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安若寺（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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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桂岱城有山有水，也算是个灵秀的地方。
十几年前，老城主在城东新修了个渡口，往来的商船便更乐意在此处停靠。久而久之，城东变得愈发繁华，西边则渐渐没落成了旧城。
房屋破败，人也少见。
野猫倒是许多。
几只杂色的大猫游散在屋顶上。它们向来不畏人，尾巴悠悠摇摇地晃，瞳孔都紧盯下方街巷里穿行的两道身影，脚步不远不近的跟着，从一处房檐跃到另一处。
是两个没见过的怪人。一个没有头发，另一个手里捧着朵会发光的大花。
只是它们不很在乎那两个怪人。它们更好奇的是立在肩头上的那只三花猫。
一阵风过，身影的步伐停了。两人立在街巷正中，低头研究那朵奇异的花朵。
最大的一只黑猫无声无息地跃下屋檐，从背后悄悄靠近那只相比之下，身型称得上娇小的三花。
它已经从肩头跳了下来，独自坐在一旁，皮毛在月晖下泛着光。
闻起来很香。
黑猫分不清那到底是怎样的香味，却确实被唤醒了一些什么。野兽的本能让血液变得躁动，他靠近它的身旁，尾尖若有若无般扫触它柔缎一般的毛发。
三花有些懵了似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形如山一样的同类。
......眼睛很圆。
黑猫张开下颚——他想起瓦檐上落满早樱时，小母猫们腰肢发软地挲蹭他的那种痒意。
站着的身影伸了一只脚来驱赶它：“去、去。”
可他们似乎实在无暇分心。黑猫闪避开后，仍周旋着踱步于它身边，兽瞳里满是好奇与兴味。
一直稍显迷茫的三花直到黑猫凑到身后时，才猛然反应过来似的，蹦着挥起了爪子。
黑猫轻巧地向后一跳，不慌不忙地舔了舔掌心。房檐、墙顶上的群猫像在看戏，瞳孔里闪动着幽光，也向近处逼了几步。
他似乎是打定主意想要戏耍一下这只小猫，几番攻击都游刃有余地闪过，最后甚至一口叼住了三花的后颈。
被叼得前腿离地，还怎么都挣不开的三花，终于生气地发出了低吼。
“喵——！”
身影回头便要来捉。黑猫叼着三花跃上巷边桌椅，于狭窄处腾挪闪避。群猫同时扑下来阻拦，嘶叫声此起彼伏。两人被扑得措手不及，一时间倒也捉不到那黑猫。
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黑猫却突然停了。松开叼着猫颈的嘴，两只尖耳警惕地一抖——三花随他抬头望去，夜空之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所有猫叫都消失了。
巷里十数只猫，每只都弓起身背，瞳孔缩成一道竖线。
遥遥的高处，黑影再次回旋。
黑猫从喉间发出一道嘶声厉叫。眨眼间，所有的猫四散逃离，只片刻便蹿得无影无踪。
三花扭扭头看看四周，再抬头望去。
黑影已经不见了。
***
“那是什么？夜枭？”
纪栾一边问，一边用后颈使劲蹭朝昶的护腕。
......恶，脖子上都是那只臭猫的口水。
那臭猫趁机舔过他好几口，被舌面倒刺刮过的后颈，到现在还是酥酥麻麻的。
028只说残影太模糊，看着像鹰。即使不是，估摸着也是某种凶禽，素来与猫有仇怨的那种。
！！！他巴不得那鸟就是以猫为食，替他把那只可恶的黑猫抓走，吊在崖边晾成猫干！！！
一边蹭一边撒气的纪栾，亮出爪子对着空气一顿乱挠。
恨呐！亏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太盛，把周围的猫都吸引来要给他当小弟——
谁知道居然被只野猫叼着跑.....它还闻他屁股！
