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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疆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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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初春的深夜,寒风依旧凛冽,划过耳畔,呼啸恍如呜咽,在人心头种下不安。月亮如冰轮悬于天际,洒下清冷皎洁的光辉,给夜的寂静镀上一层银光。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静谧。一群黑衣人快步行过吊桥,来到阑马墙的红门外。一声呼哨,似是暗号。宫门慢慢打开,黑衣人们快步进入。这扇古老的大门在夜风中嘎吱作响,砰地一声紧紧关上,又将沉寂还给了黑夜。
似乎是门关得太急,让领头的齐王扎牙笃感到一丝不详,他回头望向城门上端的箭楼,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那里黑压压一片,已站满了人,个个寂静无声,只有弓弦绷紧声。她们身着黑色绵甲,头戴银盔,腰悬绣着黑鹰的箭囊,并不是普通的宫中戍卫,而是武卫亲军中的箭筒锐士,不知何时已站满了城门旁的五个箭楼,无声无息,默默等待黑衣人们进入。等大门关上,才拉箭张弩,箭头正对着底下的人。
急促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如心跳般快速而有节奏,将恐惧传遍全身。大内殿群的厚载门缓缓打开,一群银盔黑甲的武卫亲军冲了出来,个个弯刀出鞘,将黑衣人们团团围住。这座古老的皇城经历了无数次政变,早就波澜不惊。更何况,这次双方实力如此悬殊,悬殊到你都觉得造反者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如此不顾死活,孤注一掷。
“扎牙笃,还不束手就擒?”
领头的红袍女将拔出剑来,剑锋正对着齐王。她声如洪钟,打破了沉默的寂静,吓得黑衣人们不禁都是一退。“兄弟们,何必为女人卖命呢?若我当了大汗,自会给你们更高的地位,更多的财富和女人!”扎牙笃不愿放弃,见面前的怯薛军中也有男兵,便出言挑拨,想要垂死挣扎。
那些男兵们面面相觑,嘴角都露出轻蔑笑容,看着扎牙笃,若不是军纪严明,都要笑出声来。女皇虽是女皇,但对男女待遇并无不同。如今的大元,哪怕出身乡野,只要有过人之处,照样能出人头地,不需自残阉割,村里的毛头小子,只要战功卓著,也有当上怯薛的。只要努力,财富不缺,女人的青睐更是不少,哪里需要扎牙笃的施舍?更何况,这些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女怯薛,是他们的妻子、姐妹、女儿,甚至是母亲,他们又怎会为了这愚蠢之徒的野心,对骨肉至亲拔剑相向?
“扎牙笃,你真是愚不可及。就你这不到二两重的脑袋,也想当皇帝?来人,拿下!”
“且慢!丁敏君,你放过我的门客,本王,本王束手就擒!”
丁敏君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用手掏了掏,讶异道:“本将军为何要放过你的门客?你也不看看你们才几个人?哪来的资本与本将军讲条件?你们都听着,陛下有旨,生擒扎牙笃者,死罪可免!继续与他狼狈为奸者,万箭穿心而死!”
扎牙笃周围的黑衣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只犹豫了片刻,便都争着抢着,七手八脚地将扎牙笃捆了起来,按倒在地。后者大怒之下,拔刀砍了几人,却终究寡不敌众,最终被几人死死压在地上,若不是丁敏君阻止及时,早就有进气没出气,被这些人压死了。
“朕不是说让你拔了他所有的牙吗?”
“陛下明鉴,卑职才拔了三颗,他就痛得厥了过去。臣怕再拔下去,他就死了,便宜了他,只能作罢!”
