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杞榆城（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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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这女鬼将他们拉入三年前的幻境，是想做什么？
纪栾心头诧异。手上收了这方绢帕，一抬头，却看见熟悉的背影。
一头长发，腰间是叫银丝链勾着的小扇，不是那女鬼又是谁？
只她现在衣衫完好，身上也不见伤口，更没有鬼气。一个人静静地往前走时，与周围的普通人似无差别。
纪栾拽上莫桓暄，跟在她身后。
桥上那么多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走得极慢。她也不急，就这么随着人流缓缓前进。周围的人好像看不见她，她垂着头安静的走，像个单薄的游魂。
“这是女鬼幻象？会不会是伪装过的本体？”纪栾问。
莫桓暄抿着唇摇了摇头，“这里本就是幻境，我也分辨不出。”
他们已随她过了石桥。河岸这端同样热闹，商贩都在各自摊前招呼，还有吞火杂耍的，惹了好些人围凑。
但她还是不急不缓，绕过人群，目标极明确地往前走，直至跨过那道门。
纪栾站在门前，暗叹果然。这门上挂着一道金边方匾，匾上赫然三个大字——“鸳鸯楼”。
楼内香气扑鼻，莺声燕语不绝于耳。小楼中心取空如天井，四周红廊环绕，披着薄纱的姑娘们蝴蝶般翩跹在楼梯上下。往上望去，几乎每间厢房都关着门，房里传来阵阵笑闹声，纱门上映着各姿各态的人影。
门口正揽客的鸨母朝纪栾一招手：“两位公子，快进来喝杯暖酒吧。”
那道身影已经快上到二楼了。这鸳鸯楼毕竟诡异，纪栾不知还该不该跟，随口回了一句。
“我要是不进呢？”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楼内堂中，楼外街上，所有人都像被摁了暂停键，身体不动，头却慢慢扭过来看向两人。
纪栾看看四周，到处都是面无表情盯着他的脸。只有那道在楼梯中间站定的身影，虽然和其他人一样停下动作，却没有回头看他。
极度的安静中，鸨母再一次开口：“两位公子，快进来喝杯暖酒吧。”
喂，强制消费啊？
纪栾被几百道阴里阴气的视线盯得发毛，都想直接打一架算了。微凉的手指牵上他手腕，止住了要出鞘的缘因。
“一间上房。”
莫桓暄牵着他，先一步跨进大门。
话音刚落，暂停键消失。人潮涌动，喧闹声依旧，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鸨母喜气洋洋的吆喝：“上房一间，贵客您三楼请～”
一个小丫鬟被唤过来，引他们穿过人流向三楼走。
楼梯上的身影不知何时不见了，但也无妨，既然已经进了鸳鸯楼，她便迟早会再现身。
两人被带到一间空着的厢房里。小丫鬟快手快脚地斟茶，一边问道：“两位贵客，今日灯集，楼里刚好进了上好的“迎江春”，配来赏灯最好不过，两位要不要点上一壶？”
房间内暖意融融，隔壁传来的乐声轻快，酒香脂粉香勾的人醺醺然，倒真没有半点鬼楼的影子。
这女鬼把他们拖进幻境里，就是想请他们喝酒吗？
纪栾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算盘，干脆半靠在榻上，懒洋洋的回了一句。
“好啊，再温一壶青竹酒，配一碟雪梅子，我蘸酒吃。”
小丫鬟脆生应了，斟完茶悄声退了出去。厢门刚被轻轻拉上，就听见咚咚几声脚步，随后是丫鬟扯着嗓子朝楼下喊的声响：“蓓娘呀，贵客要迎江春、青竹酒和雪梅子。”
“和什么？”
“雪梅子！”
楼下的鸨母好像已经冲上来了，狠狠拍了一下丫鬟的后脑勺：“要死了你，喊这么大声。”
那小丫鬟方才还细声细气的，没想到喊起来嗓门大得和哥斯拉一样。纪栾听相声似的，不知从哪个戒囊里摸出两个橘子和糕饼边吃边笑，差点岔了气。
莫桓暄指腹摩挲着杯缘，状似无意的开口。
“你好像经常来这种地方？”
“叫姑娘陪着喝酒......很喜欢？”
纪栾还在没心没肺的傻乐，一句“那可不是吗”张口就来。莫桓暄轻飘飘地撇了他一眼，看得纪栾浑身一激灵，最后一个字下意识地就拐了弯。
“那可不是.....呀。”
太像教导主任了吧这眼神！
纪栾一个弹起，坐得笔直：“是偶然进过一次......但只喝了点酒，未近女色......”