小爷多雄伟一公猫看不出来吗？！什么眼神！
“那野猫怎么突然袭来？可有伤到师尊？”急着检查师尊周身是否受伤的朝昶，揪起了三花的尾巴——
“我没事！”羞愤的黄花大闺男瞬间夹着屁股蹦了三丈远。
“一点儿伤没有！不用看了！你你你你你先看看那昙花，花恢复好了吗？”
“好了。”看到花心重新虚结出一道长线的朝昶，对着纪栾点了点头。
这凤蕊昙里散出的悠悠光点，实际上是雄蕊柱头的花粉，又轻又细，风吹大些便散了，要输好一会儿灵力才能叫光点重聚。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已是浪费不少时间。
“那快继续出发吧。”纪栾急道，“定踪术法成，便证明杨姑仍在百里之内。”
“现在离天亮不远了，皆时白昙闭合，若我们还没找到杨姑——”
“今日种种便皆算白费。”眉头紧皱的思通撩了撩袍袖，为怀中的白昙挡去几丝寒风。
“......方向又变了。”朝昶低声道。
他们刚出客栈时，光线端头直指正西。可走了没一会儿后，方向便开始飘忽不定，起初还不明显，可到现在，方向的变化已经无法忽视。
挪开了话题的纪栾松了口气，只是心头也忍不住跟着奇怪。
这深更半夜，杨姑到底在干什么？
***
距离天亮仅剩两个时辰，白昙花叶已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些。
他们又走了很远，几乎穿过了整片西城。这最边缘的地界荒凉更盛，偶见几间破屋空荡荡得伫着，半点活人的气息也没有。
“哗啦。”
三人猛地回头，却只见一个破箩筐，被风吹得满地乱滚。破败的青砖街尾穿过刻着桂岱城的小牌楼，延成一条又弯又窄的土路。
再往前走，就是未拓的深山了。
朝昶蹙着眉毛，看花心延出的荧光不偏不倚地指向羊肠山路，忧心道：“没想到她竟躲进了山里。山深露重，又多猛兽……”
他突然顿住，望向身旁的僧人，问道：“这林子里，可有昼伏夜出的凶兽？”
“桂岱城周的山林里并无虎豹，但的确听闻曾有马熊出没。虽然现值隆冬，可若......”知道朝昶在猜什么，思通手上的菩提珠越捻越快。
“......还是再快些吧。”珠串一攥，思通低声说完这句，先一步腾身跃起。
他把花面拢在袍袖中，布鞋不过在树干、青石上轻点两下，人已闪到几个身位之外。
“我们先向西快行一段，稍后再停下来细辨方位。”
“好。”
少年抱着猫，紧跟在僧人身后。
夜半寒山中不似荒城里安静。时常有昼伏夜出的生物藏在暗处，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闪着幽光的猫瞳望去时，只能捕捉到丛叶间些微残破的幽影。
空气中满是冰凉厚重的水汽。那是还未成形的谷雾，混着深山内蔓植肆意散发的草木野气迎面扑拂，不过顷刻便让外衣和发顶都蒙上一层潮意。
他们穿过高大细长、布满苔藓的水杉树群，沿着累累青石间的一股冰流向西急行。鞋尖踩裂石面上薄薄的冰壳，在身后溅起微小透亮的碎碴。
经过之处，夜鸟扑棱着飞散。
“到此处，约是六里。”思通足尖落在一颗横倒的枯树上，袍褂后摆一掀，利落盘腿坐下。
林木莽莽，浮云蔽月。处在深山中，已全然辨不出方位了。
朝昶紧随而至，接过手上的昙花。纪栾从怀里跳到枯木上，眸子警醒地打量四周。
不对，入山开始便总觉得哪里不对。
黢黑诡秘的山林里头，仅偶尔有几片碎银般的月光落下来。弱风一吹，银斑就会跟着晃，看的人眼晕，更是心慌。
眼前这片银光，就颤巍巍地挂在一层蛛网上。数十颗细小的夜露反射出点点光亮，在蛛丝上不住震颤，由缓至急，像一张被快速敲击的鼓面。
越来越多的露珠汇集到一处，沉甸甸的拖着蛛丝极力震晃。鼓面弹动着，每一下似乎都到了极致。
纪栾紧紧盯着那颗硕大的露珠，莫名被不安锁紧了喉咙。在露珠终于沉沉击破了鼓面的刹那，他意识到一件事。
没有风。此刻并没有风。可蛛网在震颤。
露珠坠地，发出万钧巨响——
那是远处的巨响，像是闷雷落地，又像是山石崩裂。轰鸣之中，还伴随着一道凶戾的咆哮。
