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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碎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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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就这么把她卖了?”
陆准拽住赵延,狠狠瞪着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你跟他们一样,不过是见钱眼开,卑身屈膝的走狗!”
赵延默默看着他,设说什么。
“赵延,若思不过是一个女子,你为了自己生意,就这么直接将她卖了?”
他伸手将那个信封抢了出来,撕开,露出一沓银票,
“日本人的钱,你不嫌它脏吗?!”
那皆钱被重重扔在地上,张张银票四散落开,
“没有……我,不是……
”赵延低声解释着,却被陆准打断:“柳若思在你这里哪一天不是强颜欢笑招待客人?你倒好,直接把她送到狼窝虎穴去了!你……”
下一秒,江寒拉住了陆准,
“好了,赵老板也没有办法。”
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
“毕意咱们还寄住在这儿,别伤了和气。”
江寒捏了捏他的手。
“赵老板,抱歉,刚才是我们太冲动了。”
匆匆赶来的陆贵平瞪了儿子一眼,一掌拍在他头上,
“还不给赵老板道歉。”
“爸!”
“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想救国人,要顾全大局……”
“可……”
陆准捏紧了拳,
“我连一个想保护的人都救不下来,还怎么救其他人……”
陆贵平,注视着儿子,良久,拍了拍他的背:
“好了,先回去吧。”
赵延慢慢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入口袋。
“够了……”
他喃喃自语着,
“这下就足够了……”
江寒无奈地摇摇头,果然,这生意人的眼中,一直都只有利益.......
韩志远这几日总是头疼。
莫名其妙不知何处而来的轻微刺痛,同时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想故意撩拨他的心弦,而这种感觉又会很快溜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开了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想要出去找点什么吃的,北街的炸肉饼也好,东市的面糊汤子也罢,再或者去弄两口酒喝喝也挺不错的。
想到这儿,他站起身拉开门,却迎面撞上了江雪。
江雪的目光淡淡的扫过来,在他敞着的领口处停顿两秒,声音毫无波澜:
“把扣子系上。”
韩志远照做了:
“又有了什么事?”
他早已习惯了江雪的这种神出鬼没。
“和我去一趟牢房。”
牢中一如既往的灰暗,眼睛无法适应,视野仍有片刻的模糊。
韩志远扫视一圈,发现牢房中少了好些人。
“现在化雪,这鬼地方又暗又潮的。”
“嗯。”
江雪没有接话,自顾自向里走,发出一声鼻音,不知是赞同还是抱怨,
“要是人多些会更暖和……对了,我新买了两条毯子,你要不要?”
“送我办公室就好。”
停顿几秒,韩志远像是漫不经心的发问:
“怎么人像是少了许多?都处理了?”
江雪的脚步忽然快了,却回答:
“上面要一批,送去平房了。”
“平房?干什么的?”
“你不需要知道。”
二人走进关押吕荣亮的牢房。
“你们这几日来的倒勤快。”
吕荣亮眯眼靠着墙。
“广平他们不过帮我说了句话,却被你们折腾好一番。”
“刘广平已经走了。”
江雪轻声笑道。
“我让他回去和你夫人说一声,报个平安。”
她走近几步,拉了一张凳子坐下,
“吕先生,咱们各退一步,大家都好过。”
“好过?”
吕荣亮直起身,冷笑,
“我倒要好好感谢一下你们的照顾。”
江雪并不恼,只是伸手,向牢离外点了点:
“吕先生,话可不能这样说,那间屋子里东西多着呢,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但我们可没让吕先生悠受那样的罪。”
“脚落在这块地上,哪一刻不是受罪?”
“你这么说,是不愿了?”
“我的态度早已明确,无需再多言。”
江雪沉默片刻,整个人却像是放松下来似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用藏着了。”
她抽出一张纸摆到吕荣亮面前。
“吕先生自己看吧。”
“看?”
吕荣亮又靠上墙,
“你们的把戏我看的还不够多吗?”
“吕先生,你还有最后半天日子,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没有办法。”
吕荣亮不说话,转过头去看那小小的一扇天窗。
“呵,那最好了。”
他弯起唇角。
“最后半天,还来得及……”
“江雪,我有一个请求,唯一一个请求。”
“吕先生但说无妨。”
“给我送来纸和笔,我要写些东西。”
“那倒是没问题。”
江雪冲守在门外的士兵招了招手,
“听见了吗,去准备了送来。”
她又转向吕荣亮,
“但是,您能不能将它送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离开前,韩志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倚靠在墙边的中年男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目光却炯炯。
吕荣亮微微闭上眼。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儿,想起了自己年迈的父亲。
沈华年,他的妻子,她嫁给他时,只当他是一个新时代的文学青年,曾经的她是否单纯的幻想过之后偏居一方,与诗书为伴的日子?
