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名将 ...

  •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额尔齐斯河畔,冰冷的寒风如刀,刺骨的寒气让人瑟瑟发抖,每一寸肌肤都在收缩,试图抵御严寒。然而,仰头望去,初春的阳光却已透过云层,洒满大地,嫩绿的芽儿也从土中顽强冒出,在这片极寒之地播撒着希望。

      “满都海,照顾好妹妹。你们两个孩子能骑得快些!”

      “额祈葛说过姐姐不能骑贝尔克的,它太高太壮了!”

      额尔齐斯湖畔,林中百姓正收起格日,赶起勒勒车,将老弱送走。这里是大元疆域的最北处,被称为八邻万户。常年寒冷刺骨,还与钦察汗国接壤,饱受战火折磨。元廷深知此地西南与窝阔台汗国接壤,东北至鄂毕河上游与谦州交界,若服则为大元屏藩,若叛则成敌军前锋,自然格外用心地经略。自世祖与太宗后代海都相争时起,便常发钞物赈济被其所掠的百姓。元圣帝登基后,不但年年免税,反而时常发给牛羊抚恤。

      在两地之下,跨过金雪峨岭,便是窝阔台汗国之地。海都死后,窝阔台汗国被元廷与察合台汗国瓜分,后赵敏与钦察、察合台和伊尔三大汗国因继位法统一事开战时,扶持海都后代察八儿复国,本想以窝阔台汗国为屏障抵御察合台汗国,可惜察八儿复国之后,安于享乐,收了察合台汗国兀鲁思汗的金子,便忘了灭国之恨。

      关于敏敏特穆尔称帝称汗一事,孛尔支斤家的王爷们大多不满,国内的藩王势力被剿灭干净了,国外的三大汗国却不肯罢休。她即位之初,三大汗国就曾以篡位者为叛逆,必兴兵讨之为由,举三十万骑兵犯境。然而大元国力雄厚,哪怕内乱刚平,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三国之间本就仇恨颇深,嫌隙丛生,几番交战讨不到好处,便就坡下驴,定下白马之约后各自归国。如今,通过伊尔汗国太后韩昭的多年经略,最终促成三大汗国再度联手,合力犯元,兵分两路,一路跨过额尔齐斯河,长驱直入八邻万户与贴良古愓之地,一路过龙骨河,突袭窝阔台汗部,刚刚复国不足三年的窝阔台汗国一触即溃,牧民离散,连汗王都不知所踪,据说已死于战阵之中。

      此时的八邻万户与贴良古愓失了南边窝阔台汗国的应援,已被彻底击溃,不愿归附敌人的大元子民便只能向东逃去,只要逃到益兰州断事官徐达的辖地,便有一线生机。

      “别回头,跟着大家往东走,骑到益兰州就能安全。听懂了没有?”

      身穿左衽貂皮长袍的蒙古女子正将两个女儿抱上自家最为壮硕的老马贝尔克,她名叫哈斯,是八邻万户的百夫长之一,如今主力虽已被消灭,但蒙人全民皆兵,只要还有一个活人,便不会放弃抵抗。她决心带着余下的青壮男女拖住钦察人的脚步,给老弱争取逃离时间。

      “是,额吉!”

      姐姐一手抱住妹妹,一手把住缰绳,眼中虽满含泪水,却尽显坚毅果敢之气。哈斯不敢看她们,只低头将剩下的干粮塞进马鞍袋。

      “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啊额吉!”

      小女儿其木格还在哭闹,拽着母亲的手,泪水难以抑制地一滴一滴落下,哭声伴着寒风传出很远,无助与悲伤直达天际。

      “额吉会在益兰州与你们汇合的。听话,快走!”

      哈斯最后看了一眼两个女儿,狠心给了贝尔克一鞭子,目送她们跑远后,便拔出腰间弯刀,与剩下的青壮男女一起,上马迎击袭来的钦察骑兵。

      两个女孩骑马跟着大队人马到了山上,回头望去,只见家中远远冒起黑烟,知道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其木格哭得浑身颤抖,满都海却咬牙不让眼泪落下,只调转马头,带着妹妹向东奔去。

      “报!谦州城破,达鲁花赤嘎毕日已殉国,两路敌军已合为一路,向城北袭来!”

      “传我将令,守军全部上城墙。还有!搜捕全城,如发现有逃避作战者,立斩不赦!”

      “是,元帅!”

