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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屠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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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七年前
战争会将人变成野兽。
一发炮响之后,残骸遍地,已分辨不出是谁家的儿女,又是谁的亲人,只见得残肢断臂洒满战场,鲜血四溅浸润土地。身处此等地狱,仁义道德已不复存在。对士卒来说,唯一的仁义便是尽快消灭敌方,结束这场战争。对将领来说,谋略得当,不使己方兵士枉死便是最大的道德。
荒芜的土地上,夕阳余晖洒落大地,血红画卷慢慢展开。尘埃滚滚,伴随着战马嘶鸣,旌旗飘扬,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此时,赵敏麾下的蒙古骑兵如同猛兽,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携着血腥与罪孽,冲向战阵。弓弩齐发,一个个血肉之躯倒下,但他们步伐从未停歇。像赶羊一样将最后的刘福通军队赶到绝壁之前,后者临危列阵,摆成了一个狭长的长方形方阵,张弓竖槊,正对着冲来的铁骑。
“左翼出击!”
赵敏马鞭向左一挥,大队人马便已止步,左边突然窜出一小队女轻骑,触阵而左转,带着刘军也不自觉地阵型向左偏移。轻骑不断绕着他们放箭,引得阵型微乱。
“齐出!”
披重甲,执长矛的重骑兵得令而出,蹄声隆隆,发出巨大声响。刘军见对方向自己冲来,心头大骇,都纷纷后退,这一退不要紧,刚才阵型只是微微南偏,现下却是中门大开,弱点暴露。
两军相接,血肉之躯顿时被马撞飞,刘军的第一阵线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但长方形阵的好处在于,纵深够厚,只要将领及时调整,在后方组成强力防线,还是有可能避免全军溃散的。
可惜的是,刘福通自率军来援方国珍后,连战连败,早已没了昔日的勇气,见对方势大,便带着几个亲卫不断后退,想要躲入后方阵中,连带着整个阵型也被冲得凹入,露出极大破绽。主将欲逃,军心大乱,刘军的最后精锐,瞬间军不成军,阵不成阵。元军重骑中当先的三千女骑,追风掣电,手握马槊弯刀,锋锐无比,立时将阵型刺出一道狭长伤口,直冲到了刘福通的亲兵之前。后者见身前亲兵纷纷倒下,一青面獠牙的骑兵挥刀砍来,两眼翻白,竟吓晕了过去,掉下马来,被领头的丁敏君用钩链枪穿了肩膀,拖拽而去,一路惨呼不止,此时恐惧已从前方散布全军,遭骑兵来回冲杀之下,又无指挥,阵型完全被打乱,溃败之势难以止住,士兵纷纷向后逃窜。
“回手!回手!”
赵敏又是一声呼喝,身边的女骑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刚才那三百吸引阵型南偏的女轻骑得令,又杀了回来,以雷鸣电闪之势,出现在敌军后方,毫不迟疑,杀入敌阵,并高呼:“刘军败了,刘福通已被擒!”退路被封死,这彻底击垮了刘军的心理防线,接下来便是彻底崩盘,一败涂地。
“刘福通,本郡主打方国珍,你来凑什么热闹?”
“郡主啊!咱,咱是受了明教的欺骗!望您明查!”
那刘福通被麻绳捆了,扔到了赵敏马前,后者倾过身子,歪头看着手下败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虽已是铁甲钢盔之将,但这丝笑意,还是流露出了昔日娇俏。然而就是这点娇俏,迷惑了敌人,让他们轻视于她,也最终为此付出了代价。
“将他押解回京,交由大汗处置!”
“是!郡主!请问俘虏该如何处理?”
“告诉他们,漕运已通,水灾已平,回家务农,朝廷便既往不咎。若再从贼,便是身首异处!”
“是!郡主!”