吕思洵,他的儿子,那个至今还不会说话的可怜的儿子,今年5岁,不6岁了,刚过了6岁生日5天,可是他的父亲并没有陪着他过完这个生日,以后也都陪不了了……
吕元实,他那年迈的父亲,他曾经多么坚定的拥护维新派,最终却失败,只以文学聊遣余生。
还有许广平,李醒华,陈筠……他那许许多多的学生呐……
他拿起了笔。
总该写些什么的……
“总是有流血牺牲,而这流血牺牲终能为后人留下一线光明……”
“或许这就是革命的意义,”
他继续写道,
“个人的生命短暂如朝露,但理想与事业将如长江黄河,奔流不息。□□将腐朽,但我的精神将融入这伟大的洪流...”
“广平,我的妻子,如果你能看见这些文字,那么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不要悲伤,我为信仰而死,为我们四万万同胞而死……”
写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纸面被一滴液体浸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妻子的情景——她站在雨中,将儿子紧紧揽在怀里,眼中满是恐惧与不舍,对他说,事情办完便早些回来。
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却还是安慰她,“很快就能再见。”
“多么虚伪啊。”
吕荣亮苦笑,
“革命者不该说谎的。”
他继续写道:“我们的儿子长大后,请告诉他,父亲并非不爱他,只是更爱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我希望他生活在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新世界,而这需要我们这一代人的牺牲……”
他闭了闭眼,想起那些人的心狠手辣,长叹:
“如果……我的洵儿还能长大的话……”
已是傍晚,太阳的光芒终是在那扇小小的天窗里消失了。
他就那样写写停停,从暮色四合写到晨光微现。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吕荣亮抬起头,是送早饭的看守,一个满脸麻子的年轻人,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托盘上放着一碗稀粥和两个窝头,比平时的分量多了一倍。
“吃吧,最后一顿了。”
看守低声说。
吕荣亮微微一笑:
“谢谢。不过死亡对我而言不过是长眠,何须饕餮?”
看守没有回答,勾了勾手指,手朝着稿子的方向点了点。
吕荣亮顿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起来。
“拿去吧,它们与我已无甚用处了。”
他拿起笔,在空中停顿几秒,是又放下了。
“他写了些什么?”
江雪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中端了一杯浓茶。
“江科长,他写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吗?”
江雪抬起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去,立在桌前的看守杨生垂眸,面不改色的回答:
“报告江科长,他一共写了两张纸的东西,我看着他写的,全在这里。”
江雪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面对自己毫无惧色的青年,过了半晌,敲了敲桌子:
“我知道了,你走吧。”
杨生恭敬的行了礼,转身退出门去,顺手带上了门。
韩志远已在门外等了多时,见杨生出来了,才又重新叩响了门,走进江雪的办公室。
“走吗?”
他一进门便恰好看到了江雪拿着那些东西细细的看的画面。
“行刑的时间快要到了。”
“不急,还有一个小时,足够了。”
韩志远对上她的眼睛。江雪微微一笑,不用说话,她就能看出他眼神中的疑惑。
她伸出手,不紧不慢的拿起火柴,嗤的一声点燃,将另一只手里的纸片全部放到了火焰上。
橙红色的火光印在她的脸上,连带的纸被烧焦了的黑烟,模糊了她的五官。
等到纸片化成灰烬,她才重新看向韩志远:
“昨天晚上我跟你说不要出去,这几天外面的形势不安分,你竟然还一个人穿着便服跑到城东,街边小摊上去喝酒……”
江雪站起来走到韩志远面前,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胸口的徽章,
“韩志鸿,你现在是特务科的人,你得记住,现在还没有到我们能够正大光明走到太阳底下的时候……”
韩志远只能迎上江雪的灼灼目光,他非常清楚,江雪需要他的一个解释。
“就好那口酒。”
“没来这之前就在那家摊子吃的,忘不掉。”
“所以呢?”
“我这不也怕被人认出来,制服都没穿……”
江雪弯了弯唇角,不知是表示赞同还是怀疑:
“那你的乔装打扮还挺厉害的,是官思渡跟着裴政出去办事看到的,幸好裴政那家伙还没认出来,否则难免又要多些没必要的麻烦事。”
“嗯,以后不了。”
“你最好不要想着以后。”
江雪拉开了门,
“咱们这儿,只有现在,没有以后。”
韩志远并没有跟江雪一同离开办公室。
他独自一人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拉上窗帘,将早晨的光线隔绝在外。
第一次,他如此失态,险些在江雪面前表现出来。
那个不成熟却似乎就是真相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扩大。
“应该不可能吧……”
他将头埋进臂弯里,靠着墙慢慢的滑坐到地上……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