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姐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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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乐馆寄姊妹, 泪湿罗衣脂粉满。
大都皇城浴所之畔，生长着数棵四季常青之树，之间拉挂长带，一顶大帐悬张于长带之中。大帐外还有若干根绕龙高柱，将一顶紫云九龙纹样的华盖张撑在半空，为浴池遮风挡雨，另有三重锦帷，严密绕护浴所。
蒸汽袅袅升起，于空中弥漫开来，一片氤氲之中，只见整个浴池以碔砆做底，瑜石作壁，各色宝石拼嵌成绚丽图案，间错分布于池底。更有玉雕之狮、白晶之鹿和红色石雕的马矗立池中，供人洗浴时坐在石兽背上休息。水中还投撒了玫瑰香水和香油等名贵香料，真是馥氛弥漫，沾体生馨。池边被镀金龙头环绕，泉水自龙嘴流出，散发出淡淡水汽，有诗为证：
汤泉泉水沸且清，仙源遥自丹砂生。沐日浴月泛灵液，微波细浪流踪峥。
赵敏此时正靠在温泉池的瑜石壁上，伸出手来，观泉水流淌于肌肤之上，如同轻柔指尖，令人沉醉其中。她不时四顾一下，似乎在等待什么，终于眼神一亮，目光跟随一身穿缭绫浴袍的女子，看着后者缓缓地走入浴所，却不入池，只坐在池畔，将双足浸入水中。周芷若只觉肌肤一触温泉，暖流霎时传遍全身，热气弥散身周，泉水柔暖顺滑，她从未享受过此等奢华，不由得心神俱醉，看着赵敏的眼神也愈发迷离如雾。
赵敏此时浑身不着一物，浸在水中的肌肤如绸缎般柔腻光滑。她就这么朝周芷若游了过来，以身体轻轻贴上后者，手恍若无意地放在玉腿之上，仰望着池边人，双目澄若清泉，看透人心。周芷若被她瞧得心慌意乱，两颊微红，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眸中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妩媚朦胧，更显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芷若，看着我。”
周芷若依言望向池中人，见乌黑长发散于雪背，衬得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虽只是轻轻贴着，但自己已能感觉到某处柔软，忍不住瞥了一眼，只见嫩白如雪，在水中若隐若现，一股强烈的兴奋袭来，胸中好似野马疾驰，顿时不敢多看，别过头去。
“芷若，你为何不看我？很丑吗？”
周芷若闻言，连忙将头扭回，望向她双目，却见其中似有水汽弥漫，隐隐含泪，忙摇头道：“胡说，哪里丑了？”赵敏靠着她，又开始展露那小鹿一样的眼神，可怜巴巴道：“敏敏这些年来征战四方，身上早已不如从前，添了许多疤痕。芷若自然是嫌弃了，看都不愿多看。”
周芷若听了这才明白，虽身经百战，铁血十年，但在心爱之人面前，赵敏依然存着些女儿心思，因为一点瑕疵，便惴惴不安。她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酸，对眼前人怜爱之心更甚，忙伸手捧住她脸颊，轻声道：“是敏敏太美，如出水芙蓉一般，我怕看多了抵受不住。”赵敏听后却还是不依不饶，手在池边一撑，借着浮力，与周芷若相贴，手也圈住了她的脖颈，身上水珠点点落于缭绫，顿时湿透。
