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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火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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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沉船斩馘海为羶,潭底潜蛟喷血涎。
炎炎夏日,阳光倾泻而下,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金色绵帛。夜里笼罩江面的雾气已然散去,战船倒影映于其上,尖头阔艉,轻快迅捷。自汉以来的传统战舰为追求载兵量,船身造得短而肥硕,元军战舰则遵循骑兵传统,看重机动性,船身细而瘦长,以榫卯结构和铁钉加固,艌料塞缝,一根根船桅高耸入云,直指天际。
船头站着一男一女,男子头戴镶金笠帽,身穿质孙服。所谓质孙,是便于骑马的戎服,衣式紧窄、下裳较短,肩背间贯有大珠,腰间打了许多褶裥。女子则一身雪灰色汉制水手服,以红巾束发,不着鞋袜,光脚站在甲板之上,比起身旁足蹬蒙古靴的男子,倒与这江景更为相配。二人静静看着江面泛起涟漪,观波澜微现,浪花宛如金色绸带,于风中舞动,摇曳生姿。
“禀王爷,朱元璋到了。”
“知道了,召他进来。”
“是。”
“等等,康统领,你告诉朱元璋,只许他带一名护卫上船。对了,还要仔细查查他们有没有携带武器,比如火弹瓶什么的。”
“是!郡主。”
见妹妹如此谨慎小心,对来人充满敌意,王保保笑着打趣道:“你如此敌视朱元璋,可是因他曾怂恿张无忌向峨眉求亲吗?”赵敏面色不变,只是眼角微抽,又想起了那个令她心碎的雨夜。“哥,你用此人,我是不赞同的。若说是为了水战,方国珍比他强多了。”王保保鼻子微微皱动,流露出一丝焦躁:“方国珍反复无常,我不信他,自然杀之。”赵敏眨了眨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
“方氏兄弟本就是越人。自古以来,朝政清明时,他们便来岸上,成为船户,走海路为朝廷运粮,赚取水脚钱。朝廷若行苛政,他们就回海上,沦为海寇,劫掠为生。说到底,不反复则无以谋生。他方氏兄弟世代居于海上,所部遍布东海。你杀了他们,倭国来的那群海贼又要做大,劫掠商船,登岸殴击,大元海疆将永无宁日。”
“敏敏,你是不是被那个打鱼的蛊惑了?为兄听你怎么老是为那帮贼子说话呢?”
赵敏嘴角微微下垂,眼中尽是失望。王保保身为蒙古贵族,锦衣玉食长大,自然不解黎民之苦。打鱼的?那打鱼的早就弃我而去,还在我肩膀上留了五道口子。思及此处,她心中苦涩,便不再多言,继续倚阑干而望江水滔滔,思绪流向记忆中的那只小小木筏和上面那个伸手便能捕捉到鱼的绿衫女子。
此时立国号为大宋的徐寿辉已被部下陈友谅害死,那满心想压大元一头的天完政权,最终还是亡于内讧。而陈友谅则建国号大汉,盘踞于湖广行省的洞庭湖一带。朱元璋则招揽了张志雄、丁普郎等仇恨陈友谅的徐宋旧人,占据了江浙行省的环太湖之地。此时的形势,于朱陈二人而言,谁能拿下富饶的鄱阳湖平原,谁就能拥有与元廷一较高下的实力。
陈友谅立国号为汉,与蒙元势不两立。为了尽快打败朱元璋,他在湖广地区三丁抽一,聚大军六十万,围攻南昌城。朱元璋那边因为明教骤亡,自己又因背刺张无忌而失尽人心,只凑到了二十万人。兵力悬殊之下,他只能再度牺牲节操,派人与王保保联系,想要与元军合力,先灭陈汉,再图北方。
但特穆尔家的两兄妹也不傻,面上接受朱元璋的归降,上报朝廷,赐封他为宣慰使司元帅,暗地里却在鄱阳湖的北口和南口都驻了军,北口断陈友谅撤回武昌大本营之路,南口则绝朱元璋逃往赣州的后路,主打的就是一个瓮中捉鳖,双管齐下。此战无论谁是赢家,兄妹俩都要将义军一口吃下,彻底扑灭燎元之火。
“卑将参见王爷,郡主!”
