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行》倚灯明

11、第11章

　　帮的到底是谁，微玉一瞬间糊涂了。

　　想必含嫣也糊涂。

　　帮的到底是谁？明明她生平就没见过几个好人。

　　但就是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却让她生出要救天下人的豪气。

　　就算是搭上自己，如飞蛾扑火一般不自量力，也要去试试。

　　明明要救的那些人里，对她来说丑恶自私的人更多，连至亲之人都将她当做货物售卖，拿着卖她的钱买吃买喝，过着比她贫穷却更加潇洒的生活……

　　含嫣一点不记仇，她能记住的唯一的仇是自己所犯过的错。

　　难免将自己当成害人精，如今奋力要将身上这千斤重的孽扔掉，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要微玉帮她，不是叫她与自己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她知道她的性子，就算不说，也一定会陪在自己身边。

　　与其那样推来推去，不如将话摆到台面上讲。

　　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无知，天真，怀中总有一腔热血，消磨了几年之后，新树只剩枯枝，久旱逢甘霖，以为要一直那样“死”下去，谁知道如今得了机会，心脏复苏一般，咚咚跳动，恨不得立刻出去做一天惊天动地的大事。

　　“陪着我就算帮我。”
　　含嫣说。

　　微玉懂又不懂。

　　她眼中思绪太多，读不清何意是真何意是假。

　　在一起一段时间，她早就摸清楚含嫣的习惯，只要嘴唇微启，看她一眼眼角的纹，嘴角的弧，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自己都能猜透。

　　眼下有些特殊，但她还是能猜到含嫣接下来要说什么。

　　莫非是“我是我，你是你，你总跟着我，那我们就一起去做一些事，不过一切还是以自己的性命为重，我是我，你是你，我们生死各有命，不能掺在一块说。”

　　或者是“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这样做是最好的，我心里最乐意这样做，我知道你也是。”

　　真是讨厌极了。

　　被人猜透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总叫她脸颊发热，心虚不已。

　　但她能说其他拒绝的话吗？

　　不能，她本来就是要陪她的，与其死皮赖脸硬留下来，不如顺着台阶下。

　　“行吧。”
　　微玉撇撇嘴，“勉为其难再帮你一把，不过要是遇到大麻烦，我可不能保证护你平安，实在打不过，我可要自己一个人跑路的！”

　　“这样最好。”
　　含嫣很是欣慰。

　　-

　　一瞬即为永恒。

　　微玉真正做出选择的并非在眼前，而是那夜何鱼带着一群少年闯入，密谋去救含嫣，她好奇地探头看，第二天拼死将一具尸体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背回道观，从此之后与含嫣的命运牢牢拴在一起……

　　——似乎也不是。

　　这只是与含嫣相识的开端，是与含嫣永恒的情谊里最为重要的一瞬，却不是她与天地凡尘相识的开端。

　　与凡人相识的开始要追溯到老道士甩着拂尘出现在她身边，最倒霉最没面子的样子被他看了，他也不笑，袖子里甩出几本道法仙术要教她学习。
　　好为人师已经不能够满足他的虚荣心，身份压制的快感蔓延到一匹马的身上，此后微玉一直在笨拙的学习这个世界的规矩，去适应如何做一个有思绪的凡人。

　　这也并非是她与天地凡尘相识的开端，更遑论与方素月和何小花相识，她渐渐明白与人相处的道理，以至于老道士飞升天界之后，她以两界不容的身份在世间安然地活着。

　　与凡人更近一步，便是与马更远一步。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这个界限。

　　那象征一切的开始是她从娘胎里落下，睁开眼睛甩甩还不熟悉的四个蹄子试图在天地间立定。

　　决定凡人生死的事有很多，但决定一匹马能否活下去的事相比起来就没那么复杂。

　　四只蹄子若能在天地间奔跑，其他的病痛对她来说就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微玉记得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你我”的界限，她不过是天地间最为普通的一个存在，渺小如微尘——她便是微尘！

　　凡人也是微尘。

　　同一片土地上，同一阵风同一阵雨，灾与难自然也是同担。

　　事到如今，她仍然是这样想的。

　　从麻木地与凡人同担灾难到清醒地与凡人同担灾难，所以从前想方设法回避，现在无可回避。

　　与一人交心很好，让她有了直面一切的借口，生死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心里明白哪些东西存在过，哪些东西对她来说最为珍贵，在漫漫长夜与无尽白日之间寻到一丝安慰——换句话说是活着的意义，微玉想笑，一匹无知的小马为何要思考这些东西，愣了愣，她又想哭，她已经不是一匹只知道吃饭喝水睡觉的小马，她现在是个人。

　　触目所及皆为罪过。
　　这是含嫣的世界，如今她和含嫣一样，顾虑太多，满心是罪。

　　若是按照老道士的话做，将来顺利从这一片土地走出，她就能获得飞升……

　　算了，不想了，说不准的事情越想越痛苦，不如走一步是一步。

　　想得那么长远，恐怕到最后只剩失望。

　　她呆呆望着，目光很快转为坚定。

　　与含嫣比起来更甚，更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