“喝了点酒，未近女色。”
莫桓暄淡淡的重复了一遍，听不出喜怒。
纪栾汗都要下来了。
“修仙之人耽于声色，不成体统；进这种地方玩乐，更是有辱师门，丢曜陵脸面。我回去就抄写门规，师兄你先不要生气......”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慌了，乱七八糟的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师兄又不是师尊，才不会追着他打，说什么罚抄门规，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纪栾小心的撇了一眼，正好又撞上师兄凉凉的眼神，赶紧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得了，今天就老实认栽吧。
“我以后再也不来了......今后必刻苦修行，探求大道......”
“再也不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
莫桓暄看纪栾乖巧坐着，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小骗子。”
他一直都知道纪栾爱玩。以前他对这点并不上心，可现在不知怎么，想到纪栾可能在这种地方与那些庸脂俗粉们亲近，这事忽然就叫人难以忍受起来。
他抬手勾起眼前人精巧的下巴，微凉的指尖在唇角轻轻蹭过，拂去糕点碎屑。
纪栾微微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莫桓暄慢悠悠地开口。
“你可以来。只是倘若被我发现，落梅峰一整年的药渣都由你来倒。”
这招太狠。纪栾的声音带了几分真情实意：“真的不会来啦。”
莫桓暄看他闷头应了，心头舒爽了些。他有那么一瞬，朦胧地感觉自己对纪栾的掌控欲是不是更强了些，却终是任凭这股异感溜走。
......师尊既已不在，他作为师兄，对师弟多上心几分也属正常。
在没有手机电脑的世界里，本就屈指可数的娱乐活动又少一样。纪栾眼泪直往心里淌，抓着028大吐苦水。
只他还没吐个尽兴，厢房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
银丝小扇磕在门木上发出清响。从门内望去，叫烛火投映在纱门上的影子腰肢玲珑，侧身一拜，端的是弱柳扶风。
嘶......这身影有点熟啊......
两人沉默地看着那道影子，门内门外都陷入了寂静。柳腰的主人也不着急，欠着身安静候着，等了半晌，才又举起那把小扇。
“咚、咚、咚。”
门敲两道，看来今天这酒，是非喝不可了。
纪栾把橘子皮往案上一搁：“进。”
绢门拉开，端着酒盏的青衣酒伶缓缓抬头。远山眉清秀温婉，杏眼柔媚，白净面庞看着纯良动人，但是要是添上几丝鬼气，就和袁双记忆中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028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在念叨什么“美女姐姐”，纪栾只觉得头痛——
救命，女鬼端的酒，喝还是不喝？
他悄悄撇向右边的师兄——不愧是男主，还是八风不动地稳坐着。
酒伶撤了茶盏，替他斟酒。酒樽递上前，莫桓暄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酒伶又绕到案几另一侧，替纪栾斟酒。她靠得近，身上的轻纱又很符合花楼的主题，动作间隐隐透出春光。纪栾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道该朝哪儿看，只好默默盯着酒杯。
酒液缓缓注入杯中，最后几滴落在液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待那波纹散尽，递来的酒杯中倒映出酒伶的脸，只是那双烛火下黑白分明的杏眼，在倒影中，却是浓墨一样的全黑。
——眼前的不是幻象，是女鬼本体！
纪栾后颈被针刺了一样寒毛直竖，来不及想，身体已经本能地腾空翻过案几，左手制住酒伶，右手抽出辟心。
短刃随手腕利落翻飞，在空中划出几道银光，最后朝酒伶脖颈直落而下——
“咚！”
银光险险蹭着脖颈而过。辟心半截没入地板之中，嗡嗡鸣颤。
纪栾膝盖压跪在酒伶身上，胸口还在因瞬间暴起而急喘，心头惊疑：
——她怎么不躲？
不仅不躲，还没有丝毫的抵抗，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所以他才急转了刀锋。
那杯纪栾没接的酒此刻终于快砸到地上，莫桓暄轻轻接住，没叫一滴酒液洒出。
他若有所思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还是热闹的模样，幻境中的人和物，似乎都没有受到影响。
纪栾仍半跪着，被他制住的酒伶发髻凌乱，侧首望向辟心时，几缕散发勾缠在纤长的脖颈上，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他想放开她站起来，可按着肩头的手刚要抽开，居然叫酒伶摁住了。
素手握住了纪栾手腕，不叫他抽身，却没有用力。那双在倒影里看着可怖的眼睛此刻泛着红，水汽在眼尾聚成泪，眼底的神色太复杂，纪栾看不懂。
她就这样定定望着纪栾。自进屋后就没开过口，此刻却忽然和着隔壁的乐声轻轻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杞榆城（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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