这朱元璋上得船来,头戴黄色直檐大帽,身穿鲜红圆领公服,已是一副元帅模样。赵敏懒得理他,依旧望着江面。王保保则客气地引他与随行护卫在桌旁坐下。那护卫一袭白衣,戴着渔人斗笠,身姿曼妙如柳絮轻舞,竟是个女子。
“周芷若?”
王保保见那护卫脱了斗笠,露出秀丽容颜,虽清素若九秋之菊,眉梢眼角却暗藏凌厉,正是那迷得妹妹神魂颠倒的峨眉掌门。赵敏听得周芷若三字,心如鼓擂,猛地转过头来,劲道之猛,险些扭到脖子。绍敏郡主这双明眸,似繁星闪烁,如秋水长天,盯在周芷若身上,其中所含之情纯粹深刻,却不知是爱是恨?
周芷若不敢与赵敏目光相接,垂眸敛目,唇角微颤,纵是清冷如月,也难掩心中波澜。“朱元璋,你既已归顺朝廷,怎还收这叛逆贼子在帐下?”王保保见周芷若不答,思及她对妹妹的种种伤害,怒气上涌,便即发难。朱元璋却是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丝得意:“王爷此言何意?卑职不明,还请王爷赐教。”王保保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赵敏打断:“哥,汉人有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周掌门武功卓绝,投在朱元帅麾下正合适。只是不知,如今朱元帅已归顺我大元,那贵派推翻我朝,恢复汉廷之志,又当如何?”
她语调平和,话里却是七分讥讽,三分怨恨。平日里说什么华夷之分,汉蒙不两立,今日却投到了这背刺义军之徒的手下。周芷若啊周芷若,你便是宁可投效小人,都不肯摒弃执念,归顺于我吗?周芷若听了却还是面色淡然,轻声道:“亡夫死于郡主之手,谁能助我报此仇,未亡人便效力于谁帐下。”她这话于赵敏而言,如深秋落叶,虽寂寥无声,却重重打在心头,打得她节节后退,紧咬牙关,怒极而双目含泪。
两个女子互相折磨到撕心裂肺,旁观的两个男人再是迟钝,也感觉到了她们对彼此的刻骨敌意。但此时六十万敌军当前,便是心不和,面上也得和。王保保所率元军本来实力雄厚,一举荡平江南江北之敌,无奈受皇帝猜忌,被政敌孛罗帖木儿埋伏暗算,硬抗了几场内斗后,兵力大损,加之北方人不善水战,为今之计,只能联朱抗陈。
王保保念及此处,便开口解围道:“旧日恩怨再提无益。朱元璋,你对战事有何看法?”朱元璋也就坡下驴,侃侃而谈:“那陈友谅手下都是重楼巨舰,船周列有女墙,保护橹手与兵士。船上则有两层建筑,其间开弩穴与矛窗,用以发射箭矢,投掷长矛。除此以外,还设有抛石机,可抛出石弹。不论近战还是远程投射之力,都非同小可。”
“怕什么?他有投石机,我们有炮!”那引朱元璋上船的水寨元帅康茂才见他长他人志气,便忍不住插嘴。元军舰船虽细长瘦小,不如陈友谅的楼船高大,却机动灵活,并配有先进的碗口铳。此铳沿袭了铜炮形制,铳壁被显著加厚,可以填装更多火药,射程被大大延长,照准水线打去,只需几发便可将敌船的船板或舷板打碎。
“陈友谅的战船数量多过我们三倍有余,战端一开,便是血战。”
“那就是天赐给朱元帅的机会了。建功立业,就在此役。”
那赵敏唇角清扬,本是一副极美的面孔,眉梢眼角却带着透骨之寒,看得朱元璋背后阵阵发凉。蒙人不善水战,陈友谅又愚蠢至极,他早已谋定,要在这鄱阳湖中,将特穆尔兄妹与陈友谅一同埋葬。周芷若一言不发,目光飘向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王保保面带假笑,心中却很是恼恨。若不是蒙人内斗,自己怎会落到要与叛贼联手的地步。四人各怀心思,不知前路如何,只看江水滚滚而去,天意合该谁亡?
