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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泽方山脉(六) ...

  •   第五十五章

      足尖在青铜甲胄上轻轻一点。
      跃至半空的青年与几片泛蓝弧光擦身而过,轻盈如飞鸟。

      他身后偃甲高举起长剑,刃上的烟墨在两三个躲避不及的弟子身上留下墨痕。空谷上到处是混乱交错的人影和剑光,各种法器刮出刺耳的破空声——

      “轰!”
      金光斧打着旋儿砸进岩壁,稀里哗啦落下一阵碎石雨。附近正紧攀着石缝、同时费心躲避偃甲攻击的那些试炼者,登时被砸出一片骂声。

      朝昶收回目光,只手勾住一处灵珠空槽,双腿微蜷抵住岩壁,修长薄韧的躯体便轻巧挂在了峭壁正中。

      这近旁正有一颗墨色灵珠。有了前两颗的经验,这最后一颗也很快被他用巧劲撬了出来。
      三颗灵珠把腰间的锦囊撑得很鼓,朝昶察觉到四周有人投来隐晦的目光——

      灵珠分为赤青白墨四色,每色均有一百八十枚整,也就是说近三百个试炼者中,至多有二百四十人可晋级。
      僧多粥少,规则也从未说不可从他人手中抢夺,那窥探中含着什么心思,不必想也知道。

      青年似笑非笑,不闪不避看向目光来处,反手从背后抽出重剑,在腕间利落挑出一抹剑花。

      匿在暗处的眼神阴了阴,移开了目光。

      檀香还未燃及一半。这场试炼到目前为止都出乎意料的顺利,唯一的任务只剩下回返。离人甲在与各种兵器术法的交锋里已然残破不少,视野较来时更为空阔,朝昶在半空中腾挪寻隙,忽然间瞳孔骤缩——

      前方有具偃甲的右臂已经从肩肘处断裂开来,悬于空中摇摇欲坠,而最后一根崩扯着的背丝,正在他面前被一道银光斩断。
      那一秒,他看见下方正有三个人毫无所觉地向着此处奔跑。

      来不及思索,青年扑至偃甲肩头伸手去拽,可堪堪捉住背丝的一瞬间,一枚袖箭倏然向他手背刺来。

      朝昶本能地松手躲避,再回神已来不及。
      下方的三人正巧于此时抬头,惊恐表情还未浮现就被一道长鞭打横抽飞出去。青铜实木的巨大臂膀与他们擦肘而过,在地上砸起巨大的烟尘。

      抽出长鞭的人走过来。
      “没事吧?”

      那三人被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却是感激不已,只是等看到从偃甲肩头跃下靠近的朝昶,又难掩戒备愤怒——朝昶那一松手,因着视角的差异,看起来就如他把右臂主动砸下去一样。

      朝昶抿了抿唇,正欲开口解释,却被另一个人抢先出声:
      “要小心啊。这场上危险,可不是人人都讲君子道义。”

      说话之人似乎是执鞭者的同伴。
      所有人都穿着相同的试炼白袍,并分不清哪宗哪派,但这阴阳怪气的熟悉腔调却让朝昶一下认出,他就是之前那个曾在剑灵渊嘲讽自己的姜家弟子。

      而站在一旁的执鞭人,朝昶也有些印象——前日争夺花鳉的比试里他也在场,外袍上正是屏南姜氏的家纹。

      朝昶还记得当时他出手尤为凶狠悍利,就和方才一样——虽算得上是救人,但那长鞭直将人抽得劈开肉绽,显然是在出手时丝毫没有收控力道。

      天生对恶意和伪善的敏锐,让朝昶微微皱起眉。

      那三人听了意有所指的话,心里已经确认朝昶是罪魁祸首了,正是不忿时,四分五裂的离人甲彻底失去平衡。

      巨大身躯向着几人压下,破碎的青铜件如暴雨倾泻,逼得朝昶不断后退。一瞬间混乱至极,待崩裂声和震起的烟尘散去,只听得一道惊恐的呼声传来:

      “我的灵珠碎了!”