扎牙笃被冷水泼醒,眼前模模糊糊,竟现出四根粗壮的黑腿来,仔细一看,粗壮异常,皮糙肉厚,竟是象腿。赵敏此时正坐在那高不可攀的象辇上,依旧抱着周芷若不放,俯视底下无比渺小的扎牙笃,所谓星光倒映眸中波,高冷如寒秋皓月。帝王俯视万千,目光冷酷沉着,好似独自面对风雪的狼,再无一丝仁慈。
“扎牙笃,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
扎牙笃惨笑了几声,吐出一口血和几枚碎牙。“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还是,还是在女人之下?敏敏特穆尔,你不要得意,这些人,这些男人,未必服你,你早晚,早晚要死在他们手里!”
听他这么一说,倒像是想拉周围的男子下水,辽王之子白音按捺不住,怒道:“扎牙笃,你满口胡沁什么?你自己忤逆,还想拉我们下水?我等有妻子儿女,还有光明前程,才不会像你这般不知死活,犯上作乱!”
赵敏听了却不以为意,只是微笑。扎牙笃出身富贵,被父亲宠坏,自然不能明白,对天下人而言吃饱穿暖,生活有奔头才是正事,至于皇帝是男是女,是猫是狗,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扎牙笃一直念着当年赵敏的承诺,想要娶女帝,掌大权,成为实际上的皇帝,但其他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想,跟着赵敏一路走来,日子越变越好,又怎会有僭越之心?只盼着她万寿无疆,永传帝业,保自己与后代永享富贵才好。
“扎牙笃,当年,朕派你去漠北,你冒领军功,扶持党羽,还率军攻破自家城门,杀伤西凉州军士三百多人。朕念你当年从龙之功,一直在给你机会,为你转圜,你却都不明白。到今日,这谋反作乱之罪,朕再也无法姑息。来人,将他压入大宗□□,着刑部尚书、枢密院知院、与大宗□□札鲁忽赤三司共审议罪!”
天子旨意已下,军士们便围了上来,架起满嘴是血的扎牙笃,正要拖拽下去,却听他喊道:“敏敏特穆尔!你不是,你非世祖皇帝之后,你不配为汗!你行汉法,用汉臣,以汉将讨伐太祖血脉,还想立汉女为后,你不得好死!”也难为他一嘴是血还能骂得如此清楚,无奈那高高在上的赵敏只是轻轻叹息,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未来的皇后伸手握住了她手,与皇帝相视一笑,那眼神如柔和的月光,静静地洒在心间,将一切纷扰都驱散,只留下平和安宁。
万里之外,逊都思千户地。
军帐林立,战马嘶鸣,数不清的火把燃起,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炽浪。烟雾升腾,遮得明月黯然,繁星蒙尘。一队人马正穿营而过,手中的火把越来越近,和森冷的刀兵交互成一条条斑驳扭曲的光影。寒芒闪耀下,照见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肃穆而坚定。
青棉甲,翠龙马,腰悬剑,背挂弓,入鬓长眉微微扬起,如玉侧脸英风乍现。将军巡营,最后一次点查集结之兵。因为火器的普及,此时的武卫军,除了重甲枪骑兵外,大多已抛弃沉重铁甲,身着棉甲与布面甲,只保留了铁盔面铠,不见面目长相,只见眼孔中齐刷刷射出的锋锐目光。
“禀将军,卑将从外剌部带来三万四千人!”
“禀将军,逊都思部一万三千人已集结完毕!”
“禀将军,辽王一万五千人今日白天已到达!”
“广宁王和济南王的人呢?”