      徐达站在城头,瞭望远处。他头戴凤翅盔,一身鱼形鹘尾甲,手中的錾金枪在青阳下闪着寒光。元廷在北境本就布有重兵,只是分布于诸王各部和各万户府,集结来援需要时间。谦州、益兰州本与窝阔台汗国互为呼应,怎料这察八儿如此不堪一击,败得太快太急,如今两路敌军长驱直入北境,汇合于益兰州城下,城内守军只有三万,敌军却号称三十万,不可谓不危急。

      幸而益兰州乃北方重镇,城池坚固,城防严密,不但驻有最为精锐的武卫汉军,还设有炮兵营,营内单兵配发有霹雳火铳,另外还有大连珠炮、襄阳炮和盏口将军炮等野战重炮三百多位。如今三大汗国联手入侵的消息已通过驿站传往大都,漠北守军二十万都在向北边集结。徐达只需守住益兰州不破,至多七日便能等到援军。

      徐达在城上瞭望远方,只见城北处一片烟尘扬起,锐利如鹰的眼睛立刻发现,那并不仅仅是袭来的钦察骑兵先锋,还有一群身穿皮袄的牧民,被身后的敌人追着,正向益兰州逃来。眼见着八邻万户、贴良古愓的牧民们到了城下,与身后紧随而至的钦察骑兵战在一起,益兰州城上的元军都发出了阵阵惊呼。钦察骑兵以突厥狼军为主力,手持铁矛,身着皮甲,对牧民展开了单方面的屠戮。元圣帝首开先例,以汉人守北境,漠北免税多年,待遇优厚,吸引了大量内地人口入住。此时益兰州驻军以汉军为主,蒙军只占了三分之一,但那城下被杀的却大多是蒙人牧民,蒙人虽不忍却也不敢出城救援,只纷纷看向徐达,等他下令。

      “开门迎敌!”

      “将军!兵临城下,此时开门太过危险!”

      “见死焉能不救?开门!骑兵跟我冲,掩护百姓进城!”

      随着守城元帅一声令下,益兰州城门大开,元军骑兵冲出城门,以铁甲重骑开路,撞破钦察骑兵阵型,轻骑则在周边以弓弩火铳袭扰。那领兵的钦察将领巴尔吉奇赶这些牧民开道本是为了给己方挡箭,岂料这汉将竟肯为了救蒙古牧民开门迎敌,猝不及防之下,只能鼓舞众将齐冲元军防线,想要趁机入城。但他所领的突厥狼军本就受雇佣而来,只知金银,虽人多势众,却不如元军心怀守土之责,悍不畏死,阵型一被冲开便是大乱,甚至有溃散而去的。

      徐达眼见着对方颓势已现,不顾自己只有五千骑兵,率领亲军猛冲敌军右翼,吸引其主力偏转,然后步兵于后出城跟进,掩护百姓入城。此时元军背靠城池,身后便是百姓,退无可退便只能翻身硬战。两军陷入激战,元军以一当十,杀声震天,钦察右翼遭到重创,顿时大溃。那巴尔吉奇眼见己方不敌,便下令撤军,徐达乘胜追击,斩首万余,将钦察前锋驱赶至三十里外才收兵回城。

      “满都海!其木格!”

      “额吉!你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母亲在城中找到了失散的女儿,三女抱在一起喜极而泣。那些逃出生天的牧民回头看向刚才护卫他们入城的将士们。他们也许族别不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但在这益兰州中,却都是互为依靠的大元子民。“老幼伤病者都退入城中,青壮年,不论男女,全部上城墙!”徐达半身都是血污,却精神矍铄,纵马在城中疾驰一圈,与亲兵们一起巡查情况,传达将令。

      攻城缒猛烈地撞击着城门,撞击声强烈如洪钟,回荡在空气中,令人心悸。而更为响亮的则是城上连绵不绝的炮声。先锋巴尔吉奇受挫后,领兵的察合台汗国元帅秃忽鲁帖木儿毫无退却之意,率领三国联军,包括本部蒙古军、突厥狼军、叙利亚签军和亚美尼亚重装骑兵,总计二十八万,浩浩荡荡开到城下,劝降不成便即攻城。无奈这益兰州的城防武器太过凶猛,炸得他们人仰马翻,七次冲锋竟都难以打开城门,反而丢下了无数尸体。

      秃忽鲁帖木儿自己带头冲了一次,被炮火掀起的气浪连人带马掀翻,要不是身边亲兵救护及时,怕就要死在当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甘得与那城墙上的汉军将领对视,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一汉当五胡。这杂种大汗以汉人守北境对抗蒙古汗国,他们都以为汉人懦弱可欺,今日一见,才知此策当真是毒辣至极。

      “退了,他们退了!”

