晃去。她是商队头领的小女儿,他们是大元来的丝绸商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伊儿汗国的莫夫城。

      “不好了!波斯人来了!”

      女孩黑色的眸子望向远方,金黄沙地上正冲他们奔来的,是一队骑兵,闪亮的刀剑在刺眼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无边的沙海中,一场无情的杀戮开始了。鲜血溅到了沙砾上,立刻被高温点燃,化作一缕白烟。商队消失了,广袤无垠的沙漠上,只剩下一丛丛沙柳,在沉寂的沙海中显示着生命的不屈。

      “她,什么价?”

      “她是元人,不要买她,会招来灾祸。”

      “一个小女孩能招来什么灾祸?”

      奴隶市场上,一群不幸的人被铁链相连,站在买主面前,被掰开嘴巴检查牙齿,如同畜牲一般被出价,被打量,最终被买走,没有丝毫尊严。其中一身华丽长袍,贵族模样的人看上了商队中的女孩,想要买回去做奴婢,一旁的妻子却提醒他,阿訇曾经有预见,说看到一群元人毁灭了汗国。但丈夫却不屑一顾,捏住女孩的下巴,轻蔑地问道:“元人,你要毁灭我们的国家吗?”

      女孩并没有答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从未落下。

      多年后,沦为奴婢的女孩长成了大姑娘,也等到了元军,他们跨过草原和沙漠,兵锋直指汗国的心脏。

      夜间的沙漠是寂静的,寒冷的。

      “将军,前方就是莫夫城了!”

      来自中原的将军勒马远望,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只见得玉轮洒银光于沙丘之上,将沙砾都映得银白如雪。“艾斯特,你带着手下人,躲到阵中去!”常遇春对一旁的女人下了命令,后者正是当年那个被波斯人杀得家破人亡的商人之女,当常遇春的军队攻下巴尔克城后,她便带着一群同样为奴的元人,成为了军队的向导,带着他们穿过沙漠,找到每一处水源,如同一把利剑,慢慢插向汗国的心脏。

      “将军,我们能战斗!”

      “这是命令!”

      艾斯特极不情愿地带着手下人退到了阵中,一双眼睛如同沙漠中的篝火般,注视着前方月光笼罩的沙丘。片刻之后,一阵驼铃响起,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这支越过葱岭,涉过沙漠的远征军终于遇见了远方的敌人-伊儿汗国的波斯骑兵。头戴精钢头盔,身披钢丝锁子甲,锋利的□□反射出的寒光,忽明忽暗,透着不详。

      常遇春的眼中不见丝毫惧意,反而带着兴奋。鼓点响起,元军得令,就地布起阵来。波斯人的强弓射程极远,□□的阿拉伯马又是千里良驹,加上背负重型火铳的骆驼军,所以常遇春并不打算强冲过去给人当靶子。元军的阵型很是简单,八十人为一个单位,聚拢成环,羽林军刀此起彼落,组成了一把利剑,如绞肉机一般,凡是挨上去的,不论是人是马,都会被乱刀劈死。

      那边领军的将领巴赫曼,是伊尔汗国中兴之主合赞汗的后代,正儿八经的蒙古贵族,熟悉蒙人战法,却从未与汉人交手。无知导致傲慢,他对汉人心存轻蔑,见元军下马成阵,便有轻敌之意,想着他们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已经冲不动了,便下令轻骑为辅,重骑在后,全力冲向敌阵。

      群马飞驰,自沙丘顶端向下疾冲。呜呜的号角声如雷震谷,精骑如破水之箭,狠狠扎向元军阵型,想要撕开一道血口。

      望着越来越近,声势惊人的波斯劲骑,元军这边却保持着诡异的冷静,面对已经将速度和力量发挥到极致,奔跑时显出惊人力道的铁骑,他们面色不改,刀阵从容分开,露出许多古怪的三脚支架,上边架着多眼火铳,形似圆盘,瞧着好似一柄朝前张开的大伞。

      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波斯人冲入射程之后,沉寂的元军那边突然爆发出了火吼,这吼声是真正的天雷,一响便震破苍穹,立即压倒了急驰而来的马嘶声与呐喊声。