“芷若，什么叫抵受不住？”
赵敏对她周身秘处都熟稔于心，便故意贴着那敏感采官说话，极尽诱惑。周芷若沉默一瞬后，突然手掌施力，将她按向自己。没等赵敏反应过来，已被她抱住，二人一同落入池中。池水温暖，瑜石却是冰凉，赵敏就那么猝不及防，被周芷若紧拥入怀，脊背抵住池壁，身子却浸在泉中，一冷一热，冰火交融，如眼前人一般，冷时恍若风霜，亦清亦冷，热时却似暖泉，喷涌而出，席卷一切。
周芷若心中欲望被压制太久，此时被赵敏引诱，哪里还顾得上矜持，尝遍香甜后，便沿着玉雕似的弧线一路向下，正自意乱情迷，却瞥见左肩那五道抓痕，顿时愣住，满心愧疚涌上，细细疼之，倒不似方才狂乱，温柔了许多。
“没事，早就不疼了。”
赵敏感觉到泪水点点落于肩头，知她心意，忙拥她入怀，宽言以慰。无奈周芷若却念及当年殇痛，触动清肠，早已泪流满面，只觉她身上道道疤痕，其中最为狰狞者便是这五爪之伤，却是来自自己。轻点柔肩，如雨珠滑过嫩叶，百般爱怜都在吻里。赵敏却还是喜欢她方才不顾一切，热情似火的模样，便执过她手，在掌心游走，银丝牵绕玉指间，情意纠缠水眸中。
周芷若最见不得她这妖冶的模样，脑中轰地炸开，顾不得追忆往昔，埋头用力，留下红嫩一片，在水中依稀可见。一寸一寸爱抚过去，每到战痕便更为仔细，再三疼惜，流连忘返不愿离去。赵敏孤身多年，久未得如此爱护，感觉每过一处，皆如野火过境，烧将起来，敏感地浑身发颤。正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突觉一阵酥麻，睁眼却见周芷若已将头颈没入水中，凭着水性极佳，竟屏气开始探源。
周芷若抱着赵敏，缓步走向软榻，与怀中人耳鬓厮磨，早就心神俱醉，又被她抱住，便看不清脚下，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入池畔寝殿，被榻沿一绊，两人便鼻尖碰着鼻尖一起跌倒，纠缠不清。赵敏依然不愿分离，周芷若便只能艰难寻得间隙，让她稍待，赵敏只得放开她，见周芷若转身扯开衾被，覆于二人身上，不知该怨她拖沓还是感她细心，也顾不得那许多，将她拉过，又是一番旖旎。
“敏敏担心这些疤痕惹我嫌弃，但你知道我如何想吗？”
“芷若是如何想的？”
周芷若眼神骤亮，在她额上一吻，轻声道：“我倒觉得，百战而得天下，道道伤疤，不但不丑，反而最为荣光。”赵敏从未听她评价过自己的功业，一直觉得自己以夷狄之身再御中华，是违背了她驱逐鞑虏的意愿，今日听得此言，才知她心中一直暗暗为自己骄傲，餍足之后，已不需多言，只靠进她怀里，闻着那檀香清香，沉沉睡去。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好在今日赵敏不需早朝，便乐得在那暖帷之中，抱着那犹自生香的人儿，美美地睡着回笼觉。二人皆是肌肤胜雪，所谓蝉翼轻绡傅体红，玉肤如醉向春风，用来形容此景最为贴切。赵敏就那么一直贴着周芷若，黏着她，不论是平躺还是侧身，都摆脱不掉。周芷若被这么蹭着磨着失了矜持，便又疼惜一番，潮起潮落间，已是日上三竿。
“好了，好了，你今日不上朝的吗？”
“今日不上朝，七日一次朝会，明日才上朝。”
赵敏依旧在衾下动作不停，叹息阵阵不忍离去，周芷若怕她摸着摸着又失了心窍，便拉着她起身，赵敏不情不愿地坐起，拍了拍手，殿门开了，一群宫女鱼贯而入，在塌前跪着，都在等着二人起身更衣。
“这么多人？”
“对啊，都是来伺候咱们起床的。”