      一旁的副将欣喜若狂,徐达却依然面无表情,只道:“他们退了,那就该我们反攻了。”周围众将都是一惊,心想我们只有三万人,他们却有三十万,如何反攻?徐达却是成竹在胸,望向东北处敌方营帐所在地,计上心来。

      “禀大汗!龙虎卫上将军,益兰州断事官三日前夜袭敌营,斩杀敌将六名,敌军无数,敌军主帅秃忽鲁帖木儿不堪其扰,已退至乌布苏诺尔湖畔!”

      “定远将军到了没有?”

      “禀大汗,定远将军已到逊都思千户地,三日内必到益兰州!”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敏挥手让驿官退下,然后便看向面前的巨大沙盘,一边以长杆点着代表军队的骑兵小像,一边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外剌部三万,逊都思部一万、广宁王两万、辽王一万、济南王两万,加上武卫的十万。”周芷若将一件貂皮斗篷给她披上,然后便顺势抱住了她,轻声道:

      “夜深了,陛下是不是该休息了?”

      赵敏正聚精会神看着沙盘,周芷若又猫似的走路悄无声息,都被抱在怀里了,才发现人到了身后,习惯性地握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道:“再让我看一会儿。”周芷若定睛看向沙盘,指着甘肃行省与察合台汗国接壤之地道:“常遇春是在这里吗?”赵敏随口回道:“对,北庭都元帅府。”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周芷若:“你看出什么了?”后者只是淡淡一笑,柔声道:“现在敌我两方都盯着岭北,北庭都元帅的十万兵马,若跨过准噶尔沙漠,直取阿里麻里,察合台军必定回援,岭北之困自解。”

      “你倒是很清楚我蒙古人的迂回战术。”

      “可以叫迂回战术,也可以叫围魏救赵,这战术,我们汉人几千年前就用过了。”

      赵敏眯起眼睛看向周芷若,心中想着:我只知她武功高强,没承想战略眼光也如此敏锐。周芷若被她目光笼罩,却是娇媚一笑,伸手拉过赵敏,将她搂进怀里。赵敏被她这么一抱,落入温柔乡中,脑中昏昏沉沉,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任由周芷若将自己拦腰抱起,手还很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脖子。

      “大胆,放朕下来。”

      “遵旨。”

      周芷若做势要放下怀中人,后者却又不依了,搂紧了她的脖子,娇嗔道:“你干嘛!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周芷若笑着抱紧了怀中之人,低头在她额上一吻。赵敏的明艳脸庞被红唇一触,犹如湖面上泛起朝霞,映照出万般风情,周芷若看得心弦一动,便抱着她向床榻走去。旁人眼中睥睨天下的皇帝就这么乖乖躺在她怀中,任由她将自己轻轻放于塌上。

      “仗就交给旁人去打,以后不许你再亲身犯险。”

      周芷若的吻很是轻柔,印在肌肤之上,却是滚烫,在心中卷起一股热浪,火烧火燎,让人难以呼吸。赵敏一向受不了如此温吞,抱住她的脖子将人儿搂近。周芷若被突然这么一把拽入软玉温香之中,心跳声像低沉的钟鸣,每一次跃动都如痴如醉。

      “好,从今以后,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守着你。”

      身下的赵敏双眸漆黑如墨,光华璀璨。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周芷若,那双眼眸似陷阱一般,牢牢吸引住她的心,许下的承诺回荡在耳畔心间,永不褪色。她本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此时却甘心在这一人之下,任她索取,将自己心甘情愿地奉上。周芷若想到这里,心神俱醉,又被身下人钻了空子,反压在身下。

      “但是芷若,皇后虽是万人之上,却也得在一人之下。”

      听她轻笑着在耳边胡言,周芷若心中的甜蜜流淌开来,渗透到心中的每个角落。她捧住眼前的明艳面孔,吻了上去。万人之上也好,一人之下也罢,只要能与敏敏在一起,她都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大都皇城延春阁中,春意盎然,一片旖旎风光。在万里之外,天池湖畔的阿里麻里城,却是大漠昏黄,放眼望去,皆是无尽艽野。此城坐落于绿洲之上,周围散落着大小湖泊。绿洲与沙漠之间,界限分明,一边是寸草不生,叫人绝望;一边却是水波荡漾,草木葱茏。截然不同之景,在此完美融合,交相辉映着这座洪荒孤城。

      “那是什么?是元军吗?”