      一百架多眼火铳喷吐着烈焰浓烟,弹雨划空厉啸,震人心魄,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顿时被弹雨激射地人仰马翻,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沙漠。铁骑本是动若闪电,攻如斧铖凿穿。然而,如果对手更加犀利,那他们就如同一块烂掉的木板,狠狠砸向铁钉,不但伤不到对方分毫,还会让自己头破血流。

      当然,多眼火铳也有熄火的时候,见那些怪家伙退入刀阵之中换弹。接下来冲到的重骑兵便挥舞长刀,想要以长制短。但不等他们接近,元军刀阵中的军士便已抽出短铳,给波斯人来了个满脸开花以示欢迎。此阵看似简单,却并非不变,每过一会儿,内层便会变为外层,外层则便变为内层,内层的军士收刀还铳,一边恢复体力,一边装填弹药。这样一来,以逸待劳,便能保证敌军一直处于下风。

      这些波斯骑兵虽是伊儿汗国的精兵,却生来便是蒙古贵族的奴隶,平时抢掠一下过往元商还行,此时遇到真正的精锐,便萌生了退意,渐渐收拢队形,溃散之态初现。此时,元军的战鼓声却骤然变急,震耳欲聋,刀阵打开,铁骑冲出,如狼逐兔子一般,追赶着四散奔逃的波斯骑兵。后者被射杀大半,残余人等逃入身后的步兵大阵,本以为逃出生天,却听得身后的沙丘上一阵破空声响起。

      原来,悄悄绕到波斯人身后的五千元军弩手重弩齐发,波斯人甚至都没有看清弩箭影子,就感觉背上像被重重地锤了一拳,整个人斜着飞向了天空,直到落地的瞬间,才听到了雨点落地时才会发出的噗噗声。足有两寸粗细的弩箭贯入人体的瞬间,便将内脏挤成了一团。箭头入体后,箭杆便急速旋转,将敌人掀飞在地,连发出最后一声的权力都已被剥夺。

      “不悔,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元军来了。”

      万里之外,伊尔汗国首都大不列士,一片静寂的皇宫中,一个紫衣女子突然惊醒。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她身处火海,眼睁睁看着宫殿被毁,百姓被屠,那血腥的场面,真实地连惨叫声都犹在耳畔。杨不悔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帮她揩去额上的汗珠,将她的头抱进怀里安抚。

      不知从何时起,韩昭越来越离不开身边的这个女人。原本只是为了报仇,故意留她在身边伺候,但时间久了,却是愈发依赖。她终于明白,男人为何都喜欢温柔细心的女子,这般细致入微,照顾自己起居的杨不悔,已成为了她的一个习惯,成为了她离不开,也舍不下的人。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借着怕雷声的由头,韩昭唤了杨不悔同寝,两个女人共处一榻,本不该有事,却偏偏出了事,而且自此以后,夜夜如此,再难分离。

      当然,对于杨不悔,韩昭的感情总是晦涩难明的。

      初见时,她是尊贵的明教公主,是光明左使的掌上明珠,坐在高大的骆驼之上,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怜悯。她将她从沙漠中救起,自以为是她的救命恩人,实则成了她与母亲计谋的一环。杨逍老谋深算,看出了她卑微外表下暗藏的野心,于是给她套上了玄铁打就的铁链,让她不论走到何处,都叮当作响,无处藏匿。而杨不悔呢?她听着父亲的教导,看着她的眼神,也不如当初那般温柔了。

      今日,一起都倒转过来。坐在高堂之上的人换成了自己,注视着下面跪着的女子。她不再是公主,而是元朝送来的回礼。而自己,也不再是被玄铁脚链束缚住的丫鬟,而是这伊尔汗国的实际掌控者。

      赵敏将杨不悔送到自己身边,到底是出于怎样的谋算?