蒙人的很多习俗与汉人不同,比如远征时,会带上妻儿,组成奥鲁营,营中妇女不但要负责照顾马匹、牛羊,必要时还要充当疑兵。第二次西征时,奥鲁营中的妇女就制造出了满天烟尘,迷惑了敌人。此时驻扎在婺州的这支蒙古大军,也带着奥鲁营,正于城北高地扎营。
此时,夜晚已经降临,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篝火成片。绍敏郡主的帐篷被女将们的帐篷环绕围护,百户长们围着千户长的帐篷扎营,逐级而下,最小的单位为十人,所属女军又都围着自己的十户长扎营。
对于军队来说,夜晚是危险的,防备劫营乃是重中之重。为此,每位执勤将士都备有两匹战马,不可歇鞍。为防突发事件,用百户长之名字作为信号。一听百户长之名,将士们便知有突发事项,都要整装出帐,以待军令。
篝火闪烁之下,赵敏正坐在帐前,与千夫长、百夫长一同烤羊肉吃,其她女兵,除了当值巡营的以外,也都在帐前烤羊。牧人上马为军,下马为民,打仗时不但会带上家眷,还会带上牛羊,一般十人配以三只羊,百人还配有牧羊犬一只。但为了方便携带且易于在马上食用,战士们平日里多是食用肉干、奶酪和肉松等物,今日打了胜仗,全歼了前来援救方国珍的刘福通军,才宰羊以庆。
赵敏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众将面孔,她们中除了蒙古贵族以外,也有应招而来身有武功的汉女、色目女,以及各族女子,其中蒙古人多出自奥鲁营,与那些男兵血肉相连,战时更是配合默契,就算危急也绝不后退,只因身后的不仅是战友,更是她们的丈夫、兄弟与儿子。而汉女与其他族的女子则多是无家可归,流落江湖的悍勇之士,本就过着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此时有了功成名就的机会,更是舍身忘死,比之蒙女,更多了几分不要命的劲头。
“如果腾格里庇佑,让我成就功业,我敏敏特穆尔,必会与你们共享富贵。”
听郡主如此许诺,周围众女都或抱拳或以拳捂胸行礼,齐声说着:“忠于郡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族别不同,却是异口同声,都齐心向着这位千年难遇的统帅,希望能跟着她逆天改命。吃饱之后,她们并不像男兵那般要酗酒取乐,喝了点马奶便回营帐休息去了,只有丁敏君依然坐在火边,磨着她新得的合扇板门剑,此兵器类似于宋代女将王兰英所用的合扇板门刀,刃长约三尺,是一把形状特别的巨型武器,十分适合在战场使用,往往一挥之下,便会令敌方人马俱碎。
“郡主可知明日是何日?”
赵敏静静看着丁敏君磨剑,听着剑吟之声,隐约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不宁。“明日,又是佯装攻城,实则以方国珍为饵,引四周叛逆来江浙,然后聚而歼之的日子。”听赵敏语气平静,丁敏君抬头却见她双眸辉映火光,忽明忽暗,难以探知其中深意。
“明日,张无忌便要迎娶周芷若了!”丁敏君终究沉不住气,在狠狠磨了一下剑后,怒气上涌。她对此事不满已久,当日一知晓便闯入赵敏营帐想要告知。因为赵敏上次受伤昏厥后,割开的丝绸里衣里夹带的便是那出自湘绣的手绢,丁敏君脾气急躁,却并非愚笨之人,细思过往,赵敏以报复周芷若为名,收自己在麾下效力,还有她二人在峨眉山上暧昧莫名的种种,瞬间都有了答案。
“周芷若明知峨眉与明教有着深仇大恨,还嫁与那魔头!她忘了静虚师姐是怎么死的了吗?”丁敏君越说越气,站起身来,以剑劈开了一段木头,似是将后者当做了那残忍杀害静虚的青翼蝠王。
“好利的剑。”
赵敏依旧是不悲不喜,甚至都懒得接丁敏君的话,反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兵器上。丁敏君听了,回过头来,怒道:“郡主!您对她要嫁与他人之事,就真的毫不在意吗?”赵敏听后,秀眉微蹙,声音不再淡然,而是多了一层威严:“丁敏君,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非峨眉之人?还有,你这是对本郡主该有的态度吗?”丁敏君闻言后,额间微微出汗,收剑入鞘,跪倒在地道:
“郡主息怒!卑将不是,卑将只是...”
“你只是自以为是。自以为那人对本郡主有多么重要...”