赵敏自小都是这般过活，早就习惯，脚刚下床，便有宫女上前，有捧着衣物供她挑选的，有递上漱口茶水的，赵敏全程只需抬手，便已穿戴完好。周芷若却不适应这般活法，还是缩在床角，以衾被捂在胸口，看着那些宫女为赵敏穿衣，突然瞥见其中一人有点眼熟，细看之后，果然就是那夜想要攀上龙床的小宫女宫桂。
“怎么？又不想起了？”
赵敏特意换了一身昔日装扮，鹅黄缎的褙子百迭裙配上珠花单髻，只是袖口凤凰才彰显了身份。她见周芷若依然缩在床上，知道她不习惯由旁人伺候穿衣，便挥手让宫女们退下，自己捧着衣物来到榻前，望着周芷若，眼神温润如水：
“你若是不想让旁人伺候，那我来伺候你如何？”
周芷若望着她这身熟悉穿着，再看看她给自己挑选的衣物，素色里衬配上葱绿外衫，正是自己成年后与赵敏再遇时所穿，只是领口绣着凰纹，暗喻皇家，也藏着双凰相配的圣意。“我自己来吧。”周芷若虽知她心意，却还是不想出衾被，拿过衣服，打算遮挡着将衣服穿起来。赵敏却不依，娇笑着爬上榻来，抱住她道：“我早就对你了如指掌，还害羞什么？”周芷若想起方才她就那么从衾被下出来，被宫女们看了个通透。尤其是那个宫桂，望着她的目光，敬畏之中夹杂着些许欢喜，分明是看心上人的眼神。
“那个宫桂，你还真让她贴身伺候了？”
“对啊，她为人聪慧，学什么都很快，我让她跟着额乐素嬷嬷好好锻炼，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内宫女官。”
周芷若听后并未说话，只是轻轻从赵敏怀中脱出身来，穿着衣服，看都不看后者一眼。此时她心中酸楚，想着那夜自己入宫，赵敏当时还抱了宫桂一下，让后者坐在腿上。越想越是不悦，却又顾忌自己年纪不小了，当过天下第一，闯过千军万马，吃这等飞醋有失身份，便一直不好意思出言，只是脸上如蒙寒霜，不快都写在眼中。赵敏一双眼睛紧盯着她，星眸流转，便已知她心意，凑过去搂住她道：“芷若，在宫里，皇帝万事都是有人伺候的，谁伺候都是一样。你若是不喜欢见她，那我把她打发到兴圣宫伺候额吉好了。”
周芷若听了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阴阳怪气道：“她确实貌美如花，不留在身边可惜了。”赵敏笑得两眼弯弯，月牙一般，知道她在吃醋，心头很是得意，安抚道：“在敏敏心里，芷若永远是最美的。芷若不要生气了，敏敏今日就下旨将她遣去兴圣宫。”周芷若脸上这才有了点松动，看着赵敏，眼眸晶亮，问道：“真的？”赵敏点点头，眼神中尽是赤城。周芷若这才微微一笑，心里却又开始责怪自己小气，怎么每次遇到关于赵敏的事，心胸就如此狭隘，连个小小宫女都容不下？
“芷若，你先用早膳，我已交代了采莲，让她陪你在大内转转。我要去拜见额吉，陪她吃早膳，须臾就回。”
“采莲？采莲是何人？”
“李采莲，就是围猎时带你去我帐中的那个怯薛女将。她精于骑射，是箭筒士千户之一，还是汉人，知书达理，你与她一定谈得来。”
周芷若听了面色淡然，只是点头，心里想着你去见娘亲却不带我，身边一群女子围绕，不是为人聪慧，就是知书达理，是不是心中觉得我是江湖草莽，上不得台面？赵敏听她不吭声，怕她误会，又细心道：“我先去见见额吉，探探口风，再带你去拜见她老人家。”周芷若感觉自己好像想着什么都会被赵敏知晓，越发觉得自己小气，对宫内生活担忧不已，忐忑道：“你额吉是不是不喜欢我？”赵敏牵住她手，放在自己肩头旧伤处，嬉皮笑脸道：“你把我抓成这样，我额吉能喜欢你吗？”