“禀将军,还未到达,据报,刚过别帖尔山。”
冼英兰听后,眉头一皱,却并未多言,只打马前行。大将军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红色翎根铠,头戴圆盔的小将。只见她催马赶上,问道:“冼姑姑,我们要继续等吗?”冼英兰并不停马,只朗声回道:“郡主,在军中,你当称我为将军。”纳克娅愣了一下,右手抱胸躬身道:“冼将军!”冼英兰这才勒马停住:“多等一天,就意味着益兰州更危急一天。不等了!传令下去,子时拔营,向益兰州进发!”纳克娅看着周围众将得令打马而去,忙道:“冼将军,您还未给我分派任务!”冼英兰低声道:“郡主,你跟随我左右,寸步不离即可。”纳克娅面露不满,还要多言,却见这久经战场的女将转头凝视自己,目光犹如利刃,锋锐绝伦,令人无法抗拒。
“衡兰郡主,军令如山。你若再像当日在峨眉山上一般恣意妄为,本将军虽不能杀你,也会赐你几十军棍,让你不但无寸土之功,还得躺着回大都。”
冼英兰此言冷若冰霜,毫无感情,没有任何妥协余地,令昔日骄纵恣意的大元郡主又怕又敬,忙拱手道:“遵命,将军!”冼英兰又以冰雪般的眼神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感觉这丫头并非假装,才转身催马前行。战阵之事本就险极,更何况自己还带着帝国的继承人。皇帝嘴上说让自己将衡兰郡主当做一名普通的牌子头(五十户长官)对待,自己却不能有丝毫怠慢。因为万一有什么闪失,就算皇帝不追究,她冼英兰也会成为大元的千古罪人。
晨曦照耀之下,刀枪兵戈如林。数不清的铁骑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灰色浪花,如涨潮一般,迎面袭向益兰州城。马踏之处,黄沙升腾,遮地日光黯然,碧草蒙尘。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仿佛带着回响的沙霾,滚滚而来,令人胆寒。
看着劲弩火铳都挡不住的钢铁洪流越迫越近,冲到城下便弃马攀云梯而上,守城的徐达伫立城头,手中的錾金枪仿若一道闪电,横扫间,先登的十多人手中弯刀便被生生折断,断刃飞出,虎口震裂。枪上余力却犹未尽,又重重击在他们腰间胸前,带倒一片!
“放!”
随着守城众将的怒吼,炮声,火铳声再度响起,将先登的敌军轰下城去。但无奈敌军源源不断,后排火铳兵换弹不及,只得退下,换上身后的铁甲长枪锐士,与登城的敌军生生撞上,兵器相接处,迸出点点火花。
“冲!先登者赏千金,封千户!”
一道道军令下达,三国联军陡然加速,冲了上去。数万人爬上百辆云梯,如黑浪翻涌,遮天蔽日,督战官在各个纵队之前穿梭不断,吼的嗓音沙哑。秃忽鲁帖木儿并没有如赵敏所料的那般,一听阿里麻里城破,便举兵回援。他虽身为察合台汗国的贵族将领,却一直心存分裂汗国,成立东察合台汗国的念头,如今兀鲁思汗已败,他便绝了回去的念头,只盼着吃下大元的辽东行省,成立自己的兀鲁斯(蒙语,代表汗国)。
正当战事进入白热化时,远方,地平线上涌起一道黑线,愈发清晰,直到化作奔涌而来的潮水,无数战马的铁蹄踏在灰黄斑驳的草原上,踩地大地都微微颤抖,雄浑有力的号角声、战鼓声伴随着密集的骑兵阵形,向攻城的三大汗国联军压了过来。
只见其中先至的左翼轻骑先佯攻察合台军所在的中军,然后忽然转向,恍若一口弯刀,划出一条圆滑劲疾的弧度,狠狠劈向伊尔军所在的右翼战阵,端地是狂野迅捷,锋芒毕露。当先的灰袍女将身姿笔挺,张弓引箭,眨眼之间,弓上一抹星芒如电,挟着烈烈劲风,离弦而去,百步之外,马还在向前飞驰,马上的将领却已被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援军到了!冼将军的骑兵到了!”