翌日,天边才露出鱼肚白,陈友谅的船队便向着王保保与朱元璋驻扎的康郎山杀来。只见那巨舰高耸,分为两层,底层为划船橹手,上层为作战军士。四周以铁甲包裹,外涂红漆,远远望去,压迫感直逼胸口。相比之下,元军舰船却矮小破旧,外涂白漆,行船虽快,气势上却差了一大截。
朱元璋这边由手下大将廖永忠、俞通海,以及徐宋老人张志雄、丁普郎率船队迎敌。赵敏则派了丁敏君、冼英兰、徐达和康茂才等人各领船队相助于他。所有船队被分为十一小队,冲入陈汉船阵,在巨舰之间穿梭冲杀。其中徐达最是勇猛,身先士卒,所部斩获一千五百余人,击沉敌舰二十余艘,自己则只损失了七艘战船。
陈友谅见他神勇无双,大大鼓舞了敌方士气,便下令集中战舰向徐达的座舰扑去。炮火滔天之下,徐达座舰立时被击中着火,所部军士只能一面灭火,一面苦苦应对汉军的接舷战。那边赵敏见状不妙,忙抽调身边的船舰速去援助。谁知这正中陈友谅下怀,她座舰旁的卫舰一出,东边埋伏已久的陈友谅大将张定边便如猛虎出笼,率四艘快舰直冲赵敏而去。
赵敏见他来势凶猛,自己又只有孤零零一艘船,便下令调转船头,想逃回康郎山大营。无奈此时正值盛夏,恰逢鄱阳湖枯水期,水手急着脱困,来不及辨别方向,蒙头一阵猛划,竟致船只在岸边搁浅。那追上来的张定边见状大喜,立刻下令万箭齐发,射杀赵敏。此时绍敏郡主身边仅剩一个不熟水性的千夫长安代。她为了护主,虽身中两箭,却还是死死挡住赵敏。
赵敏一上船便水土不服,此时还有点晕眩。马上长大的人,果然遇水就要倒霉。正值危急存亡之际,一个白影闪过,只见周芷若轻飘飘落于船头,身形飘忽,如同鬼魅,眨眼间便已将大半箭矢收入袖中,再一抬手,全数还给汉军。但那张定边是难得的勇将,又身披重甲,中了几箭却依旧手持双刀,想要跃上赵敏座舰,被那水上矫健如鹗的周芷若闪身迎上,半空中一掌便叫他刀碎成片,人也落入水中。
远处的元军之中,丁敏君深陷敌阵不得脱身。冼英兰得了消息,立刻掉头救驾。此时,她正站在船头,锐眼如鹰,见赵敏的船搁浅,被敌舰赶上,心头大急,顾不得距离过大,张弓搭箭,自船头远远一箭,正中那刚刚爬上己船的张定边。此箭势大力沉,穿铁盔而入脑,勇猛无双的陈汉太尉还未反应过来就已归西。这一箭携神鬼之力,造化之功,便是再让冼英兰射上一箭,也难以复制。
双方从破晓杀到日暮。陈汉船大且数量众多,一旦回过神来,便压制住了元军。朱元璋那边的徐宋老人张志雄、丁普郎被围,不愿投降,一个自刎而死,一个战至头颅没了,双手却犹自握斧不放,看着恍如刑天战神。
首战之后,双方各有损失,难以再战,元军这边更是连绍敏郡主都险些被射死。各怀鬼胎的联盟果然易碎,赵敏深知那张定边之所以能精准定位自己所在之船,是因为座舰桅杆之上涂了白漆。至于陈友谅为何知道此事,便要问朱元璋了。然而,大敌当前不好翻脸,她只能下令,让兵士将所有舰船都涂上白漆。王保保气急败坏,交代妹妹明日留在营中,不可擅出。赵敏见他如此,更不敢告诉他自己遇袭的真相。
入夜,大营之中,夜色朦胧,水深如渊,将白天的战场喧嚣淹没。感觉冰冷的手指触上肌肤,赵敏便自梦中惊醒,却是穴道被封,动弹不得。黑暗之中,她虽看不清来人面目,脑中却一片清明,威胁道:“你不怕我叫人?”那人并不答话,伸手拂过她眉眼。赵敏感觉她手指凉丝丝的,摸在脸上十分舒服,嗔道:“你干嘛?别动手动脚的!”那手的主人却是不听,愈发过分,描摹眉眼之后,又拂上了红唇。赵敏心中恼怒,身子却很是诚实地轻颤起来,急道:“周芷若,你别乱摸,你,你有本事把我穴道解开。”
“你若是不喜欢我这样,那就不要如此配合。”
声音宛如清泉流淌,悦耳动听,却是原话奉还,与自己当日一样蛮不讲理。如今形势倒转,赵敏身处下位,嘴上却不服输:“我哪有配合?”周芷若并不逞口舌之利,手顺着下颌弧线滑入衣襟,在脖颈处流连忘返。赵敏引内力冲撞被封的穴道,无奈她本就不善内功,无法撼动九阴真气半分。几番挣扎无果,身上却愈发受用,呻吟都自齿尖溢出,人也急了,从齿间挤出破碎之言:“你...你欺...欺负我!”