      她是想让杨不悔将张无忌的死讯带给自己,让自己因伤心而心绪大乱,按耐不住便会出手。这纯金铸打的骆驼,被路远迢迢地送到大元,没能换得女皇的垂青,倒是换回了杨不悔。这杨不悔,难道与这金骆驼一般珍贵吗?当然不是。然而,不知是为了报复还是出于其他不便承认的原因,她没有杀她泄愤,而是将她留在了身边,好生养着,贴身侍奉。

      当年,我就是这般伺候你的,今日,也让你尝尝做丫鬟的滋味。

      没有人生来就是伺候人的,韩昭不是,杨不悔更不是。她笨手笨脚,连宫中的规矩都学不明白,奉上的茶水永远不是太烫就是太冷,很难说不是故意的。但千尊万贵的太后还是舍不得杀她,就那么留着她在自己眼前,日夜看着,以眼神描摹那精致面庞,时不时地,思绪便会被带回从前。

      从前的她是伺候张无忌起居的丫鬟,对这个站在高处的男人充满仰慕,感动于他的宽厚仁慈,憧憬着有一天自己能站在他身旁,与他同看江山天下。而如今,她站在了最高处,却是独自一人,看穿人性,才发现所谓的仁厚中夹杂着软弱,不过是无能之上的掩饰,在关键时刻,还会成为捅向自己的利剑。

      于是,她不再仰望,她成为了被仰望的存在。

      思绪不论跑得再远,最终都会回到眼前的女人身上。杨不悔看着自己的眼神,不似他人,没有恐惧,却有着她想要的仰慕。瞧着这种情绪由曾经俯视自己的人流露出来,她心绪波动,志得意满,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她,却在还差一点的时候收回,恼恨着自己的失控,呵斥着她,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这就是赵敏的用意吗?送杨不悔过来扰她心绪,让她和整个伊儿汗国继续甘为藩属,挡住马穆鲁克的骑兵,守住这丝绸之路,让金银财货源源不断地流向大元。

      赵敏,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伊儿汗(旭烈兀)当年甘居薛禅汗(忽必烈)之下,是因为离大元太远,不想涉足中原争斗。而如今的大元被赵敏篡夺,薛禅汗的后代大多死于她手。她既非薛禅汗之后,也非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连男子都不是,凭着沾了一点成吉思汗幼女的血脉,便能成为四大汗国拱卫下,坐拥全蒙古的大汗吗?

      凭什么我就要出卖自己,步步为营多年,才能成为汗国的统治者,而赵敏却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压我一头的大元皇帝?她甚至都不用出卖自己,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光明正大地封心爱的女人为皇后。

      这不公平!

      当时的韩昭屏退左右,只留下杨不悔一人,朗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公子,张教主,是死于赵敏之手?”杨不悔面带惶恐,却还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道:“无忌哥哥是在刺杀赵敏的时候,被周芷若所杀。”韩昭听后,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踩过光如镜面的琉璃面砖,站在这满是浮雕的宫殿高处,向东望去。

      “小昭,你一定要为无忌哥哥报仇啊!”杨不悔的话让韩昭身体一颤,迅速转身,给了她一个干净利落的巴掌。

      “你叫我什么?你这下贱的奴婢,还敢这么叫我?”

      怒斥之后便是一连串杨不悔听不懂的波斯语,她捂着脸颊,呆呆望着面前这个身穿华丽长袍的女人。在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在跨越草原与沙漠之后,终于迎来了终局。但下一秒,她感觉冰凉的手指勾起了自己的下巴,低沉的声音响起:“杨不悔,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为杨逍报仇。”杨不悔点了点头,想起死去的父亲,眼里噙满了泪水。

      韩昭见她如此楚楚可怜,心里不禁一软,柔声道:“你别担心。就算不是为了张教主,我早晚也要与赵敏一战。”杨不悔听后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依稀在她眼中看到了欲望,那是对权力的渴求,对疆域的渴望,正是这种渴望支撑她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宝座上。

      自灵蛇岛一别,韩昭回了波斯之地,身处中东,西望欧洲,东顾大元,一颗原本系在张无忌身上的心迅速转向,爱上了权力,也爱上了自己手中这个东起印度河,南抵波斯湾的庞大帝国。

      之前在中原的一切,于韩昭而言,都变成了模糊的记忆,如今的她,满心想的都是实现伊儿汗和合赞汗之愿,凭着地处东西交界之处,借丝绸之路来富国强民。无奈她这边刚刚掌握了至高权力,那边的大元却也换了主人。新的皇帝是她之宿敌,为人多智而近妖,背靠更为广阔的国土与庞大人口,仅凭三步便重新扼住了四大汗国的要害。扶持窝阔台汗国复国以阻挡察合台汗国东进,迁移汉人军民入驻北境来断绝钦察汗国的南下之路,更不费一兵一卒,凭着对丝绸、瓷器和茶叶的垄断,牢牢攥住了伊儿汗国的钱袋。