见援军到了,益兰州守军军心大振,一杆杆长枪举起,尖锐的枪头正对敌军,如茂密丛林,寒光闪烁。后排的布面甲兵将重弩火铳架上前排士兵肩头,以惊人的冷静,注视着城下顾盼如狼,凶悍至极的敌军。
怒吼之后,枪林,射出的却是弹雨,元军终于拿出了那换弹不易,却威力巨大的神器:喷吐着烈焰浓烟的多眼虎蹲炮,弹雨汇聚,划空厉啸,震人心魄,凶猛如狼的钦察军连对方兵刃的影子都看不到,就被弹雨激射地波分浪裂,人仰马翻,濒死者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纷纷摔落云梯,被根本止不住冲锋阵势的已方战马踩得稀烂,变成了芳草的一块肥料。
同时,在战场的另一头,元军的中军大旗飘扬而起,全军出击,重甲骑兵举起枪来,枪头雪亮,战马飞驰,自苍穹而下望去,犹如一块华美地毯,延展开来,卷向已被轻骑兵搅地阵脚大乱的伊尔军左翼。恍若滔天巨浪的骑兵队列,奔腾咆哮,潮头渐渐错开,形成一支支锋利的箭矢,射向攻城的敌军。
大地的震颤已演变为剧烈轰响,万马奔腾而来,伊尔汗国将领巴尔吉奇所在的方阵最先迎上了那铁骑组成的锋利箭头。两兵相接的瞬间,血肉纷飞,披了甲胄的健马都被撞得四处飞散。一红袍女将率先冲入敌阵,身周都是负责护卫的怯薛女骑,弯刀飞舞之间,仿若蛟龙绕身,挥洒纵横。只见她率领众女,纵马驰于千万人之中,来回冲杀。进时,敌兵纷纷后退,退时稳如山岳,竟无人敢追击半步。
竖着拐子木牌企图抵挡的伊尔军纷纷被冲进来的元军铁骑刺倒砍翻,惊呼声被尘沙淹没。远道而来,企图建功立业的亚美尼亚重骑兵,眼睁睁看着自己人一排排倒下,随着一个血染战袍的女骑跃马冲过身边,头颅便冲天飞起,看着底下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从此只能化作怨鬼,方能返回沙漠之乡!
“重新组队,赶他们下水!”
随着冼英兰的一声喊,传令兵鼓点与号角声响起,分散在战场四周的元军重新聚集起来,向败退的敌军猛冲,重骑在前,轻骑绕后包抄,三国联军在前后夹击之下,有的逃入沙漠,有的则落入河中,还有的更惨,自相踩踏而死,整个大军顿时灰飞烟灭,四散奔逃。主将秃忽鲁帖木儿被箭射成了刺猬,滚落下马,皇图霸业,终是化为了泡影。
大战结束时,已是子夜。草原之上,凄冷月光照耀着无数尸体,受了重伤跪卧在地的战马嘶鸣着,声如呜咽。每过一会儿,死尸堆里就会爬起一个苏醒过来的可怜人,像僵尸似地磕磕绊绊行走一段,然后又卟嗵一声栽倒在地,也不知是断了气还是力竭摔倒。
一个女将正跪在尸山之中,俯身寻找着什么。月光冷如银,洒落在她染血的脸上,瞧着只觉难以名状的凄凉。她并不孤独,周围还有很多正在打扫战场的兵士,将能抢救的搬上担架,已经死透的尸体也不能丢下,因为蒙古人有抢回战友尸体的传统。至于那些还没断气的敌军,便只能赐他们一个痛快。
冼英兰静静注视着在战场上寻找战友尸身的女孩,看着她慢慢起身,将一个尸体扛上肩头。虽身为郡主,但纳克娅不愿让别人去扛她,因为这个人救了她的命,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一箭。许多人为她受伤,为她而死,因她代表着帝国的希望。只有她在,这些刚刚摆脱枷锁的女人,才有未来可期盼。
“能不能不打仗?”
“不打仗,那和亲?”
看着帐中呆呆坐着的郡主,冼英兰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强者才能和天下。陛下也想与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无奈,他们没有那么多瓷器,茶叶和丝绸可以出口。长此以往,黄金白银都流进了大元,自是不愿坐以待毙。”纳克娅听后点了点头道:“姑姑与我说过。能做生意就做生意,做不了生意就打。和亲?和亲是不可能和亲的。女皇治下,只有外人入赘,大元的女儿,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远嫁他乡。”
“郡主,臣已得皇命,要继续深入北地,攻打钦察汗国。你一身系社稷安危,就留在益兰州可好?”