赵敏没有耐心听她再提明日之事。得知周芷若要嫁于他人,丝毫不顾及二人在桃花岛上的誓言,赵敏便已经心凉。此时的她,没了怒气,只觉悲哀。但无奈有丁敏君在身旁,每当她想放下,便会被这峨眉旧人提醒。有时是因为她的聒噪抱怨;有时是因为她一身的峨眉武功;有时仅仅因为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周芷若,这个曾与自己结发为眷侣,恩爱两不疑的女人,不但将自己抛弃,更要嫁作他人妇了。
“郡主!”
“好了,天不早了,回营休息!”
赵敏摆摆手,不再看丁敏君,而是起身回帐。丁敏君拿着那把与她本人差不多高的巨剑,站在火前,又是跺脚,又是踹柴火,发泄一番后,终究是无可奈何,便只能回帐去了。但今夜,她久久无眠,眼前隐约总有个蓝衣女子,被吸干了血液,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气,脖颈处有着一串狰狞齿印。
静虚师姐,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丁敏君辗转反侧了半夜,正迷迷糊糊时,却听帐外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传百夫长之名。百户长之名,乃营中信号,难道有人劫营?丁敏君垂死梦中惊坐起,来不及披甲,拿起身边的长剑便揭开帐门,到了营中。只见营内很是热闹,众女骑熄灭篝火,穿甲牵马,还将饲料袋系在马头下,方便随行随吃。
这是要急行军?
丁敏君见了此景顿时大喜,立马回到帐内,穿甲戴盔,将那合扇板门剑背起,又将峨眉长剑插入腰间,再拿起峨眉刺、钩链枪和短斧等装备与随行的肉干、水囊,再度出帐门后,便见得麾下女兵都整装待发,立在自己营前,一色目女子,名曰翦薇,牵过丁敏君的马,帮她将弓箭短斧和其他杂物放上马背,然后朗声道:
“禀千夫长,郡主有令,熄灭火把,连夜出发,就是把马跑死,也要赶到濠州!”
丁敏君闻言便不再多言,与众女一同上马,勒住缰绳,□□黑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便紧随赵敏那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当先奔出军营。战旗猎猎,一人四马,万骑奔腾,激起烟尘滚滚。三千女骑如同一股黑风,席卷而出大营。
“蒙古人不会为了女人开战。”
“但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已然醒转,正站在营门前看众女离去的王保保长叹一声,拍了拍先锋官忽而赤的肩头,交代各营加强防备,遵蒙古旧俗,如有一营离去,相临兵营便会代替其戍卫之责,其他兵营则按兵不动。天亮以后还要再搬一次营,以防不测。他正要回帐,却见先锋官跪了下来,言道:“王爷,可否允准小人随女军一起前往濠州?小人想保护郡主。”王保保闻言一声嘲笑:“郡主麾下女军,一直百战百胜,哪里需要你的帮忙?我看你是眼热她们又要打胜仗,想要分一杯羹吧?”
忽而赤脸上一红,倒也坦诚:“王爷明鉴,绍敏郡主用兵如神,跟着她,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打胜仗,卑将...卑将只恨自己不是女子!”王保保宽容一笑道:“想去就去吧,带上五千人。但,隔一日再出发,不可抢了人家的头功。”“是,遵命!”那忽而赤闻言大喜,转身而去。王保保笑着走回王帐,若说战阵之事,妹妹算是天赋异禀,常人难以企及。但她到底是女子,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绍敏郡主越是能征善战,汝阳王的地位便越发稳固,王保保丝毫不担心她抢了自己的地位和功劳,因为妹妹再大的功劳,因了女儿身的缘故,最终也会成了哥哥的收益。
“一龙挑凤,龙凤呈祥,请教主用喜秤挑起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听喜娘之言,张无忌便从托盘上拿起那杆双钩秤杆,慢慢挑起周芷若的盖头。所谓素脸红眉,时揭盖头微见,这盖头下的新娘子,确实风华绝代,却无喜上眉梢之态,反而满面冰冷,神情凝重,好似如临大敌一般。
“撒帐!”
