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蛊》庐十七

50、第50章 晚宴

　　舞姬散去，萧青樾站在当中，身上穿的是一件粗麻短褐，对襟随便用根麻绳系着，裤腿塞在磨得有点破旧的牛皮靴子里。

　　他晒黑了不少，脸上多了些风吹日晒的痕迹，显得五官更硬朗了。

　　满堂宾客安静下来。

　　侯夫人皱眉，镇南侯更是指着他的鼻子骂：“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

　　萧青樾掸掸衣袖：“不是爹您派人硬把我抓回来的吗？说真的，我在水师营待得挺自在的，每天跟着弟兄们操练，比在家听那些酸儒讲经有意思多了。”

　　萧宗檀偏过头，像是觉得这个弟弟丢尽了脸，萧泊槐觉得有趣，和萧惟槿低声说了什么，两人同时笑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文官们连连摇头，女眷们用扇子半遮住脸，唯有扈大人打量着萧青樾，眼神里竟流出几分欣赏。

　　楚翎站在萧翦身侧，抿了抿唇。

　　萧青樾离府不过十日，身上那股公子哥的浮夸气褪掉了大半，他不禁想起在竹林间萧青樾对他说的话——“关在金丝笼里的鸟儿，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阔。”

　　侯府这潭深水，终于要起风浪了。

　　镇南侯额头青筋暴起：“还不快滚回去把这身破布换了！像什么样子！”

　　萧青樾扯了扯被海水浸得发硬的衣裳，装作无辜道：“爹，这衣裳怎么了？孩儿穿着挺舒服透气的。”

　　“你……！”

　　“侯爷。”

　　楚翎递上一杯清茶，温声劝道：“您先消消气，四少爷在外头风吹日晒的，想必吃了不少苦，不如先让他入席，我让厨房再准备点热乎的饭菜，等他用过饭再说也不迟。”

　　随即他稍稍靠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提醒道：“首辅家的人还在席上呢，要是四少爷擅离职守的事被拿去做文章，定会对侯府不利，侯爷三思。”

　　这话如一剂醒神汤，让镇南侯骤然冷静，他扫视全席，果然首辅次子正若有所思地望向这边。

　　他压下怒火，对萧青樾吼道：“没听见吗，滚去你三哥旁边坐着！”

　　萧青樾盯着楚翎，幽幽道：“还是姨娘会疼人啊。”

　　“四少爷快去吧。”楚翎淡淡回道。

　　乐师们重新拨动琴弦，舞姬们翩然而入，为首的舞娘足尖轻点，薄纱下的曼妙身姿若隐若现。

　　楚翎却没有心思欣赏。

　　他浑身紧绷，头皮发麻——萧翦的手正肆无忌惮地在他腿上揉捏，乐声越激昂，他的力道也越重。

　　楚翎强撑着面上的平静，舞姬一个旋身，腰间银铃叮咚作响。

　　“没有翎儿的好听。”萧翦贴在他耳边低语，同时五指狠狠掐住他大腿内侧的软肉。

　　楚翎手一抖，酒全洒在了萧翦的衣袍上。

　　“侯爷恕罪。”他连忙跪下。

　　这番动静引得临近几桌认都看了过来，镇南侯沉着脸不说话，楚翎就只能一直跪着。

　　一个醉醺醺的人高声起哄：“早就听说侯爷新得的男妾才艺出众，不如唱一曲，也让我们开开眼？”

　　另一个官员大着舌头附和：“唱曲儿有什么劲！我觉得……不如学狗在地上爬两圈，那才有趣！”

　　又有几人拍案叫好：“侯爷调教出来的人，肯定非同一般啊！”

　　楚翎跪得笔直。

　　余光瞥见萧青樾似笑非笑的注视，像是在说：瞧见没，你在侯府就这么个地位。

　　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众人都在等着这出好戏。

　　楚翎感觉萧翦也在看自己，居高临下的，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审视与玩味，半点维护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心头发冷，萧翦乐见如此，最喜看他被人踩进泥里，再假作慈悲地施舍一点怜悯。

　　可他又岂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就在楚翎开口的前一秒，侯夫人先他一步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诸位，这儿不是勾栏瓦舍。”

　　目光扫过几个起哄的宾客，最后落在楚翎身上：“楚翎虽说身份低贱，可毕竟也是给我敬过茶的人，诸位这般，莫不是觉得我侯府的脸面可以随意踩踏？”

　　这话说得极重，那几个醉官瞬间酒醒了大半，最开始提议的那人更是连忙赔罪：“夫人说得是，是我等酒后失态，胡言乱语了。”

　　楚翎望向侯夫人，她面无表情地把脸转开了。

　　这时候，萧翦才悠悠开口：“好了，好好的宴席，别为这点小事扫了兴。”

　　他朝楚翎伸手，硬生生将人从地上拽起来：“起来吧，本侯怎会为这点小事怪你呢？”

　　“多谢侯爷恩典。”