“姑姑说过的,要我跟随冼将军,学治军征伐之道。您,您怎能把我留在后方?”
冼英兰嘴角轻颤,眼睛微微眯起,收起方才的温情,正色道:“左翼第三千户,第十五百户下,第三牌子头听命!”纳克娅愣了一下,却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右手抱胸,单膝跪地道:“卑职在!”心中抱怨着姑姑给的军职怎地如此之小,才五十户,连个百户都舍不得给。这样被保护在后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她那样纵横沙场的马上天子?
“命你与武卫军三千户,连同城中守军一同守卫益兰州,如有闪失,提头来见!”
“遵命!”
冼英兰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没看到,那低头不语的郡主眼中闪过一道黠光,与她那万里之外的姑姑,如出一辙。
“报!定远将军与龙虎卫上将军于益兰州大破三国联军,城围已解,斩杀敌军二十万有余,得头颅约十三万,其余敌军,已退回钦察境内!”
“好,封定远将军为定远上将军,加八邻万户与帖良古愓两地断事官职,赏千金。龙虎卫上将军赐国公爵位,赏千金。其余各将,都由兵部核定功劳,按军规封赏,不可有遗漏。还有,传朕旨意,命定远上将军与龙虎卫上将军,率自大都调出的武卫军和岭北各地驻军,跨过也儿的古河,攻入钦察境内,直取萨莱!”
“是!”
那报捷的驿官刚刚躬身退下,赵敏便又和兵部的官员们查看殿中的战阵图。众人看着这方寸之间的小小战阵,其上端放的骑兵小像,个个神情紧张,似乎真的看见了尘土飞扬,听到了万里之外的杀声震天。
“陛下,钦察乃苦寒之地,并无攻伐必要。”
“没有必要?他敢犯边,朕必得以牙还牙。”
“可是,路途遥远,恐粮草运送不易。”
“金帐汗西征之时,比这还要遥远。我蒙人征伐自带羊群补给,莱格尼茨一战,两万对五万,不也打败了欧罗巴的多国联军?如今有了稳定后方,倒怕起粮草不济了?爱卿,你不要老拿汉人的习惯测度战事。我大元不是宋廷,不可能守着城墙等人家来劫掠。朕要主动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知道,寇可往,我亦可往!”
“陛下,您已下令,让北庭都元帅西进,拿下察合台汗国,如今又让定远上将军和龙虎卫上将军攻打钦察,这两线作战,我们十分吃力。”
“什么吃力?哪里吃力了?常遇春攻下的可失哈耳、忽毡等地都是粮草重镇,一面打一面吃,连下四城,还差不花刺沿线三城,就可以阔过阿母河,进入伊尔境内。”
听赵敏这么一说,兵部的老家伙们这才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一口气打穿三国,不由得都是瞳孔微微扩,难抑心中惊讶。赵敏瞧着他们个个目瞪口呆,心想:这帮人都老得掉牙,久疏战阵,战术上可以根据经验给点建议,战略眼光却极为落后。殊不知战场之上,掌握主动权至关重要,若一味防御,便会被敌方牵着鼻子走,疲于奔命,永无安宁之日。唯有出其不意,反守为攻,方能永绝后患。
周芷若一直在旁,静静看着赵敏,看着她意气奋发,看着她挥斥方遒。世人只知元圣帝天纵英明,安格尔汗用兵如神,却不知赵敏第一次展露锋芒,却是在那峨眉山上,对那诛仙阵图,一见便知其中关窍,稍加思索,便已有破阵之法。而她,周芷若,这个一路见证她杀过尸山血海,终登顶峰之人,早就知道眼前的人,如东升之旭日,光辉灿烂,那光芒,注定将照亮天下的每一片屋瓦,每一间毡房。
“常遇春孤军深入,你不担心吗?”