      “胡说什么,也迷里、普刺等地都无预警,元军难不成是从沙子里冒出来的吗?”

      守城军士放眼望去,夜晚的沙漠寂静无声,只见得繁星如尘,天空如墨。马蹄踏过沙砾,透出一丝丝热气,黄沙中飘着一种淡淡且延续着的热波,镌刻着行走的印记。眨眼间,黑压压的军队便由远处的影影绰绰,变得愈发清晰,宛若铁流般无可阻挡,黑云压境,兵临城下。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烽火在城上燃起,照亮了寂静的夜空,孤城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城内的士兵看着外面的铁骑,心中都泛起惧意。城外,战鼓声震天动地,元军摆开阵型,弓弩火铳之中,露出几百个森严炮口来。

      “开炮!”

      常遇春一声令下,炮兵们点燃引信,捂耳转头,火炮喷射出炽热的火焰,仿佛巨兽在喘息,射向了坚固的城墙,声声巨响伴随着惨叫,打碎了沙漠的宁静。这火炮本是蒙古西征时,由回回人制出,但元圣帝治下的大元,极为重视火器,吸纳八方人才,将原有的装备推到了新的境界。在三百余座野战炮的轮番射击之下,本就缺了主力的沙漠之城迅速陷落,城门破碎,元军浩荡入城,将剩下的残兵败将一一剪除。

      “你就是答失蛮?”

      “放肆!朕乃兀鲁思汗,你该称朕为大汗!”

      眼见着被俘的汗王一身血污,脸上还带着被炮轰过的焦黑,却依然在战胜者面前摆着架子,常遇春眉头都没皱一下,正色道:“我等只认一个大汗,那就是安格尔汗。你不过是大元的藩属,也敢自称大汗?”说着便令人将他关进铁笼,随大军一起回大都去。

      “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我们蒙古人的一条狗!”

      “你背弃长生天,以残忍暴虐之法迫使天山以北的十六万蒙古人改信□□教,还敢自称蒙古人?”

      答失蛮顿时被噎住,气得满脸通红,抓住铁笼的栏杆嘶吼道:“就许敏敏特穆尔行汉法,不许我行□□教法?”众将听他口呼天子之名讳,都气得亮了兵刃。常遇春却举手阻止众人,催马上前,望着手下败将道:“我大元既立国汉地,自该行汉法。然国俗不变,境内宗教自由,蒙人依然尊奉长生天。你受那伊尔妖后蛊惑,攻打长生天赐予大汗之地,便是反叛!”

      答失蛮一听大汗二字,更是不屑:“那弑君篡位的南蛮杂种也配称大汗?成吉思汗有言在先,非选而王者,诸部共击之!”常遇春迅疾抬手,以马鞭精准抽到了他扣在栏杆上的手指之上,这一下抽得既快又准,在他手指上留下几道红痕,十指连心,那答失蛮顿时痛地跌倒笼中。

      “我大元女皇上承天命,下顺民心,岂容你亵渎?还有,你这逆臣,杀害不愿改姓□□教的同族无数,还贩卖他们为奴盈利,哪来的脸提太祖皇帝之名?”

      “你!”

      答失蛮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吃了刚才那鞭的教训,不敢再出言不逊,只拿一双血红的双眼瞪着笼外的汉军将领,好似一只要吃人的獒犬一般。常遇春看着他这副模样,倒是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般被锁在笼中,也是一样的执迷不悟。天幸,赵敏宽宏,最终将他收复,才有了今日的马踏飞沙,肃清沙漠之功。

      七年前
      被关在铁笼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尽管不缺水饭,但双腿难以伸直,也无法站起,就那么憋屈地坐着,蜷着,好似一头受伤的野兽。

      赵敏站在笼前,注视着笼中之人。他叫常遇春,是个反贼,曾掳了她去汉水,阴差阳错地见到了周芷若这个命中克星。她至今没有杀他,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因为爱才。常遇春曾屡挫元军,以少胜多,也是赵敏遇到的第一个敢反抗蒙元统治的汉人,他与赵敏对视的第一眼,就让这位郡主感受到了汉人对蒙古人那种扑面而来,不加遮掩的仇恨。自此之后,在周芷若身上,在许多人脸上,赵敏都见过此等眼神。这让她不禁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怎样的苛政,才让两族之间的矛盾尖锐至此?