见她如此坦诚，周芷若倒是心中一宽，委屈道：“当年我只是想吓唬一下你，让你放我与师姐妹们离去，没想到你，你却...”赵敏听了却狡黠一笑：“我不管，反正人你已经伤了，疤也留了，你欠我的，要用一辈子来还。”周芷若伸手帮她将一缕发丝拨到耳后，眼神深邃如海，暗蕴深情：
“我这辈子本就离不开你，不论有没有那些波折，都是离不开的，从第一眼起，便离不开了。”
赵敏胸中一热，伸手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道：“芷若，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忧。等雪化了，咱们就出宫去南巡，再看看大海，不会一直困在此处的。”周芷若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长叹一声，思绪又飘向了多年前的海上，那时四面都是海水，海腥味扑鼻，唯有赵敏的怀抱，还如今日一般温暖和煦，令她心安。
十三年前：
“前方大雾，倒东移西！”
“收帆下锚！”
巨大的黑船收起船帆，将一根铁锚放下，停在了迷雾之中。前方的筏子却没有停下之势，反而开了满帆，奋力前进，想要摆脱身后的大船。却见船上骤然射出无数抓钩，将木筏勾住，小小的木筏顿时无法动弹，周芷若和赵敏立刻拔出刀剑，砍断抓钩绳索，还未斩完，就见水上游来一群人，由那帮主郑一艘带领，齿尖咬着匕首，个个都如浪里白条，疏忽间就到了眼前。周芷若挥剑正要阻止他们上筏，却感觉丹田处一阵绞痛，双腿一软，抓住桅杆才勉强站稳。赵敏见她面色惨白，知道她可能是中了迷香，正要伸手去扶她，自己却也脚下一软，跌倒在筏上，眼睁睁看着那郑一艘上了筏子，甩了甩发上水珠，满脸得意。
“周掌门，赵姑娘，你们已中了我帮的雾香。聪明的话，赶紧带路去桃花岛，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原来这郑一艘早就料到二人想要借迷雾摆脱己船，她在海上多年，怎会不知桃花岛四周那吞噬了众多船只的迷雾暗礁？只是将计就计，把掺了雾香的火炬留给二人，香块被火焰融化后，便飘散出来，无色无味，一旦发作，便令二人都跌倒在筏，再无反抗之力。
峨眉派是郭襄所创，传下的遗物除了倚天剑外便是那倚天屠龙之秘，并无破解桃花岛迷雾大阵的法子。更何况，若是带这帮海盗上了桃花岛，让他们夺得秘籍，那身为峨眉掌门的周芷若便是万死莫赎。于是面对着郑一艘那近在咫尺的匕首，周芷若只是轻蔑一笑，并不答话。赵敏知她心意，也不出声，只是四顾查看周围环境，寻找逃生之法。郑一艘早知道峨眉虽以女子立派，派内弟子却极为刚强，断不会轻易就范，当下诡秘一笑，大喝道：
“来人！把她们绑起来扔进水里！”
随着郑一艘一声令下，海盗们便扑了过来，将周芷若和赵敏背对背缚在竹板上，哗啦一声扔进海里。这般绑法，内有玄机，令二人一入水中，便如锅中薄饼一般，只能有一人浮在水面呼吸，另一人便会沉入海中，渐渐失去气息。这本是海盗拷问囚徒的毒辣法子，要的就是二人为活命而争相翻面，折腾到精疲力尽，如若不招，便会一起沉入海中。
但周芷若与赵敏虽有争斗，却出乎郑一艘预料，二人竟都争着要待在下面，留对方在水面上呼吸。翻腾了几下后，赵敏终究是水性不佳，浮在了上面，周芷若则气沉丹田，整个人浸入水中，凭着残存内息和出色水性，苦苦支撑。赵敏用尽全力都无法翻面，急得泪如泉涌，声声哭喊，传到船上，饶是那郑一艘在海上做匪多年，刀口舔血以谋生路，早就没了女儿心肠，却也不禁动容。
“周姐姐！周姐姐你快上来！求求你了！你快上来啊！”