      上兵伐谋,谋略输了,便只能兴兵。三大汗国的汗王都是男人,是薛禅汗的手足后代,怎能容忍这小小女子稳坐宗主国的帝位?只要鼓动离大元更近的钦察和察合台汗国与自己联手进犯,不论是赢是输,都有他们担着干系。如果赢了,自己便能控制丝绸之路,从东西贸易中获取巨利,如果输了,也是钦察与察合台汗国丧权辱国,大元的兵锋再利,也打不到这远在天边的伊儿汗国。

      然而,韩昭忘了一件事:她记忆中,那个一身汉服的赵敏只是披着羊皮的狼,褪去伪装后的敏敏特穆尔,与她的祖先一样,血液里流淌着嗜血和征服之欲,烈马弯刀,哪怕再远,也会砍在来犯之敌的头上。

      “常遇春所率的元军,正在围攻莫夫城,此城有巴赫曼所率的五万大军驻守,布哈拉的万户也已率三万人前往救援,太后您不必过于忧心。”

      杨不悔的声音很是温柔,听着令人心安。韩昭在她怀中呆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呼唤着内侍,让他们传令,召大臣们入宫商讨战事。“太后,怎么了?”看着韩昭被宫女们簇拥,穿着衣服,杨不悔躺在塌上,一脸的困惑。“常遇春!我们只看到了常遇春,却忘了北边还有冼英兰和徐达!”韩昭气急败坏地说着,一穿戴整齐,便冲入了议事厅中。

      据线报,那自岭北行省攻入钦察汗国的冼英兰和徐达军,跨过乌拉尔河后,并没有如钦察与伊尔汗国所料的那般直奔钦察都城来萨,而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徐达率领,迎击来援的钦察白帐军,趁他们渡过浮而憂河(今伏尔加河)时发动突袭,全歼了钦察白帐的六万骑兵。另外一路约有五万,以武卫汉骑为主,由冼英兰带领,消失在了哈扎尔海(今里海)附近。

      问题出就出在这消失的五万汉骑上,小昭用手指狠狠戳着地图上他们消失的地方。五万人,五万骑兵,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她为此昼夜不眠,接连派出了一万骑兵索敌,但沙漠广大,何处去寻?被调出的骑兵不但没找到敌军,反而加剧了首都大不列士(波斯古城桃里寺,今伊朗西北部)的空虚,当守城军士看到远处飘扬起的元军旗帜时,城内只剩下两万守军了。

      密集如闷雷的炮声淹没了原先的繁华热闹,城上的守军捂着耳朵缩在墙下,只要敢探头,就会被密集的箭羽和铁丸打中。砰的一声巨响,古老的塔楼被炮轰成了碎块,最为讽刺的是,此炮,本是源于此地,为伊儿汗西征时所用,被称为回回炮,经过元帝国工匠的改良,变成了威力更为巨大的襄阳炮,如今却被用来攻打伊儿汗的都城。随着炮声接连响起,守城军士发出了一片绝望的惊呼,眼睁睁看着近百门重炮喷射着火焰,巨大的铁弹接连打中城池,终有一枚,击中了那古老的城门。

      “不响了?怎么不响了?”

      “可能没炮弹了吧?”

      密集的炮声突然沉寂,守城的万户从城楼上探出头来,只见得元军阵型齐整,炮筒还在冒着黑烟。“伊儿的军民听着!安格尔汗乃成吉思汗血脉。伊儿汗国本是大元藩属,伊儿汗国的子民,就是大元子民。你们受那妖后蛊惑,背弃腾格里(长生天),犯宗主国之境,这才招来王者之师!今日,放下兵器者不杀,负隅顽抗者,斩!”

      “大人,他们停炮了,咱们要不要回击一下试试?”

      “还回击什么?赶快跑吧!”