      华夷之分只是幌子,上层对下层的压迫才是本质。那峨眉山下的百姓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地谋生,却依然死于元军刀下。如果好人都不得安生,那一定是这世道出了问题。但赵敏能做什么呢?她能倚靠的只有父兄和与生俱来的皇族身份。除去这些,她又是谁?不过是又一个被命运裹挟,不得自由的女子而已。

      “你就没想过,挽狂澜之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女子又如何?女子就不能驰骋疆场,权御天下了?我不知你们蒙人历史,但我汉人中,倒是曾有位女皇帝,虽出身微末,却也创下了一番伟业。”

      “除非,你成为天下之主。”

      周芷若的话一直回荡在赵敏耳畔,她对那女人不顾一切,深彻入骨的爱恋,不仅因为她的惊世美貌,更是因为她给她带来的一次又一次震撼,震她心弦,引她看向更远处。因为出身富贵,衣食无忧,所以体会不到世间疾苦,也从未想过,身为女子,能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乱世。直到遇见周芷若,这个出身寒微,却一直在与命运搏斗的人,赵敏才终于开始思考:同为女子,她出身如此,却从未屈服。那我呢?出身皇族,手握更多权力的我,能否走得更远?

      “大汗也是女人生的。那女人为何不能为汗?”

      赵敏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好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收敛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常遇春身上,不出所料,又在他眼中看到了那熟悉的仇恨。

      “常遇春,你为何要反?”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

      常遇春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诚,甚至押韵,倒让赵敏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若肯归顺,就不用挨打了。”

      “对,就可以打别人了!”

      常遇春的嗤笑充满了讽刺与悲哀,他懒得再看这位蒙古郡主,别过头去,难掩心中厌恶。赵敏却依依不饶,她一向喜欢征服,驯马,驯人都是一样,若无法征服,便杀之,除之,绝不留后患。周芷若是她唯一舍不得的例外,常遇春却不是。

      “如果我能让天下的百姓都不再挨打呢?”

      赵敏的话并未引起常遇春的反应,他甚至都懒得侧目看看笼外的女子,全当她在疯言疯语。让天下的百姓不再挨打?她以为她是谁?历代贤君圣主都未做到的事,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不过是巧舌如簧,诓骗自己罢了。

      “我已经在为之努力了。各地的藩王都开仓放粮了。”

      “藩王放粮?那色目的税官会放过我们吗?那些骄奢淫逸的怯薛呢?骑在我们头上的人不止你一个,赵敏。你是灭了我们明教,但你改不了这世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们汉人永远不会屈服,总有一天,我们会将你们赶回大漠。”

      “那把我们赶回大漠之后呢?在汉人皇帝的统治下,百姓就能不受压迫,不受欺负了吗?”

      常遇春被赵敏问得一愣,他本是武夫,想不了这么深。但历朝历代,确实都是权贵横行,百姓受苦,就算赶走了蒙古人,也不过换了个压迫者而已。赵敏见他不言,却是来了劲,继续语出惊人:

      “你只知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可曾想过为何如此?朝廷要应对北患,常年征战需要钱,江南富户们却偷税漏税,朝廷便派了色目官员去主持税务,却不料色目人更是贪腐,包税包税,越包越多。该收的税收不上来,对穷困者却极尽压榨,摊派愈演愈烈。至于王公贵族,怯薛子弟,你说得没错,他们是该死,但他们是大汗的手足兄弟,也是守护北境的宗王,功臣之后,你叫大汗如何对他们下手?”

      之前只知道赶走鞑子,恢复汉家山河,从未有人如此掰开来,揉碎了,向自己明晰世事之弊。但这鞑子郡主虽清楚其中关窍,又能如何?朝中的大臣,那高坐明堂的鞑子皇帝,又岂能不知其中来由?不过是无力改变,便听之任之,能压榨一天是一天罢了。毕竟,这里不是他们的土地,百姓也不是他们的百姓,他们自然不心疼。

      可以前那些汉人君主,又有几个心疼百姓的?