周芷若却恍若听不见赵敏呼喊，固执地在水下待着，心里想着赵敏水性不好，自己万万不能再让她落入水中，哪怕今日死在此处，也要保她周全。自己一生孤苦，承担了师父给的重担后一直饱受内心折磨，赵敏便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慰己孤苦，解己伤悲，所以哪怕是阴阳两隔，也不愿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时间长了，纵然是水性极佳，周芷若也渐渐支撑不住，感觉耳边赵敏的哭喊声越离越远，自己意识也愈发模糊，快要失去知觉时，听到赵敏喊了一句什么，就感觉腰上一紧，被从水里捞了起来，重重摔在甲板之上。
“我带你们去，我会破这九宫八卦阵！”
郑一艘本来瞧着二人情意深重，都愿意为彼此而死，就已经有些于心不忍，听到赵敏松口，便立即下令将她们捞起。刚松了绳索，赵敏便扑在周芷若身上，不停地按压对方心口，口唇相接，送入吐息。周芷若吐了几口海水，终于缓过劲来，躺在赵敏怀里，看着她苍白凄惶的脸，恍若隔世。
“周芷若，你个傻子！你个混蛋！你要是死了，我还活得了吗？”
赵敏见她醒了，又哭又笑，抱着她眼泪汪汪，周芷若虚脱地说不出话，只是看着她，好像之前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她一样。赵敏抬起头来，望向船上剑拔弩张的海盗们，朗声道：“我识得这九宫八卦阵，你们听我指挥，便可渡过暗礁，到达桃花岛。若再伤害周姐姐，那咱们便一起死在这里吧！”
郑一艘才不会被她这色厉内荏的威胁所动，挑眉问道：“赵姑娘当真知道如何破这九宫八卦阵？”九宫八卦阵乃桃花岛一门的秘技，桃花岛岛主黄药师与其女黄蓉女侠死后，便少有人知晓，百年沧桑，到了今日，更是连阵名都鲜为人知。赵敏身为蒙古皇族，郭黄两家的仇敌，居然大言不惭地说可以破阵，郑一艘不免起疑。
赵敏却镇定自若，回道：“黄蓉女侠死于襄阳，身上的九宫八卦阵图被我祖上所得。我长在汝阳王府，自然了解此阵。”郑一艘一听，觉得有那么几番道理，如今船已被困在迷雾之中，进退不得，便也只能听赵敏指挥。心中想着：她二人都失了武功，我方人多势众，若有不轨，斩了她们便是，有何可怕？周芷若听着心中疑惑，看向赵敏的眼里满是担忧，但后者却不看她，只是暗暗伸手到她鼻间。周芷若只觉得赵敏手中之物发出一股怪味，闻了先是嫌恶，之后却脑仁一清，神志都清醒了不少。
“向东走！”
“倒埝转舵！”
赵敏站在船头，与郑一艘并肩指挥船只，她每说一句，郑一艘便翻译成行船黑话，指挥手下按照她所说前行，船只缓缓向前了半个时辰，迷雾似乎淡了一些。郑一艘手持弯刀，看看身后那以剑架在周芷若颈间的手下，面露喜色，心想着即将出雾，便开始臆想取得秘籍以后称霸江湖的日子，却突听一声巨响，似乎撞到了一块暗礁，整个船都猛地倾斜了一下，甲板上一阵惊呼，大雾笼罩船身，四周模糊不清，海盗们没料到会触礁，纷纷摔倒。
郑一艘心思再缜密，也没料到赵敏竟敢引船触礁，没来得及发难，便被后者一脚踹进海里，水中冰冷一激，只觉疑惑与愤怒一起涌上，万万想不通，她何时解了这雾香之毒。郑一艘精通海事，却不知晓，在天下第一奇毒面前，所谓雾香根本不值一提，十香软筋散的解药解这雾香简直易如反掌。就在赵敏飞脚将帮主踢入海中时，周芷若也同时以后脑撞中身后海盗，然后将其过肩重重摔到船舷之上，腰都差点被撞断，也落入水中，眼见不活了。
敏若二人心思动得极快，又配合默契，一人去拿屠龙断刀，一人去抢倚天断剑，船上海沙帮众因为触礁而忙着稳定船只，将自己绑在桅杆上以防再倒，又失了帮主指挥，便只能任由二人抢了刀剑，然后携手跃入海中，再也不见了踪影。