      守城军士被这雷霆炮火打得七荤八素,大半已经逃离,只剩下了精锐的一万骆驼骑兵。他们并非蒙古人,而是韩昭掌权之后,驻扎在大不列士的波斯人,也是伊儿最为精锐的亲卫军。这些年来,他们仗着太后的声势,在汗国内作威作福,斩杀异己,双手沾满了蒙古人的鲜血。如若城破,太后失势,他们也必将遭到灭族。反正都是个死,不如战死,方得荣光。已经破碎不堪的城门晃晃悠悠地打开,钢铁洪流涌出,骆驼骑兵们摆出三角阵型,向元军猛冲,蹄声震撼着大地,就连挂在天上的太阳好似也被震到,晃动个不停。

      骆驼蹄掌践踏出尘沙飞扬,骑兵们身上厚重的铁甲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元军并不慌张,从容变幻阵型,架起多眼火铳一阵猛射。弹雨激射之下,前排的骆驼骑兵纷纷倒下,惨叫声,骆驼叫声不绝于耳。但后排的骑兵没有回转的余地,趁着火铳换弹被推入阵中,眼见着尘土飞扬,千步,百步,十步,骑兵们压低了身子紧贴在驼鞍上,长矛水平地指向前方,犹如一片锋芒组成的森林。

      “?? ??”(波斯语停下)

      但此时喊停已然太晚,在离元军阵型还有几十步的地方,疾驰的骆驼踩中了陷阱,人与骆驼都陷入了沙土坑中,沙粒细软,难以爬上,还遭到了元军的箭雨散射,无数箭矢、弹丸呼啸着射入一个个鲜活脆弱的身体中,溅出一朵朵无比绚烂的血花,嚎叫、惨叫和呐喊声同时响起。

      所谓负隅顽抗者斩,元军并不打算放过这支已入彀中的军队,随着鼓声响起,令旗招展,士卒稳步上前,手中的黑色铁枪轻易便刺透了残余敌军的身体,将他们像纸片一样撕裂。那些落入深坑的波斯人甚至没看清楚突然捅向自己的是什么,就已被铁枪死死钉在了地上,连哀嚎声都没有多少,因为钢制的枪头瞬间撕裂了一切可以破坏的内脏。

      古老的城池终于被攻破,精兵强将不再,只留下满地的尸体与鲜血,血腥味在迷蒙的空气中弥漫开来,连从沙砾中腾起的雾气都变成了潮红色,吹在冼英兰的甲胄上,后者拿手一抹,掌心便洇开了一道淡红的水迹。

      将军的身后站着五万铁骑,他们列队站在皇宫之前,手中拿着弓弩火铳。密集整齐的方阵这么排列在了宫墙之下,威吓之意不言而喻。冼英兰深吸了口气,闻到了空气中充斥的浓烈的腥气,也看到了沙漠中的烈日照得士兵满额汗珠,耐心即将被耗尽时,宫门终于洞开。那身着奢华长袍,罩着面纱的伊儿太后独自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方本不属于这片土地的玉玺。汉人尚玉,将玉视作神器。这以玉打造的印玺,虽身处沙漠异域,却镌刻着汉字:长生天的气力里,大蒙古国大皇帝圣旨所到之处的顺民和异民,必须敬畏之。

      “这是?”

      冼英兰面露惊讶,下了马,双手接过此玺。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翻来覆去地查看此物。

      “不错,正是成吉思汗的印玺。是伊儿汗传下的镇国之宝。今日,愿献给大元皇帝,献给大蒙古国唯一的安格尔汗。”

      韩昭不卑不亢地说着,孤身立于大军之前,面纱被风沙吹起,惊世美貌若隐若现。冼英兰依旧处于震惊之中,睁大眼睛看着她。这玉玺自贵由汗驾崩后便已丢失,没想到却落在了大漠之中。如今,此玺归于元廷,意味着自世祖称汗后引起的一系列纷争落下帷幕,一直处在篡逆阴影中的安格尔汗,也获得了名义上的法统。

      “韩昭,你是尚巴特汗的养母,伊儿汗国的太后。伊儿汗国世受皇恩,本是大元藩属,你却与钦察和察合台汗国合谋,举兵进犯我岭北行省,此罪滔天,本将军无权处置。按大扎撒,你必须随我们回大都,亲自向安格尔汗请罪,由她发落。”

      韩昭听后并不慌张,只是躬身道:“吾儿年幼。若我远赴大都,汗国恐将大乱。”冼英兰哼了一声,冷冷道:“尚巴特汗乃伊儿汗后裔,是汗国理所应当的继承者,若有人不服,想趁机作乱,我大元定不会与之干休。所谓大乱,只怕是你麾下的波斯人不甘心,还想继续掌权窃国吧?”