周芷若见她语带哭腔,心中一疼,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哪有?”赵敏感觉到耳边温暖气息,心中依然恨极,别过头去道:“你才说过要杀我报仇,现在又来,这般,这般对我。你,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武功低微!”周芷若叹了口气,闻见她身上清香,忍不住将脸埋进颈窝,小声道:“在外人面前,我与你自然是仇人。”她此番前来,本想传了消息便走,谁知这熟睡中的赵敏嘴角微扬,呼吸均匀轻柔,好似一只小猫,看得她又爱又怜,手不听使唤便抚上了秀丽眉眼,听着人儿轻喘,便愈发想要探索,难以自抑。
“芷若,你对我,到底是爱是恨?”
周芷若直起身子,静静俯视塌上之人,伸手帮她揩去脸上泪水。这般乖乖躺着的赵敏,在夜色怀抱之中,美好得就像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但她心中清楚,作为峨眉掌门,作为父母都死于鞑子之手的汉人,自己身负驱逐鞑虏大任,这场梦,终究是要醒的。此时的周芷若,整个人好似被分成了两半,一面希望赵敏能赢,不愿她受到任何伤害,一面又害怕她即将成为的那个人,会将峨眉世代相传的理想,付之一炬。
“陈友谅准备以铁索连船。三日后,东北风将起,朱元璋准备趁你方战船与陈友谅交战时,派出火船,将你们一起烧光。”
听周芷若道出天机,赵敏心中一凛,她早就料到朱元璋心怀诡计,却因为不识水文,想不到鄱阳湖近日会突转风向,若不是周芷若相告,元军懵然不知,如先前一样迎上去与汉军战成一团,到时候身后火船一到,恐将一败涂地。
“你为何要帮我?你不是想汉人赢吗?你不是想为,为你夫君报仇吗?”
赵敏心中感激,说起话来却是咬牙切齿。她总是这样,对旁人心胸宽广,对周芷若却是斤斤计较,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反复品味,越想越气。周芷若却顾左右而言他:“张无忌未亡人的身份,可以让我得到明教残党的支持。而朱元璋,有我在他身边,江湖中人便不好取他性命,武林中的各方势力,也能摒弃前嫌,共抗元军。”赵敏轻哼一声,不屑道:“共抗元军?这朱元璋与陈友谅打成一团,甚至不惜求我们相助。汉人就是喜欢内斗,什么恢复中华?不过黄粱一梦。”周芷若眉毛轻轻挑起,反唇相讥道:“是啊,论团结,哪能和你们蒙古人比呀?你们兄妹之前在河南行省遭受的埋伏,是谁设下的?元廷中向皇帝谏言说你们拥兵自重,功高盖主的,肯定都是汉人吧?”
“你!”赵敏顿时失语,想反驳却也无话可说,因她心中比谁都清楚,皇帝明面上封哥哥为一字王,却偏封为齐王,想挑拨汝阳王府和齐王府的关系,让本有婚约的两家翻脸,去除他们在朝中的唯一支柱。朝中的昏君佞臣不会放过他们兄妹,鸟尽弓藏,叛乱若平,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他们。
“赵敏,我虽不愿元廷赢,却也不想你有什么意外。天长地久,你好生保重。”
周芷若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便起身要走。赵敏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柔声求道:“芷若,你别走。”周芷若心念一动,转头见她动弹不得,着实可怜,便伸指为她解开穴道,不料穴道一解,赵敏便一下子弹起,伸手抱住想要离去的白衣妙人,动作之迅捷,饶是周芷若神功盖世,都躲闪不得。一被她抱在怀里,便筋骨酥软,身心都盼着留在这一刻,永不分离。
“占了便宜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三日之后,陈友谅那边缓过劲来,巨舰船队便又向康郎山开来。经过之前的一战,他已看出敌方战船全仗小而灵活,在自己的巨舰缝隙之间穿梭,如鲨鱼围鲸,这里咬一口,那里啃一下,防不胜防,便干脆以铁索连接各船,巨舰方阵如移动大山,正面压来。元军战舰本就又矮又小,如今没了缝隙可钻,便节节溃败,落了下风。
“放火船!”