      隔着偃甲的残躯,朝昶看见有一人举起了自己的锦囊。那上面似有一个被锐物扎穿的洞,青色的灵珠碎块正从中窸窣滚出。

      “我也碎了一个!”另一个人也大喊出声。

      “定是被偃甲碎片击穿了,”朝昶听见那个姜家弟子开口叹了一声,“唉,你们也实在是倒霉,还受了伤行动不便——罢了罢了!我看你与我一样拿的是青色灵珠,我这儿已有三颗,就给你一颗吧。”

      他竟是毫不犹豫,真的从锦囊里掏出一颗灵珠出来。

      只是从背后望来的朝昶,刚好能瞧见他的左手挡在衣褶之后,在说话的同时动了一动。
      隔着偃甲残躯和弥荡的灰尘,那动作有些难以看清,依稀像是......扯了扯执鞭人的袖子?

      随后便见那一直懒懒捋着鞭子的执鞭人抬起脸来,对着另一个碎了灵珠的人也开了口:“你是白色对吧?我也是,拿去。”

      白色灵珠如不值钱的碎石子一样被抛出了道弧儿,落进对方捧起的手心里。

      ......明明是称得上好意的举动,可挑起的下巴和施舍般掷出灵珠的模样,都与方才他问那句“没事吧”一般,透出点隐隐的不耐烦来。

      朝昶愈发觉得这两人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只是对面那几人先是被救后又得赠,此刻已是对这两人信赖不已,当即要一同去取剩下的灵珠,离开前只留给朝昶一个鄙夷的眼神。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句话间,快到来不及多加思索。

      并非在意被误解,只因担心事情有异才停顿的朝昶,方想追去,又停下脚步。

      场上混乱,久留怕多生事端。

      且那三人此刻恐怕无心听他解释,更不会因为他“仅凭直觉”的提醒而对那二人心生警惕——只怕可能还会对他的误解多上一层。

      思及此处,他还是转身,向山隘之外返去。

      ***

      云殿之上,已没有多少仙君仍坐在自己的原位。

      毕竟几百人乌泱泱打群架抢珠子的画面,其实也没多大看头。按纪栾的话说,这试炼本质上是个大型social会场,社交意义远比看谁家小孩儿更会打架大得多。

      大殿已被无形划为几片,最惹眼的还是在侧柱那旁。三张明晃晃以鎏金写着“進寶”的大赌桌一字排开,后面还有悬着的一张榜,清楚列着各宗们参与试炼的小辈的名字,以及下注名次和灵石赔率。

      许多仙君正围在附近,即使没参与这试炼惯有的助兴游戏,也饶有兴趣地看着热闹。三张赌桌各有各的玩法,唯中间一张人格外多,围在外圈的人,眼神也多是向着那处看。

      无他,只因赌桌正前坐的那一人。

      所有人都站着,身子在等骰盅摇开时迫切地微微前倾,偏只有那一人斜靠在椅子里,散散漫漫地支着脑袋,腕间垂下的琉璃珠,叫古朴沉闷的枣枝木都显出几分华贵。

      不断被抛加的小筹子在桌上垒起又滑散。那些玉做的小方片中,中心含翠的代表一百块上品灵石,透白镶银的价值五百,而以金丝描边的,一片便值一千。
      它们聚在“大”、“小”的两端,滑散时摊成钱欲漫流奢靡斑驳的一片,一直摊到那人搭在桌沿、捏着筹子把玩的修长手指边。

      “珞仪仙君,可还下注吗?”做庄的万坊主开口提醒。

      恍似出了神的俊朗仙君,闻言才移回落在远处水镜上视线,扭头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来啊。唔,就选小吧。”

      连犹豫都没有,三四片金边筹码就被他随意地抛出手。在场的仙君无不资财宽绰,却也少有人会这般一掷千金。
      这种纨绔姿态是该叫人皱眉的,可配着那样让人移不开眼的慵懒笑意,又恍然生出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好像,这玉片合该是让他扔着玩的。
      千金万金,若能叫这人开心,似乎都是值的。

      骰盅哗啦哗啦一阵翻响,最后扣在桌面上——“大!”