等兵部众人退下,周芷若便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赵敏心中一动,已知她所指的担心并非常遇春会打败仗,而是另有深意。只见她拿起战阵图上代表常遇春军的骑兵小像,将它轻轻放在图中伊尔汗国的东部重镇非洛斯固上。此处囤有大量粮草,一旦攻下,便可保大军数十日无忧。至于常遇春为何对广袤西境中,何处有粮草,何处空空如此清楚,那就另有玄机了。
“芷若,你过来。”
赵敏走到战阵图旁的案几上,从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卷轴,摊开在案上。周芷若上得前来,只见那丝帛之上,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名字,排布在大元各地藩镇,王府,万户府下的,都是女子之名。
“这是目前所有花钿司之人的名单,只有你我知晓。”
“所以你在所有重臣,藩王那里都安插了探子?”
“探子?她们可不止是探子。她们是他们的亲信,妾室,是他们的妻子,儿女,手足兄弟和姐妹。她们知道他们所有的秘密,却只忠心于我,因为只有我,才是她们地位的真正保障。”
周芷若瞥见连丁敏君的府上都安有三人,不由得咬住了下唇,对于帝王心思,又多了几分畏惧。“芷若,女人要做皇帝,本就艰难。底下的人,没有不对皇位存觊觎之心的。朕以前觉得武则天任用酷吏,大兴刑狱是老来昏聩,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才知道女帝为政之难,受天下人算计之苦。”赵敏缓缓说着,看着周芷若,眼神虽依旧清澈明亮,却深邃如海,让人难以见底。
“我明白。但敏敏,这暗探之事,只可秘行,不可使其干扰正常司法。不然便会人人自危,诬告成风。”
赵敏听后眼睛一亮,将周芷若搂到身边,轻声道:“朕的皇后果然聪慧。这些人的情报,朕只需心里明白,如有篡逆之心,便先行防备,却万万不能放在明面上,作为定罪之证。”周芷若轻轻抱住她,柔声道:“敏敏,你做这个皇帝,真是辛苦。”赵敏却又趁她心疼自己,偷偷解她衣带。周芷若却也由得她,俯身吻上红唇。二人正在缠绵,却听殿外一声通报,竟是那兴圣宫的太后又唤周芷若去殿中抄录佛经了。
“我跟额吉说说,怎么老叫你去抄呢?这宫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识字!”
赵敏一脸的沮丧,拉着周芷若不舍得她走。后者只能亲亲她脸颊,像哄小孩一样轻声道:“别闹。太后她老人家一定是有话要同我讲。你乖乖在殿里批阅奏议,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她便又跟着那宫女去了兴圣殿,发现她正是被赵敏打发去兴圣宫的宫桂,心头又是一阵不快。这宫桂虽去了兴圣宫伺候,却没少来大内溜达,不是奉太后之名送粥,就是送鸡汁馄饨给皇帝作为夜宵。反正总是要出现在周芷若眼中,打扰一下她与赵敏的温柔时光。周芷若自然清楚她只是太后派来的棋子,但每每想起她曾妄图勾引自己的女人,还是隐隐不快。
到了兴圣殿,周芷若又照例去窗旁的案上抄经。这《妙法莲华经》一共有六万九千余字,也不知要抄到什么时候才能抄完。周芷若心中想念赵敏,却不敢将焦躁表露出来,只得静静写着,字迹却是愈发潦草了。正自烦闷,却听那太后开口了,想来又是劝自己离开赵敏,仔细一听,却是从未有过的问题。
“你对敏儿立你为后之事,有何看法?”
“禀太后,不论世人任何猜度,鄙人都并无此意。”
“你不想与敏儿生同衾,死同穴吗?”