“你终于找到这里了。”
周芷若抬起头来，却见面前站着一韶华如花的女子，身着淡绿衣衫，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明朗豪爽，灿烂如羲轮一般。周芷若从沙滩上站起身来，这才瞧见女子身后还站着四人，其中一个身着红衫，颜若朝华，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与那身着淡绿衣衫的女子牵手并立。她们身后站着三人，其中二人似是一对夫妇，男的英俊雄伟，女的俏美娇艳，挽手立着，身边还有一个眉眼与男子相似的青年，似是他们的儿子。
五人形貌都有相似之处，好像是一家人。他们就这样站在夕阳西下的沙滩上，望着她，眼神中暖意弥漫。周芷若刚刚伸手想要碰触离得最近的绿衫女子，却发现如虚空探物，根本碰不到她衣袖，心头一惊，记忆涌上脑海，梦便醒了，双眼睁开，却见沙滩空空，并无人烟。
“敏敏！敏敏！”
周芷若站起身来，感觉身上湿透，突然失去浮力，脚步都觉沉重，却还是强撑着寻找赵敏，当目及那伏在沙滩上蓝白相间的身影时，心里一沉，竟跌倒在沙滩上，却还是拼命爬到她身边，将那身子翻过来，一手捏住鼻孔，另一手握住颏部使头尽量后仰，气沉丹田，向她口中连续送气两次，后又按压胸口几下，再度送气，如此三回后，赵敏终于呕出了几口海水，一边咳嗽，一边还不忘抱怨水咸。
“芷若？”
赵敏双眼终于睁开，看向周芷若，只见她也在海中泡了许久，浑身湿透，发丝散乱，脸上还沾了不少沙粒，不知为何，在夕阳映照下，看着却分外秀丽。周芷若双手捧住赵敏的脸，仔仔细细上下查看，将赵敏的俏脸都挤成了一个胖头鱼，虽不如往日娇俏矜贵，劫后余生后，却也是说不出的可爱。
“芷若，我们到桃花岛了！”
赵敏回头但见一片桃林如诗，花海如梦，顿时大喜过望，抱着周芷若兴奋不已，周芷若眼中滚出热泪，只觉峨眉百年执念却不如眼前这个与自己同生共死之人，只顾着将她抱紧，心中想着，什么华夷之分，深仇大恨，都不如怀中之人重要，只愿抱着她，今生今世都不再分开。二人就这样抱了许久，在沙滩上相拥相吻。等到夜色降临，休息够了，才互相扶持着走向那片桃林。
夜色如墨，月光似银，照在桃花瓣上，更显绚丽。桃林似乎无休无止，走了许久，都只见桃花在风中摇曳，却不见尽头。周芷若只觉得花香醉人，愈发迷茫，却被赵敏拽住衣袖，住了步伐。
“芷若，桃林中也布了九宫八卦阵，不能乱走，免得着了机关。”
“那你定是会破阵了？”
赵敏得意一笑，点点头，捡了根树枝，一边说着：“九宫之法，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一边在沙上画了起来。周芷若仔细一看，竟是九宫之图。这九宫八卦阵得自洛书，是桃花岛不传之秘，自己身为峨眉中人都不知道，这蒙古郡主又是从何处学得？她看着赵敏，心里愈发疑惑，却不好出口询问。只见赵敏蹲在地上以树枝点着那图琢磨良久，终于拍手道：“我知道了！芷若，这边走！”说着便牵住周芷若的手，向东北方一条小路上走去，期间辗转多次，终于走出沙地小径，踏上一条青石铺就的道路，眼见着桃花树林渐渐变得稀疏，隐约露出几座亭台楼阁来。走得近了，藤蔓之下，依稀可见翠绿琉璃瓦，亭台、假山与湖泊错落有致，四周廊道装饰精美，却历经百年，踩上去咯吱作响，满目灰尘，杂草丛生。
“那儿！那是？”