张无忌坐在周芷若身边,三个喜娘将同心花果与特制钱币洒在二人身上,齐声念着:“长命富贵,多子多福!”周芷若拂去身上花果,不露声色地挪得离新郎官远了些。张无忌心思却无那般细致,依旧笑得喜气洋洋。
“合髻!”
喜娘剪下新娘新郎各一绺头发,以发带合梳为髻。周芷若闭上眼睛,任由她们摆弄,突然想起那日桃花岛上,自己找不到剪刀,只能以倚天断剑割断二人头发,以头绳系在一起。后来那两束青丝被赵敏拿去收着,也不知益州断情之后,她是否已将结发之物丢弃?
“交卺!”
随着喜娘递来一个白玉酒杯,周芷若便迅速接过,以宽大衣袖遮挡,假装抿了一口。但不料被那喜娘察觉,又递上一碗吃食,周芷若打眼一瞧,模样似是青团,不知是何物,但喜娘这回盯得紧,她只能咬了一口,入口生涩,竟然是...
“生的?”
“自然是生得,千金难买教主夫人这句话!”
“芷若说生得,那自然是生得!”
张无忌得意至极,看着身边的娇美人儿,心头愈发火热。周芷若看着这些明教众人为自己的话而乐不可支,心生嫌恶,想到要与张无忌生儿育女,更是不寒而栗。
“芷若,我们终于成亲了。”
喜娘们退下后,张无忌便按捺不住,握住周芷若素手。在男人的狂热凝视之下,周芷若顿感浑身不适,立马抽回自己的手,人也从榻上起身,退到了洞房一角。
“张教主...”
“芷若叫无忌什么?无忌可是你的夫君啊!”
周芷若听了夫君二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冷冷道:“张教主,你我之婚姻,始于妥协,乃是为了团结中原武林,做不得真!”张无忌见她如此无情,心中失望与恼怒交加,便起身一步步逼向她,眼中慢慢有了威胁之意。“芷若,我知道你心中介意当初缔结婚约是迫于六大派相逼,但你我已拜过高堂,我视你为妻,但愿你也能视我为夫。”张无忌步步紧逼,周芷若则不断后退,一个难控欲望,一个因感知到男子气息而厌恶中夹杂恐惧。
“张教主,我永远不可能视你为夫。”
“无妨,芷若。不论旁人如何看这段婚姻,你我只需问心无愧,恩爱相守。”
“若是我问心有愧呢?”
张无忌此时已触动男子本能,上面管不了下面,不见昔日的君子气度,眼见着新娘子袅娜娉婷,伸手便要去抓周芷若,后者情急之下,九阴内力鼓胀而出,激起长发拂动,眉眼间露出一股阴诡之气。双手成爪,指甲暴长,看着极为骇人。
张无忌见她如此,倒是吓了一跳,本来硬起的顿时被这青面长甲吓软,伸出的手收了回来,不再紧逼,反而后退了几步。周芷若见他驻足,松了口气,两眼紧盯着面前的男子,内力激出毒素,尖利指甲慢慢转色,变得乌青发黑。
二人僵持良久,见他不愿自退,周芷若突然挽起宽袖,露出一截藕臂,张无忌定睛一看,上面的如血守宫已然消失,顿时心中一凉,脑中轰的一声大厦崩塌。他虽长于荒岛,却也是由父母以儒法教养而成,为人不失汉家传统,此时见周芷若已非完璧,便没了兴致,只觉得屈辱恶心。
“是谁?”