      韩昭的脸大半被面纱遮挡,只露出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虽是极美,却如利刃一样锋利,寒光刺人。她就那么看着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女将,后者也是眼如钢锥,丝毫没有退让之意。今日破城,要破的并非蒙古人所建的伊儿汗国,而是自韩昭摄政后,蒙古人渐渐势微,波斯人逐步掌权的国内形势。这三大汗国,毕竟是蒙古人所建,不能被他人窃取,更不能成为刺向宗主国的利剑。

      “小昭!”

      身后的殿宇之中,突然跑出了一个女子来,虽身着波斯金丝长袍,却雪白粉嫩,眉目如画,竟是个汉女。杨不悔就这么跑到了韩昭身边,跪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腿。冼英兰本能得握住剑柄警戒,仔细打量后,才认出她是当日与张无忌一起行刺皇帝的杨不悔。“不悔,我终是败了,无法为你父亲报仇,你还要跟随我吗?”韩昭没有再纠结杨不悔的称呼,如今的她,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小昭这个名字,听到耳中,倒分外亲切。

      “小昭!都是我!我不该,不该怂恿你与赵敏作对,不该...”

      “姑娘慎言!天子名讳,不可随意提及!”

      杨不悔的深情表白被忠心耿耿的将军打断,她看了看冼英兰那张露着杀气的脸和已被拔出一半的剑锋,只是淡淡一笑,双目依旧看着韩昭。后者听到拔剑声,本能地将杨不悔护在了身后。

      “冼将军。今日种种,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杨不悔无关,与汗国的百姓无关。只要你肯保住我儿子的汗王之位,我愿和你前往大都,向安格尔汗请罪!”

      “小昭,我和你一起去,一起回中原。不论生死,我们都不分开!”

      眼见着两个女人哭成一团,冼英兰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吩咐属下将二人一起套上锁链,关入马车之中,在留下一万元军稳定局势后,大军便又开拔,却不是向东回中原,而是向北,直奔钦察汗国的首都来萨而去。

      上都,皇城,蓬莱阁。

      战场的喧嚣声离得太远,此时的蓬莱殿中,一片寂静,大元的女皇正在伏案批阅奏议。她盘腿坐在七宝云龙御榻上,一只手稳稳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书写着什么。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奏议中的每一个字,专注地好像一个追逐猎物的猎人。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凝固,只有她,通过这一封封奏议,在与治下的庞大帝国交流。

      “你觉得马秀英关于财政开源的提议怎样?”

      周芷若也在蓬莱殿中,坐在缕金云龙樟木御榻上,一样看着奏议,写着批复,却没有盘腿,正襟危坐,脊背挺直,修长的脖颈后,汗毛在烛光照射下显得极为清楚,经常引得赵敏出神,回想着摸上去的细软手感。

      “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赵敏歪头看向周芷若,与她目光一撞,便止不住嘴角翘起。她总是这样,一到她身边,就变得傻乎乎的,不论她做什么,都忍不住微笑。周芷若依然专注于表达自己的想法,目光流转,很是认真。但其实,她经常会利用余光,偷看赵敏那被柔和的光芒笼罩的侧面,淡淡的阴影勾勒出迷人的轮廓,连清晰的下颌线,都显示着此人的倔强,一旦认定什么,便九死而其犹未悔。

      “我觉得她的提议不错。对于青楼这种场所,需要征收重税。”听周芷若如此说来,赵敏皱起了眉头,问道:“干嘛不干脆关了了事?”周芷若用指尖轻点案面:“政令好发,下面能否执行到位,就是另外一件事了。”赵敏点点头表示赞同,依旧看着她,低眉浅笑,周芷若却不为这迷人笑容所扰,接着补充道:“不过重税最后还是会被青楼的主人摊派到妓女身上,与其重税,不如罚金。”

      赵敏听了,好奇心起,问道:“怎么罚?”周芷若来了精神,详细讲着要颁布的新规细则,比如定期检查妓女身体状况,如果堪忧则需要罚钱。总的来说就是各种找茬罚钱。等她说到鼓励举报□□之人,取消科举资格,在职官员则罚年俸的时候,赵敏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故意装出了一副畏惧的模样。

      “哇,芷若,其实你这个人,细思极恐。”

      “此话怎讲?”