      常遇春只觉脑中的问题如烟花般一个又一个爆炸开来,陡然间所得太多,整个人都快承受不住,只能怒道:“既然鞑子皇帝无法下手,那就让我们义军来吧!杀光鞑子,复我河山!”赵敏听他又开始喊口号,知道这是心虚的表现,轻声回道:“那是自然。若能借你们之手清理掉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常遇春听了更加疑惑,只觉这鞑子郡主诡计多端,说得自己愈发迷糊,便别过头去不再与她搭话。

      “常遇春,你是难得的勇将,虽不愿归顺,但本郡主也不忍杀你。这样,本郡主与你打一个赌,若我能改变这民少相公多,一天三遍打的世道,那你就归附于我,为我征战四方,打下更多疆土来与民共享如何?”

      常遇春听了以后很是惊讶,因为赵敏居然不肯杀他。但随后便是轻蔑,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便脱口而出:“赵敏,你虽善智谋,却终究是一介女流。你若能改变这世道,别说我常遇春会归顺,便是这天下人,也会真心归附,奉你为主。只怕,只怕你没有那个本事!”

      “好,那咱们就走着瞧,看看本郡主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敏见他上钩,低眉浅笑,看得常遇春心里一阵发毛,突然想起自己曾掳了年幼的她前往汉水之畔,当时二人约定,要看看是谁先死。到今日,自己的生死竟真的掌握在了她手中。他细思极恐,只觉冥冥中自有定数,这回自己怕是又要输了。赵敏却不再多言,招来冼英兰道:“这常遇春曾掳了本郡主前往汉水,却未曾伤我。算是我欠了他一命,打开牢笼,将他放了。”

      冼英兰听后面露惊讶,想说这常遇春屡败元军,如若轻轻放过,恐朝廷追究,但见赵敏眼露凌厉,还是依令给常遇春打开牢笼,并牵过一匹马给他。

      “常遇春,今日本郡主放你一马,下次再落入我手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常遇春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看这个并不高大,却威势不减的女子,突觉此人心胸宽阔,确实值得钦佩。他受了此等大恩,自然不好意思再骂她是鞑子,只看向一旁依然还关在笼中的徐达问道:“那我兄弟呢?”赵敏笑容褪去,正色道:“本郡主不欠他性命。若不归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常遇春听后大急:“赵敏,这徐达兄弟乃百年难遇的猛将,行军布阵也不输于我。你若是杀了他,我常遇春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敏见他即将脱身,却依然心念手足,也不禁有些感动,沉吟片刻后,便道:“你既说他是猛将,那就与我麾下的这位冼将军比比骑射,若是胜了,本郡主就放他离去。若技不如人,死在马上,也不算冤枉。”周围众将听得有热闹可看,都聚拢到了笼旁,等着看一场好戏。

      一旁笼中的徐达不等常遇春答话,便抓住栏杆怒道:“若是与她比箭,那我只要一张空弓!”冼英兰听了不禁脸若含霜,冷冷问道:“你不要箭?”她出身猎户,极为善射,可蒙眼射中飞在半空的陶瓶中晃动的铜钱,将其钉在墙上。现因女子身份而被徐达轻视,为人虽一向温厚,也不由得起了杀心。

      “对!我只用一把空弓,也能杀得了你!”徐达抓住牢笼栏杆怒吼,鼓睛暴眼,好似一只即将出笼的老虎。赵敏看着却是喜上眉梢,心想:你自己找死,便怪不得我了。当下以马鞭指向笼中人道:“就依你言。来人!放他出来,给他一匹马,一张弓。”她身旁的冼英兰只觉屈辱,握住弓身的指节咯咯作响,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此贼射死,方能解恨。

      二人上马后便开始绕着对方疾驰绕圈,好似两头准备撕咬搏命的狼。冼英兰心中有气,率先出手,连珠炮似得连射三发,俱是对准徐达要害,后者在鞍间上下翻飞,好不容易躲过,只觉擦过脸颊的劲风刮地肌肤微痛,心中惊讶:此女箭势竟如此之急!他最善使的其实是长枪,不是弓箭,此时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很是吃力,但此时也顾不上后悔自己轻视女子,过于托大,只能全神贯注躲避来箭。这冼英兰先是发了几下快箭,然后又一发贯以三箭,分射他颈间,胸前和腰间要害,徐达这下再也躲避不开,只能以嘴叼住射颈之箭,剩下两箭,一发被他踢开,一发却正中右肩,深入血肉。