周芷若阴冷一笑,举起手来,展示着乌黑长甲:“与你无关!”她嗓音尖利了不少,好似夜枭一般,如鬼似魅,听得张无忌脖后的汗毛都已竖起。屈辱之下,他举起手,想要给这个女人一巴掌,却被她轻易接住。那冰冷的肌肤触感,不似活人。眼前之人,虽仍着红锻霞帔,周身却阴风阵阵,好似地狱来的女鬼,要向他索命。张无忌虽武功高强,却依然是汉家男儿,最怕的便是女鬼,当下便后退着退出洞房,眼睛都不敢再去看周芷若一眼。
周芷若见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收了功力,瞥见这一房喜色,想到与赵敏昔日的简陋洞房,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她身子一软,坐倒在榻上,伸手摸到被褥柔软,更是难过,想着情缘已断,此生怕是没有半点欢愉了。
夜色如同黏稠的墨汁,紧紧包裹着夜幕下的一切。这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令人不自觉地心经胆颤。此时濠州城中,婚礼喧嚣已经沉寂,只有远处的蟋蟀和近处的树叶在沙沙作响。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声和狂风呼啸的声音。
“要下雨了。徐兄弟,这趟巡完,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不同于室内喝得酩酊大醉的众人,此时的常遇春与徐达正沿着城墙巡逻,查看夜间执勤之人是否醉酒懈怠,也查探有无夜袭之敌。二人行至城门外,常遇春突然觉得脚下一阵滑腻,以火把照亮一看,却见大门门轴旁有一摊黑色液体,看似是油。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给城门上油?”
“禀副坛主,是朱坛主吩咐,今日小人才给城门轴子上了油。”
常遇春浓眉一皱,与徐达交换眼神,二人都是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但没等他们对守城军士发难,就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朱元璋。“坛主!参见朱坛主!”众兵卒立时躬身抱拳行礼。朱元璋满脸堆笑,还带着点酒后的红润,大着嗓门道:“常兄弟,徐兄弟,你们两个怎么不去喝教主的喜酒?我找了你们老半天呢!”
“朱坛主,这城门轴子怎么上了油?”徐达为人耿直,没等常遇春阻止,便直接对朱元璋发问。他当然意识不到,今日的朱元璋已非昨日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兄弟,而是教中高层,怎能被他当面责问?常遇春面露难色,眼瞧着朱元璋眼中一冷,面上却还是笑着:“徐兄弟有所不知。今日教主大喜,八方来贺,这城门每次打开时却滋滋扭扭,屡发怪音,实在有失体面,于是我便让守城的王元给轴子上了油。”
“原来如此。”徐达为人直爽,心思淳厚简单,被朱元璋几句话便糊弄了过去,常遇春却眼神一变,看看城门,又看看朱元璋,想要说点什么,又被后者眼神震慑,愣在当场。朱元璋见状,向前几步,一手一个,搂过常徐二人肩膀,一边说着让二人赶紧与他去喝酒,一边揽着他们往喜堂走去。常遇春虽心生疑窦,但他跟随这位朱坛主多年,服从他已成了本能,当下也不好多说。
三人走后,那守城的王元便拿出了方才从喜堂上带出的喜酒,分给麾下兄弟,几人一边守城,一边也喝了几口。正酒酣耳热之际,却听得突然一声凄厉鸟声,弄得大家都是一激灵,以为是哪来的猫头鹰鬼叫,却同时感觉脖子一紧,还没挣扎,头便掉了。那勒住他们脖颈的物什极为锋利,黑暗中却难以看清,恍若无物,如蛛丝般细腻锋锐。几人无声倒下后,身后几个黑影一闪,如同鬼魅,从城墙箭楼一一飘过,飞檐走壁,踏瓦无声,将守城警戒一一解决,或用蛛丝勒断头颅,或刺穿后心,都死得无声无息。
此时明教主力都在城中婚礼喜堂庆祝,无人知晓城墙之变。喜堂中的冼英兰等人本来备受监视,但那帮男人喝醉了,眼神便飘忽起来,更有向送礼女军下咸猪手的,被后者一搡之下,便脚下一软,晃了几下,仰面倒在地上。冼英兰见他们都醉得差不多了,便闪身出去,刚出喜堂,便隐约听得马蹄声响,城门已被无声无息打开,三千马裹蹄,人衔枚的女骑,已经入城,开始屠杀。
天空阴沉,雷声隆隆,狂风四起,暴雨如鞭,将一切都淹没在惊心动魄的气氛中。女骑手中的弯刀如同闪电,划破喉咙,几进几出之间,已将整个城池撕裂成千丝万缕。雷声如同末日丧钟,不断在明教众人耳畔回荡。大雨如注,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与鲜血一起,溅起一片水花。狂风扭卷着暴雨,就像这场悄然无声的屠杀,将整个明教笼罩在疯狂的混沌中。
“救命!”