“可廖将军还在...”
“顾不得那么多了,放火船!”
朱元璋见状便下令放出火船,今日攻势一开,赵敏就让朱元璋手下的廖永忠领头出击,朱元璋心中暗暗叫苦,但为了不让赵敏起疑,也只能牺牲手下这员勇将。眼见着东北风起,七只小船乘着东风,迅速驶向战在一起的两军,甲板上还摆满了稻草人,外包铠甲,以迷惑敌军。陈友谅的汉军等船到了眼前才发现是草人,但霹雳一声炸响,七艘战船瞬间变了火船,将汉军船只一起引燃,被铁索拴在一起的船队顿时烧成一片,火光染得湖面血红。鄱阳湖上顿时波涛起立,飞火照耀;百里之内,水色尽赤。
“朱元璋!你!”
帅船上的王保保见状便对朱元璋破口大骂,后者却早已逃远,在一旁的船上大笑不止。正自得意,却见火光中突然冲出几百艘元军战船,竟是大体无损,船上之人脸虽被熏得乌黑,却无大碍,炮火弓弩齐发,齐射向朱元璋战船。
“怎么回事?”
朱元璋军不妨,被突然出现,调转枪口的元军打了个猝不及防,炮声四起,打中船身,瞬间就沉了数艘。其中一艘船最为迅速,轻巧避过其他船只,直直撞上朱元璋帅船,跳板放下后,廖永忠这位海战骁将便冲了上来,挥舞长刀,一路砍人如同切菜,嘴里还喊着:“朱元璋,你在哪!朱元璋,纳命来!”原来他方才正与汉军战到酣处,七艘火船便自后袭来,火烧将起来,江上惨状异常,他这才知道被主公抛弃,走投无路之下,不想被烧死,便跳入了冰冷江水之中。
飘了一阵,吃了好几口水,本以为此番要见去阎王了,却突见远处的元军战船竟毫发无损。原来赵敏早命人以戒火草制成的防火漆涂抹船身,还配有长篙,火船一近,便将其推开。如此一来,元军损失不大,那丁敏君所乘之船飘过,顺手便将廖永忠捞了上来,众人合力冲出火海,向朱元璋的船队杀去。
朱元璋见状也只能拔刀迎战,那俞通海为了保护他,上前与昔日好友战成一团。廖永忠手上不停,嘴上还在喊着:“俞兄弟,我今日险些被这厮害死。他心中只有自己,旁人都是棋子。你若再执迷不悟,早晚也会被他害死!”俞通海听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朱元璋,满脸的难以置信。朱元璋此时却顾不上狡辩,因为丁敏君的剑锋已到了面前,将他逼到了船边,正要一剑了结他性命,却在湿滑甲板上失足,被朱元璋寻隙一脚踹进了江中。
“禀郡主,丁将军落水了!”
赵敏一听此事,大惊失色,不顾王保保阻拦,亲自率船出营,冒着火炮箭羽,在江上搜寻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把丁敏君拉上船来,后者吐出了几口水,才悠悠醒转。
“你怎么掉水里了?”
“我,我拽了一扑趴!”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船上不能穿鞋!蒙人屁股大,才能骑稳马,水兵脚板大,才能在船上站稳!”
“我...我们汉女的脚不能给别个看!”
“战场凶险,还管那些繁文缛节作甚?”
赵敏嘴上不依不饶,手上却已脱下外衣给湿透的丁敏君披上。听她说什么汉女的脚不能给别个看,又想起周芷若在船上从不穿鞋。到底是渔女习俗不同,还是自己不算别个?但此时她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听得有船来报,陈友谅残军正向北口的南湖嘴逃去。
“朱元璋呢?”
“禀郡主,不见人影,可能已经喂鱼了!”