二人走到一处空地，却见坟茔林立，想来就是桃花岛人的葬身之地了。周芷若疾步奔了过去，一一辨认碑上刻字，斑驳之中，隐约可见其中一座青石墓碑上刻着郭字，拨去其上生长的藤蔓青苔，终于看清全部刻字：
“大侠郭靖与女侠黄蓉之墓。孝女郭芙谨立。”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魂归桃花，生死相依。”
周芷若抚着碑上文字，泪水岑岑而下，心中想道：果真如赵敏所说，郭靖与黄蓉情定于此，也葬身于此。赵敏站在她身后，默然无语，默默想着：元安大长公主与那郭芙果然将这二人葬在了桃花岛上。只是不知峨眉师祖郭襄为何不知此事，却一心寻那屠龙刀？元安大长公主又为何没将消息带给郭襄？转念一想，却已了然：郭襄的父母都死在蒙人之手，哪会愿意与蒙古公主相见，想是一错过，便错过了百年。
周芷若将空地上的碑文都看了一遍，又发现了郭黄之子，郭公破虏之墓，还有一具白色骸骨，在灰尘之下长眠，正在合葬墓前伏着，不禁心中一酸，想着祖师一生寻找屠龙刀，期盼为父母报仇，却不知父母与弟弟却葬在这里，唯一的姐姐也在桃花岛上等候，却一生都未曾等到她前来。
“想来郭襄女侠不肯见我祖上，便与她姐姐错过了。”
周芷若听赵敏出言，心中一动，问道：“敏敏，你那九宫八卦阵，也是从祖上学来？”赵敏点头道：“不错。我小时候在汝阳王府书库中得了一册阵法，其中所载便是这九宫八卦阵，想来是元安大长公主遗物，只因是汉文写就，便一直无人问津，直到，直到遇到我这个半蒙半汉的人。”
“半蒙半汉？”周芷若听了很是惊讶，站起身来，走到赵敏面前，后者嫣然一笑道：“芷若没想到吧？我额吉姓吕，闺名叫吕文鸳，正是当年那打开襄阳投降的吕文焕之后，我这蒙古郡主身上，却也流着汉人的血呢！”周芷若听了只是默然无语，想到自己母亲祖上也是襄阳世家，却被吕文焕所累，流离失所多年。自己与这赵敏渊源颇深，处处相连，却不知是孽缘还是善缘？
“芷若？”
“敏敏，能否帮我将郭芙女侠埋葬？”
“好！”
这桃花岛百年未有人踏足，所有工具都已朽坏，敏若二人便只能用断剑断刀挖土，在郭黄合葬墓旁挖出一个深坑来，用外衣将郭芙的白骨裹了，葬了进去，又在一旁的仓房中找到一块还未朽烂的青石碑，竖立在坟头，再以倚天断剑刻上郭芙女侠之墓，后世传人谨立几个大字。就这么忙活了一夜，天已大亮，阳光穿透云层，洒满大地，本是结束，却又是开端。昔年缘分已了，前路不知又会如何？
“可惜祖师不知姐姐一直在此等她。这郭芙女侠怎么不离开小岛去寻妹妹，却要让你祖上为她传信？”
“那郭芙女侠的丈夫耶律齐之父乃是太祖麾下的丞相耶律楚才，襄阳城破后，他自然带着全家归顺，郭芙女侠虽与父母携手抵抗到最后一刻，宁死不降，却还是心伤丈夫背叛，想来是无颜回中原见武林中人了。但其实耶律齐是耶律齐，郭芙是郭芙，又何必为他蒙羞？可怜姐妹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一个死于孤岛，一个终生用来寻刀，真是悲凉。”
“也不算悲凉。我想，我想祖师死后，一定也会魂归这里，一家人团聚，在最快乐之处，永远相伴。”
周芷若想起刚上岛时，梦中见到的那一家人，突然想起那绿衫女子瞧着眼熟，与金顶上的祖师画像极为相似，只是年轻了许多而已，心念一动，只觉幽冥之事，晦涩难言，心中只盼梦中是真，祖师虽孤身葬于峨眉，魂魄却得以与家人重聚，安息于桃花岛上。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姐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