“鬼啊!鬼来了!”
周芷若内力深厚,将门外动静听了个清楚,忙奔到婚房外,眼见着暴雨滂沱之下,城中已然大乱,火遭雨浇后,腾起浓烟,弥漫全城,喊杀声不绝于耳。一群身穿连环锁子甲,头戴钵胄的骑士正在城中穿梭,手持锋锐双刀,马过之处,鲜血四溅,城中男子纷纷倒下。还有几个峨眉中人被套马索套住,点了穴道,抢到马上。周芷若正要相救,刚一提气,却觉丹田一痛,脚下酥软,险些摔倒。她对这软弱无力,内力全无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努力回想,自己今日心情郁闷,除了那生面团外,再没吃过任何东西。难道?
周芷若眼见着峨眉弟子也是身形迟缓,对骑士的劫掠毫无反抗之力,知道她们定是也中了十香软筋散之毒,她心中大急,强自提气奔了几步,却又觉得丹田中苦痛难当,扶墙才勉强站定,却不料引起了几个骑士的注意,只见他们从马上转过头来,正对着自己的脸上却没有面目,电闪之中,依稀可见青面獠牙的铁质面铠,看着很是可怖。
周芷若此时只觉双腿无力,站立都很是勉强。需知越是内力深厚,便越是依赖内功,中此毒便会越深。此时的周芷若,别说提气逃走,便是扶墙挪上几步都极为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黑马骑士兜转马头,对着自己疾驰而来。雷鸣电闪之际,只见得弯刀雪亮,携着一股劲风,向自己头上砍来,端地是势不可挡。周芷若本来想躲,但眼见着武林众人纷纷倒下,城破而山河陷落。加上念及赵敏对自己已然死心,自己肩负重担不得自由,便是活着又有何意趣?当下便心下一横,闭目待死。
大雨之中,她已被淋得透湿,一阵劲风过后,颈间却没有一凉,只是头上凤冠被刀锋划过,带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珠花遍地,支离破碎。连带着一缕乌发也被刀锋砍下,被雨打之后,骤然落于地上。周芷若睁眼却已不见那黑马骑士,顿感一阵不详,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已被身后那调转马头,再度驰来的人掠上了马。
那人动作利落,搂住她腰,单手提将上马,横放于身前。周芷若倒悬于马上,见铁蹄翻飞,心中这才有了恐惧之情,双手撑鞍欲要挣扎下马,却被那人一掌按回原位,怒斥道:“别乱动!不然摔烂你的脸!”这声音,这声音是她梦寐之人发出,却极为不耐粗暴,咬牙切齿,似乎对她恨之入骨。
“敏敏?”
听她发问,那人却并不答话,一手控缰,一手将她按在马上,口中几声呼哨,□□黑马便四蹄翻飞,奔驰过街巷。周芷若看不见前路,只觉得雨水打在脸上,大雨滂沱之间,全城遭屠,她心中已没有一丝希望。
“你看门,不要让任何进入。”
赵敏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阴沉,隔着面具,冼英兰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躬身抱拳,偷偷看着她下了马,将马上的新娘扛上肩头,步履稳健地向洞房走去。周芷若还在挣扎:“你杀了我吧!”赵敏却呵呵冷笑,拍拍肩上人的后臀:“你不知道吗?按我们蒙古人的规矩,抓到敌妻,要先奸后杀!”周芷若听了此言,身子便是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这黑盔黑甲的蒙古人扛进了洞房去。冼英兰看着二人,目瞪口呆,想到郡主严令不许□□民女,这回算不算知法犯法?但周芷若是女子,郡主也是女子,好像也不能算?她正自胡思乱想,却见一红马将军纵马冲过街巷,长剑飞舞,四周一阵血肉飞溅,那不要命的劲头,不是丁敏君是谁?
丁敏君正率领众女骑,在城中杀得酣畅淋漓,一边挥剑断头,一边还不忘大喊提醒众女:“郡主有令,头上有红点的女子不可杀,要活捉!”冼英兰与她并肩作战已久,知她骁勇,却也从未见她如此疯魔,大杀四方的模样,只恨自己不能加入,只能依令持剑站在门边,有没长眼送上门来的明教中人,便就势砍了。
“你放我下来!赵敏,你放我下来!”