赵敏心中隐隐感觉大敌未死,但当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立刻下令,全员追击陈友谅。那边陈友谅的战船大半被毁。因为楼船的双层结构,上层的人死光了,下层却不知晓,继续往前猛划,引燃战舰无数,水手全部陪葬。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走!”
绝境之中,自然生出勇气。残余的汉军舰船在陈友谅率领下,一路猛冲,杀过南湖嘴,远远便望见了鄱阳湖北面最后的关口,泾江口。却见得那处也有元军驻扎,其中一个头戴八瓣明铁盔的将军,身高八尺,威风凛凛,手拿斗牛鎏金剑,竟是昔日投入他帐下,却不得重用的勇将傅友德。
原来赵敏深知这傅友德恨陈友谅不识货,将他像垃圾一样丢在小孤山,便特别安排他去守最后一道关口。那傅友德一见陈友谅座船,便驾着小船杀来,身中多处枪伤,却依然不退,将汉军死死堵在泾江口,彻底断绝了陈友谅突围的希望。此时赵敏率领的船队也已从后面赶到,两面夹击之下,不知从哪飞来一支流矢,射穿了陈友谅的脑袋。这位生在船上的一代枭雄,便也宿命般地死在了船上。
“陈友谅已死,敢擅杀汉军战士者,斩!”
赵敏见傅友德杀得眼红,怕他收不住锋芒,便立刻下令止战。她百战百胜,又赏罚分明,众军得令便即收手,汉军将士们见陈友谅已死,军心溃散,也纷纷投降。
“谁?是谁射死了陈友谅?”
赵敏发问本是想重赏那人,谁知手下人吵个不停,愣是搞不清究竟是谁放了那发冷箭,她听得头昏脑涨,又开始晕船,便挥手让他们闭嘴,将泾江口驻扎的众人一齐重赏。
“敏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人,留不得。”
大战之后,眼见着江上流尸如蚁,满望无际,赵敏心生凄凉,只觉一将功成万骨枯,大江东去,尽是流不尽的英雄血。一旁的王保保眉头紧锁,看着面前跪着的傅友德、廖永忠和愈通海等降将,思及他们昔日与朝廷作对,屡次重创元军,便起了杀心。
“非我族类?哥,汉人之前也并非一族。秦赵长平一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万人。时至今日,难道中书行省的人还要找陕西行省的报仇不成?你若是连他们都容不下,又何谈收复中原,平定天下?”
王保保听后鼻翼微张,眼中滑过一丝慌乱。平定天下?他从未想过要平定天下。猛将眼中只有一场又一场打不完的仗。这天下终究是大汗的,作为臣子,哪怕再被猜疑,也只能效忠。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只盼着皇帝有一天能够醒转,明白自己的忠心。而妹妹的这句话,却如晴天霹雳,惊醒了他,也吓坏了他。从小,父亲便十分看重妹妹,丝毫不顾及她的女子身份,对她寄予厚望。今日,王保保终于明白了这是为什么。敏敏特穆尔,这个与他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心中所念,并非一战一城之得失,而是万千黎庶,江山天下。
“尔等听着,不管你们之前是为谁效力,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汝阳王府的人了,只要忠心不二,王爷与本郡主便保你们荣华富贵。若敢反叛,也会让你们尸骨无存。”
众将本来以为此番死定了,怎料这绍敏郡主却如此宽宏,纷纷躬身谢恩,他们中不乏曾力拒元军的名将,到最后却都被主公辜负,弃如敝履。人生在世,建功立业最为重要,至于族别立场,不过是个由头。面前的赵敏,虽是蒙古人,却从未苛待过属下,为了救徐达,她不惜身陷险境,为了救丁敏君,她冒着战火搜寻江面。这小小女子,却比那些枭雄都更为重情重义,更加值得跟随。
“对了。哥,这次陈友谅和朱元璋都有强征耕牛之事,此时江浙、湖广已平,敏敏想由王府出资,给百姓以补偿。”
“这点小事也需要你亲自相求吗?”
“王爷,耕牛是耕田必须,乃农家根本,不是小事。”
“好好好,我这就让忽而赤去办!”
“谢王爷!”
赵敏躬身谢过哥哥后,便开始查问朱元璋下落,得知其不知所踪,茫茫江面之上无处寻找,负责封堵南面湖口的元军也传来消息,未见朱元璋,只见到了周芷若带领的峨眉众人,询问是否要放行。
“传我命令,放她们过去,不得有损伤!”