      “我只想着禁了了事,你却要慢慢逼得他们自己关门,关门前还要扒他们一层皮。”

      周芷若哼了一声,一面轻点赵敏鼻尖,一面压低声音唬道:“对,我就是这样满心算计的女子,你怕不怕?”赵敏却是嬉皮笑脸,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面吻她,一面轻笑道:“巧了,我也是这样的女子,所以啊,我不怕你!”两个人一阵打闹,殿内原本静谧的气氛被打破,变得十分欢快。

      “好了,不闹了,还没看完呢!”

      周芷若还是脱出了赵敏的怀抱,又拿起一封奏议,秀眉微蹙,认真看着。赵敏却已经看完了自己的那份,挤到她身边坐着,与她一同瞧着那份奏议。那是个无聊的奏议,来自南京的万户,这家伙每过一段时间便会上封奏议彰显存在,里面的内容总是一样,不是问皇帝安好,就是告诉皇帝自己的辖区下雨了,让人哭笑不得。

      “朕知道了。”

      对于这种无用的奏议,周芷若却依然认真批复,所谓字如其人,她的字线条清晰,娴雅婉丽,形似东晋女书法家钟繇的楷书。而赵敏的汉字却师承唐代女诗人薛涛,笔力峻激,笔势跌宕秀逸,透着帝王之气。赵敏将脑袋靠在她肩上,反正此处没有别人,她便乐得小鸟依人一下,还哼唧道:“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冼英兰他们真是磨磨蹭蹭,我还急着办封后大典呢!”周芷若侧头蹭蹭她,回道:“前方战事焦灼,所耗巨大,不是靡费之时。”

      “但是不管怎样。”周芷若终于批完了最后一封奏议,捧起赵敏的脸,认真道:“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有没有典礼都无所谓的。”赵敏在她手心里笑容可掬,回道:“芷若,等战事平息,我就下旨给礼部,筹办封后大典,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皇后,是我唯一的妻子。”周芷若心中一暖,凑过去想要吻她,却听得殿外传来了额乐素的一声通报:

      “陛下,太后派人来送药膳了。”

      殿中的二人只能不情不愿地分开,赵敏允准来人进来,打眼一看,那捧着食盒的果然又是那被派去伺候太后的宫桂。她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赵敏案上,再轻手轻脚地打开来,将里面的碗碟都一样一样地拿出,摆在皇帝面前。赵敏一直沉默着,她不敢看这个人,好在,后者也不敢抬眼看她。

      但让赵敏没想到的是,宫桂送完药膳后,并没有直接退出蓬莱殿,而是又踱到了周芷若那边,将怀中所藏的一幅字帖模样的册子双手递给她,还甜甜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奴婢临摹完毕,请娘娘查看。”周芷若接过字帖,翻了翻,将其中的错漏之处耐心讲与她听,还纠正了一下她的握笔姿势,最后又交给了她一幅新的字帖,嘱咐她继续练习。

      一旁的赵敏瞧着这两人交流,直到宫桂捧着新字帖一脸喜色地退下,才终于出声:“你和她怎生这般要好了?”周芷若嫣然一笑,柔声道:“她家中贫困,没读过书,我正在教她写字。”赵敏抬起眉毛,很是惊讶:“你不介意她,那个了?”周芷若歪头瞧她,回道:“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你又不喜欢她,那件事又过去那么久了,我干嘛还要在意?”赵敏嘿了一声,先是有点失落,稍微一想,又是眉眼舒展,认真打量了周芷若良久。

      “芷若,你真好。”

      “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周芷若笑着捏捏赵敏的脸蛋,将她搂进了怀里。赵敏轻轻环住了她的腰,闻着她身上那熟悉的檀香味,闭上了眼睛。两人就那么在这蓬莱殿中依偎着,好似时间已经停滞,一切都不再重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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