赵敏一直默不作声,兀自步入洞房,还不忘用脚将门带上。周芷若听得门响,想起那先奸后杀之言,更是慌乱,便低头从赵敏身后抓住她双腿,后者本就比她稍稍矮了一些,能扛起她仅凭习武力大。但赵敏没想到这身子比自己长的人,哪怕扛起来了,一低头却还是能够着她的腿。赵敏被这么一抓,脚下便是一绊,就势向前摔倒,肩头之人也滑落下来,刚好给她做了垫子。周芷若只觉得后背着地,还未起身,便被这身着锁子甲的赵敏压了个结结实实,几欲断气。
“你起来!你压死我了...”
听得周芷若被压得闷声闷气,赵敏想起自己身负甲胄,这才一手撑起上身,另一手却还是结结实实将周芷若按在身下,怒道:“压死你!就是要压死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周芷若瞪大双眼看着眼前人,觉得面铠碍事,伸手将其摘下,露出那张令她日思夜想的面孔来。此时的赵敏,五官依旧秀丽,却多了一层刚毅,眼神中所藏的杀气极重,却又蒙了一层泪花,对自己的爱恨都已达到极致。
“对,我无情无义。我本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周芷若见她双目含泪,心下不再慌乱,反而坦然。赵敏见她神情平淡,更是怒从心起,直起上身,跪着虚骑在她腰间,拽住她脖领道:“你!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周芷若已彻底放弃挣扎,安然躺在她身下,笑颜如花:“我在益州曾说过,只是利用,并无真心。”
赵敏那罩着杀气的脸上,一凝之后,骤然泪如雨下,她哭得委屈至极,哽咽难言,只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以锦帕包着的物什,帕中露出一缕青丝来,正是那日桃花岛上,二人结发之物。周芷若眼见此物,知她并未对自己忘情,眼中也是噙泪。但眼见着她身着铁甲,头戴铁盔,已全然是个蒙古人的模样,与那些破襄阳,屠成都的蒙古人,别无二致。
她今日夜袭濠州,定会效仿祖先,屠尽义军。我中原武林光复大业,就此断绝。周芷若,你真是罪人,千古罪人。
“既非真心,何必与我结发,永结同心?”
“女子与女子结发,又怎算得上同心?”
此时赵敏明着在上,俯视周芷若,却是双膝跪地,言语也很是软弱,似是责问,实为祈求。祈求周芷若给自己一缕希望,让自己知道,那段刻骨铭心之情并非虚妄,并非自己一厢情愿。周芷若貌似被压制,实则安然躺着,仰视身上的蒙古人,见她心碎欲绝,绝望至极,她心中又何尝不痛?无奈,国恨家仇难解,你我终究无缘。我心属于你,但光大峨眉,恢复汉家山河,却重于泰山,更重于我心之所向。
“赵敏,在桃花岛上,我就提醒过你。你我都是女子,如何成婚?我嫁与张无忌,是为了峨眉与光复大业,也是为了给自己寻个好归宿。而你,虽战功赫赫,不也即将入宫,成为贵妃?”
赵敏双唇颤抖,似要分辩,却又无从分辩。她就那么跪着,攥着周芷若衣领的手慢慢松开,转而去轻抚那娇美面庞。那握着结发之物的手,则将后者弃到一旁,转而撕扯起周芷若的衣裳来。周芷若想过她可能会气急打自己,更想过她会掏出腰间匕首直接断己喉咙,却没想到如此撕心裂肺之下,她竟会起了攫取之念。
“赵敏!你干什么?赵敏你放开我!”
赵敏并不答话,双手并用,将那红锻霞帔撕了个粉碎,低头凝视柳眉杏眼。这做新娘的芷若,当真是极美的。刚才在雨中一见,她就觉得那湿透的身段娇媚无骨,洒满雨珠的脸上楚楚可怜,当真是雨中美人独立峰,青丝湿透泪痕浓。
女子与女子之间,终究没有结果。但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