“是,郡主!”
赵敏站在船头,回头看落日之下,江水殷红如血。此时的她刚刚战胜两个劲敌,舳舻千里,旌旗蔽空,浩浩荡荡,向北而去,却依然望着远处,心中怀念的,竟是昔日与周芷若相依相伴的那一方木筏。“敏敏莫急,下一个要平定的就是蜀王明玉珍了。”王保保知她心意,便开口相劝,赵敏听了面上淡然,心中却是一喜。
周芷若,待我打到你家门口,看你还能逃到哪儿去!
“这大宗□□的大牢中,关了多少皇亲贵胄,不是谁都能进的。若陛下知道我们放您进去,降下罪来,我等可吃罪不起。”
“陛下日理万机,怎会关注死牢之囚?”
“哎呦姑娘看您说的。咱们的这位陛下心思最是细腻,莫说放人进去探视,哪怕是这牢里的饭食,都是有专人盯着的,生怕有人下毒暗害灭口呢!”
“我与您说笑呢。我这儿有御赐金牌,请您查看。”
大宗□□牢中,四面都是泥灰墙壁,已看不出原来颜色,只是遍布斑驳血痕。昏暗狭窄的牢房之中,只留有一门一窗。窗口透进来的一缕月光,照亮了坑洼不平的潮湿地面。铁栏杆外,负责看守此地的看守军正借着手中的油灯,查看来人递上的金牌。他小眼聚光,看得极为仔细,来回翻看,手指摸到其中用以鉴别的隐秘纹路,才躬身引着来人走向其中一间牢房。来人是个女子,摘下青色兜帽,露出一副清秀绝伦的面孔来。
“你!”
牢中角落里发出了一声惊呼,昔日的齐王正坐在乱蓬蓬的茅草之中,整个人如烂泥般瘫软在地,破烂的囚衣上满是血污,多处皮肉溃烂生疮,散发出的腐臭气味让人不禁皱眉掩鼻。
“扎牙笃,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斯琴,你,你是来见本王最后一面的吗?”
女子不愿走近将死之人,只于远处上下打量于他。没错,明日,他就将被问斩,她今夜确实是来见他最后一面,要看看这个毁了她半生的人,是否得到了应有之报。“扎牙笃,当年你强抢我入府,将我当做你的青梅竹马,日日折磨于我。你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斯琴冷冷说着,似是在下判决一般。扎牙笃突然悟到了什么,挣扎着站起,想扑向她,却被腕上的铁链所困,只能摔倒在她脚下,如蛆虫一般扭动挣扎。
“是你!是你出卖了本王!”
“你居功自傲,陛下对你早有疑心,怎会不加以防备?你在王府地牢里养的那些私兵,装备数量,我都了如指掌。”
“你!你怎会,你从未去过...”
“你以为将人藏在地下便天衣无缝,但人总是要吃饭的,那每日做饭的仆妇们,难道不知王府在册的兵丁有几个?那多出来的饭食,又是被谁吃了?”
扎牙笃仰头看着面前这个曾在自己手下艰难求生,时常被自己打得浑身是伤的女子,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是多么愚蠢。身边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却恍然不知大限将至。斯琴却是得意一笑,轻声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已怀有身孕,陛下施恩于齐王一脉,许诺只要我诞下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将继承齐王之位。”
扎牙笃听了,心里五味杂陈,眉间有了一丝喜色,想着终究是留下了一丝血脉,却怎料斯琴接下来的四个字,如利箭穿心,让他口吐鲜血,再无希望。
“不是你的。”
“你!你与人私通...”
“扎牙笃,你可以到处强占女子,我为什么不能和心爱男子欢好?对了,我还要谢谢你,给了我与我的孩子世代尊荣。”
扎牙笃喉咙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股股血沫子不可遏制地从口腔里涌出,顺着嘴角淌落下来,将前胸晕染一片。他再也没了希望,蜷缩成一团,止不住地颤抖着。斯琴最后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出牢房,穿过幽暗甬道,来到外面的广阔天地。仰头见银色明珠悬于深邃夜空,洒下银白光辉,她闭上眼睛,沐浴于月光之中,终于走出了往日黑暗,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