      徐达拼死受了她一箭,却也得了箭羽,忙张弓搭箭,射向冼英兰,后者却同时发出一箭。两箭于空中相遇,劲道相当,一碰便都碎裂,插落在地。徐达心头大惊,拔下肩头之箭,又是一发射来,冼英兰下马躲过,脚在地上一蹬借力,又旋即上马,手上不停,又是几发连珠快箭,正自射地起劲,伸手探向箭囊,却发现箭已用完。那边徐达却从地上捡了三发箭矢,贯于弦上,也是三发齐射冼英兰周身要害。后者仰头倒悬于鞍避过两箭,最下面那发却已射中胯下马儿。只听那马一声嘶鸣,跌倒在地,冼英兰却已脱镫跃起,在地上一滚,顺势滚到箭矢群中,一个扫堂腿,扫起几发箭羽,接住贯于弓上,这次准头奇佳,竟射中徐达弓身,那弓咔嚓一声断裂于手,箭势不衰,又嵌入男人胸口,终于将他射下马来。

      徐达刚刚落马,还想挣扎,无奈弓身已断,一抬头便见冼英兰已到身前,张弓拉箭,锋锐的箭头正对着自己前额。徐达自知已然落败,便闭目待死,却听这女子对赵敏道:“郡主,此人骑射功夫了得,您就饶了他吧!”他睁开眼来,这才看清此女容貌秀丽,尤其是眉眼间自带一股英武之气,那双明亮眸子,犹如澄清湖水,深邃锐利。他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坚定果断,英姿飒爽的女子,更从未被人射下马来,不由得心头乱跳,想着若能死在她手上,也不算辜负。

      赵敏拍手大笑,众女也是欢呼不止,纷纷赞叹二人骑射之技神乎其神,不输于昔日太祖麾下的哲别。只见赵敏走上前来,看了看受伤的徐达,又瞅瞅自家脸色铁青的冼英兰,缓缓道:“行。你既为他求情,那本郡主就将他交于你处置。”冼英兰收弓对赵敏抱拳行礼,地上的徐达却也挣扎着起身,对赵敏道:“我输得心服口服。冼将军,您请动手!”冼英兰转头见他半身染血,脸上却犹自不屈,心下不由得敬佩。同为汉人,虽各为其主,但英豪相惜,她不忍下手,便朗声道:

      “徐达,你欠了本将军一命。一命换一命,你随本将军为郡主效力,还了此债后,我自会放你自由!”

      徐达听了面露难色,他极为重义,但与蒙古人有着深仇大恨,万万不愿效忠于鞑子郡主。正自犹豫,身后的常遇春却道:“徐兄弟,昔日关云长也曾投效于曹操麾下报恩,你今日既欠了冼将军一条命,那便跟随她们,战场凶险,你只要能救得她一命,便算是两清了。”他刚才与赵敏一番对话,已动摇反元之心,又真心佩服这位郡主,虽为女子,却心胸宽广,胜过世间无数须眉,想着今日赵敏万万不肯放二人一同离去,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徐达家中却尚有老母,若暂时栖身元军,倒也能保得一时平安,以待来日。

      徐达听了兄长之言,便只能对冼英兰抱拳道:“冼将军,鄙人便依你所言。随你征伐,以报今日之恩!”赵敏见他对冼英兰行礼却不肯对自己弯腰,倒也不气,暗想:你已入我彀中,恐再难脱身,微笑道:“好,徐达,你就跟着英兰,好好报恩。常遇春,你走吧!”

      常遇春与徐达对视一眼,俱是不舍,却也只能分离,前者打马离去,后者凝望他离去的身影良久,一转身却又见冼英兰眉目如画,英气逼人,好似小时候家中所贴的樊梨花年画一般。他心又错跳了两拍,大为奇怪,刚才一看清她面目便心跳加快,是因为生死关头,不免激动,此时故态复萌,却又是为何?冼英兰见他面上泛红,心中暗笑,仔细一瞧,此人虽满脸血污,一张脸倒生得俊朗。她将一副皮甲扔给这人,打发他去医士帐中包扎伤口,后者凝视她良久,才缓过神来,被甲胄砸了个满怀,心里却丝毫不气,只觉得莫名欢喜,屁颠屁颠地奔医士帐篷而去,走着走着还不忘回头望她,险些撞到人,冼英兰见他如此,更觉此人蠢笨得可爱,脸上虽严肃,眼中却难掩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名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