对太后此问,周芷若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闯入她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生同衾?晚上睡觉的时候敏敏时常抢我被子,还是不要同衾比较好,最好一人一衾。等她将这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正撞见吕文鸳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道:“那自然是想的。”
吕文鸳一笑,笑容慈祥而智慧,每一丝皱纹里似都包藏温暖。“那你就得做她的皇后。”周芷若看着面前的老人,并未发觉这慈祥的笑容里暗含些许狡黠,只默默点头。吕文鸳又道:“这些日子,哀家常唤你来抄经,是想探知你对敏儿是否真心。如今,哀家已知晓你心意。以后,你便不用再来抄经了,多陪陪敏儿。她身处高位,虽万人簇拥,却甚是孤单。”周芷若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不住地点头。
“我会照顾好她的。”
“你们要互相扶持,这宫城之中,冷得紧。两个人,要暖一些。”
“好。我和她也会常伴太后膝下,令您平安喜乐。”
“敏儿心属于你,这儿孙绕膝之乐,哀家是指望不上了。只盼你对我女儿真心,护她周全,安她之心。”
周芷若又点了点头,太后伸手将戴了许久的白玉坠子解下,亲手给她戴上,柔声道:“好啦,去吧,你哀家这里呆了许久,敏儿又该急了,快回到她身边去吧。”周芷若突然变得笨嘴拙舌,只是眼含热泪,同为汉人,她又何尝不觉得吕文鸳亲切,形貌像她的亲娘。如今终于得到她的认可,更是感慨万千,说不出话来,便只能起身,郑重拜下。
“额吉跟你说什么了?”
夜间同寝,赵敏眼尖,见周芷若颈间多了一条白玉坠子,看着眼熟,便不断追问。周芷若眼中含笑,在她耳边悄声道:“她问我,想不想与你生同衾,死同穴。”赵敏听了,心中一动,急忙问道:“那你如何回答的?”周芷若见她焦急,起了戏谑之心,故意道:“我说呀,你经常扯我铺盖,哪个愿与你睡到一个窝窝儿头?”“你!”赵敏听了有点生气,又卷走那唯一的铺盖,背对周芷若躺着。
那蔫坏的人儿却又凑过来,从后面抱住她道:“我豁你滴,我自是愿意的。”赵敏这才喜笑颜开,转身挤到周芷若怀里,突然想到我族皇帝都是秘葬,不起坟垄,不留墓志,更无活人殉葬之说。如要合葬,倒是难了。但她一边抚摸掌心柔肌,一边又想道:“到时候挖开来,再把皇后塞进去,倒也不是不可以。”她心思动得极快,手上更快,扰得周芷若不得安宁,更无暇去捕捉她眼中那与其母相似的狡黠了。
“疼,背上有伤。”
“那我不动了。”
赵敏念及周芷若背上的伤,出奇得乖巧,只是她这动到一半停手,倒是苦了周芷若,只得蹭到赵敏怀里,手慢慢抚上盘龙扣,慢慢解开。
“你干嘛?不是受伤了吗?”
“我受伤了,你又没受伤。月事已过,可有想我?”
赵敏脸上一红,突然又想到,如今这宫中女子众多,大家的月事周期早就同步,这扎牙笃心思真是歹毒,造反都专门挑了这种时候。他也是愚蠢,真当女子有了月事便都无法动弹吗?她的走神被周芷若发现,坏心一咬,赵敏哼了一声,回过神来,感觉她手指灵巧,已将自己前襟敞开,游走于身上敏感处,引得自己又痒又麻,不由得伸展身体,愈发沉醉。
“你别,你别动了伤口。”
“无妨。”
几度风雨之后,赵敏被折腾地不轻,已经睡熟,周芷若拨过她额上湿透的发丝,透过朦胧月光,凝望娇美面孔,想到一路走来,几度分离,几度重聚,终于苦尽甘来,摆脱了所有的世俗纷扰,永不分离。她俯身靠在她怀里,赵敏在睡梦之中,却还是本能地搂紧了她,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周芷若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也闭上眼睛,沉入梦乡,嘴角犹带着幸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