      周围有人替他叹惋,唯这输掉数千枚灵石的人在混不吝地大笑,墨发随仰起的颈从肩头漱漱垂落,满是浑然一派的洒脱。

      一旁有个家里人带来见世面的小公子,平日里被金贵养着,颇有几分自视甚高的傲。
      只是今日看到这谪仙般的人物,才觉得终于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姿态,两眼怔怔的,只恨不得把他每道眼神每根发丝都记住了才好。

      察觉到灼热视线而望去的纪栾,一眼就被小孩儿发怔的模样逗笑了,指尖对着他勾了勾,唤小狗似的。

      “来。”
      “我今日赌运不济,瞧小公子是聚财富贵相,下一把便请你代我下注吧?且替我冲冲运道。”

      他笑得轻佻,随手又给出三四片金丝筹码。薄薄的玉片上似乎还带着掌心的温热,指尖虚虚蹭过,一下把小公子变成了个面红耳赤的结巴。

      “仙、仙君,我怕是、怕是——”

      “怕什么?怕替我赌输了?”
      难得一见的轻狂出现在纪栾脸上。他揽住少年的肩膀,带着他向赌桌附身。
      “输算什么?输得多了,赢起来时才有意思呢。”

      周围不少人会心一笑。青年如年轻气盛的一壶烈酒,轻狂却也有轻狂的本钱,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让人生不出半点嘲讽厌恶的念头来。

      纪栾从那些颇为纵容的笑意里品出一点儿不对。

      “028,我表演得没毛病吧?”
      “滥赌败家,挥霍无度,嚣张装b,还拉未成年下水赌博。应该是让人火大的吧?”

      028替他往斜后方看了一眼,比划了一个ok。
      “没问题的,司沅正朝这儿看呢,拳头都要捏起来了。”

      那视线的确朝向此处,只是其中不善的意味不止针对纪栾,更向着他臂腕下脸红如绯的年轻公子。

      司沅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脸红得十分碍眼。
      借赌运......瞧那毛头小子的样子,怕是纪栾向他开口借命都肯给。

      正经严密的外袍被司沅扯得散乱了些,好似这样就能散些难耐的郁气出来。

      他看着被人群围簇的青年,就像看到一朵不易摘的花。那花肆无忌惮地展示着明艳鲜活,像是对别人的目光一无所知,又更像是察觉到了却毫不在意,而偏偏就是这种轻慢又无谓的态度,叫人更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转开来。

      他就是用这样的手段玩弄人心的吗?
      明明昨日还对婚约百般不愿,今日却穿了带有司家木槿花家纹的外袍?明明声称自己从未撩拨他人,却几句话间就把别人玩弄成了目眩神迷的模样?
      如果问出口,他会不会又是一脸的茫然无辜,说自己毫不知情,‘都是误会’?

      他从前与纪栾没什么交集,留有的一点点印象,都在听说他玩弄芃槿感情后跌倒谷底。昨日酒楼相谈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最终却是不欢而散。他以为自己应当是厌恶透了纪栾,可夜半回想,他惊觉自己只能想起那双惊讶又无辜的眼睛。
      有那种眼神的人......真的会是轻浮浪荡之辈吗?

      现在想想,曾有这种念头的自己,就和个笑话一样。

      比厌恶愤怒更微妙的情感,堵得司沅站起身来。
      他不知道自己想把那两人分开的冲动算什么,只直觉间不想叫自己太失态,于是耐着怒意踱了几步,直到视线落到之前与纪栾一同进殿的莫桓暄身上——

      人群之中他独自静坐,同样正看着纪栾的背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那微微失神的目光,似乎格外沉静温柔。

      司沅只觉得心口火气难耐,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目光碍眼,几乎是克制不住地开口找茬。

      “青桓仙尊不是一向最恪守礼仪么?怎么今早姗姗来迟,连发冠都是乱的。仙尊若是缺侍女,我司家不介意送曜陵几个。”

      这言语间的冲撞意来得突然,莫桓暄有些惊讶,却没有计较。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摸了摸头上的墨色发冠,想起了什么般,神色愈加柔软:“不必,我的发冠扎得很好。”

      不知名的火烧得更旺。
      “怪不得珞仪仙君行事如此放浪。原来曜陵上到宗主,对礼仪言行的要求都是歪的。”

      柔和的眼神暗下去,莫桓暄脸上慢慢泛起冷意。

      “司沅。”警告般的两个字,引来周围一小片区域内不安的侧目。

      “怎么?”司沅挑衅回望。他看出莫桓暄的怒意并非来源于自身被侮辱,说出来的话就更带有一股戳人痛处的快感。

      “珞仪仙君平日里四处留情也就罢了,如今身负婚约,还随意与别人肢体相亲,不是轻浮放浪是什么?”

      在心头攀升的怒意陡然凝固,一瞬间,莫桓暄脸上的表情近乎空茫。

      在四周的喧闹里,司沅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到残忍——
      “纪栾已经是快要成婚的人了,莫宗主还不知道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泽方山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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