　　楚翎脸上挂着感激，目光再次与萧青樾相撞，这位四少爷正朝他举杯，唇边的笑残忍又冷漠。

　　乐声又起，仿佛这场闹剧从未发生过一样。

　　·

　　晚宴一直到戌时才散，张鸣熙特意留到最后，代表他爹给镇南侯献礼。

　　画匣开启，一幅山水图徐徐展开，笔墨酣畅，气韵生动，镇南侯眼睛一亮——这正是他惦记了好些年的前朝古画！

　　“令尊果然雅致，只是如此厚礼，本侯受之有愧啊。”

　　张鸣熙从容道：“侯爷过谦了，家父常说满朝文武就数侯爷最懂风雅，这画送给您，才算物得其主。”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临走时，张鸣熙向侯夫人和楚翎各自点头致意。

　　楚翎回礼，一转身就撞上萧翦盯着自己的眼神。

　　他还没开口，就听萧翦道：“小狐狸精今天倒是招人惦记。”

　　“……侯爷您又来了！”

　　楚翎无奈，捶了一下他的肩，嗔怪道：“再这样，我往后连礼数都不敢周全了，免得平白惹您猜疑。”

　　侯夫人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

　　萧翦不在意她，捏住楚翎的下巴：“就该把你锁在凤梧苑里，省得被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惦记了去。”

　　“好啊，侯爷要一言九鼎哦。”

　　楚翎抬眸，目光里满是敬慕，还藏着欲说还休的情意，像在仰望一个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直把萧翦看得欲/火四起。

　　萧青樾倚着门口的石狮子，嗤笑：“爹你这么紧张，倒显得楚姨娘真在外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还是说，您对自己已经没信心啦？”

　　“你给老子闭嘴！”

　　镇南侯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那点感觉被他一搅合，顿时烟消云散：“滚去书房面壁思过！”

　　“得令~”

　　萧青樾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潇洒得不是去受罚，而是去当状元。

　　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了……”刚冒出两个字，就见他爹和楚翎挨得极近，耳鬓厮磨，争低语说着悄悄话。

　　楚翎笑得娇羞，暧昧得让人眼睛发酸。

　　·

　　寿宴虽已散场，但对楚翎而言，真正的忙碌才刚刚开始。

　　自从他接手侯府事宜后，侯夫人往他院里塞了不少人，楚翎挨个喊来管事妈妈，让她们将宴席所用的杯盘碗盏一一清点入册，对下人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又在二门外加派了值夜的人手，以防万一。

　　他又请来账房先生，连夜一笔笔核对寿宴的各项开支，荔云送来宾客留下的礼单，楚翎对着烛光细细审阅，心中大致拟好了明日需要回礼的清单。

　　一切弄完，已过了丑时。

　　红棠端来煮好的归脾汤进来时，楚翎伏在案边睡着了，半边脸压着未合上的账册。

　　她正犹豫要不要叫醒他，楚翎自己先惊醒过来。

　　“放这儿，你也快去休息吧。”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账本与礼单分门别类理齐，按着眉心：“还有，明日辰时前记得叫我。”

　　“是。”

　　沐浴水早备好了，红棠把凉水桶放在旁边备用，又把干净的亵衣搭在屏风上，关门离开。

　　楚翎疲惫地脱去所有衣裳，缓步走到宽大的浴桶前。

　　水面清澈如镜，清晰地映出他右肩那道暗红色的痂，扭曲地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光洁的皮肤上。

　　“……该死。”

　　他咒骂一句，烦躁地把帕子摔进水里，水花四溅，荡碎了倒影，可当涟漪散去，狰狞的疤痕又重新浮现。

　　好像怎么都消不去了，要伴随他一生。

　　他跨进浴桶，热水漫过胸膛，楚翎仰头靠在桶沿，任由水汽模糊了视线。

　　人人都说他处心积虑争权夺势，可事实上，他根本不屑于要什么管家权，那些账簿、礼单、复杂的人情往来，对他而言全是麻烦和累赘。

　　他不想和那些精明世故的管事妈妈们周旋，更不想与侯夫人明争暗斗，在这满是算计的大院里如履薄冰。

　　可萧翦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些差事被当作恩赏强塞给他，来换取他更死心塌地的依附。

　　楚翎缓缓沉入水中，任由热水淹没发顶，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洗去满身的污浊。

　　忽然，他听到开门声——有人进来了。

　　他浮出水面，一阵弱风拂过，花瓣被吹到桶边，贴在木壁瑟瑟发抖。

　　“谁？”他盯着屏风后的身影，警惕问。

　　“咳。”

　　那人咳嗽了一下，楚翎一怔，立刻道：“你别过来！”

　　水声哗啦，他仓促地从浴桶出来，顾不得擦干身子，一把扯过方才脱下的外衫披上，衣裳黏在皮肤上，勾勒出更清楚的身形轮廓。

　　“慌什么？”

　　萧青樾从小就不是什么乖乖听话的人，警告对他毫无作用。

　　他大步绕过屏风，目光落在楚翎的身上，从他湿漉漉的发梢，一路滑到白皙的脚趾，玩味似的挑了下眉。

　　“我又不是来捉/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