咆哮声回荡在深林里，听着并不清晰，可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凶兽气息，随着夜风穿透重重林叶扑面而来时，竟让人有直面虎豹于寸前张开血口的错觉，鼻尖几乎闻得到血气。
地面在颤抖。
***
思通和朝昶都站了起来。捏在手中的白昙花茎，被指甲不自觉掐出了印痕。
“这可绝对不是马熊的声音。”朝昶屏着气喃喃道，“这座山里到底有些什么？”
“......我不知道。”僧人的脸色些微发白，闪动着不安的瞳孔里，映着昙花中心腾起的粒粒光点。
光点聚成线，悠悠然然地指着吼声传来的方向。
“......！”纪栾暗骂一声。
自看到夜空中那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后，他心头总有一丝朦胧的不安。这丝不安感在入山之后愈来愈盛，终于在此刻攀到了顶峰。
此行，怕是不能善了。
“回去！你们立刻回去！”纪栾回头厉喝，“这东西绝对在天品以上，就凭我现在的躯体，护不了你们周全！”
“……走啊！”
“师尊，”从未违抗过师命的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抿着嘴摇头，“要是走了，杨姑…该如何？”
握着昙枝的掌心霍然收紧，枝头颤抖，落下两片边缘发黄蜷缩的花瓣。
少年声音很低，却很坚定。
“她若真在被凶兽追赶，生机渺茫。我不能直接就逃了。”
“可你留下又有什么用！”纪栾一个头两个大，“天品之上的凶兽，若是直面，你自保都难，何况救人？”
“更何况，救的只是个......”书中无足轻重的路人！为了个随机生成的npc，拿男主——世界支柱的命去冒险，岂不是不值？
隐秘的想法才脱口半句，先把纪栾自己吓了一跳。那点子被违拗的怒气迅速散去，最后变成一片空落落的、叫人沉默的心虚。
“让他走啊！”028望着陡然哑了半声的纪栾，不明所以。
三花的嘴无措地开合了一下。
到底也说不上有错，穿书局的人，合该清醒些。可这话他自己尚觉得冷血，遑论拿出来说服男主？
眼下他不仅是一道护着朝昶的影子，更是他的师父。曜陵山门处的摩崖戒律是他一句一句带着朝昶读的，礼义廉耻、君子德行更是他引着典据亲口训的。
可今日这话若说出口，是要教他袖手旁观、临阵脱逃？还是教他人分高低贵贱，曜陵小弟子的命，是该比一个疯女人的命贵上几分？
总归，他骗不了自己——不退的朝昶，才真是日后那个剖骨镇魔、血燃三川的晟霄仙尊。
***
地面仍在震动。远处的咆哮一声连着一声。满山林叶飒飒颤抖，惊恐的动物从他们身边仓皇而逃。
没时间再犹豫了。
“那我去前方探查，你们留在此处等着接应。”纪栾咬着牙改了口，“若是”
“师尊如今如此孱弱，怎么能孤身犯险！”少年居然生气了，“我绝不可能让师尊独去！”
“你还能不能听话！”
“师尊！”
“两位施主。”
嗡的一道鸣响，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思通从虚空之中抓出一根鎏金鸣杖。杖首有四端十二环，大环中心饰着五轮塔。执杖的手腕上挂着三道铜圈，一动便铛铛作响，俨然一副武僧模样。
“由我去吧。”
“混元摩寺德阳大宗师的刻纹。”纪栾细看几眼铜圈，很是惊讶，“你是禅方的徒弟？”
“得蒙宗师恩授，曾在混元摩寺修行数年。天荫年恩师开寺布道，思通也与施主有过一面之缘，只是时日久远，施主不记得也属正常。”
难怪今早传他言诀相表真身时，思通微挑了挑眉，原是相识的。
“凶兽来历不明，只怕会危及全城百姓。思通身为佛门弟子，绝不可能避退。至于两位欲如何，还请早下决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声音似乎逼近了不少。
若说先前那几声咆哮如风暴摧枯拉朽，现在嘶哑诡谲的低吼就像从地府溢出的怨毒诅咒，渗在每一处空隙，细细密密四处探寻。
纪栾后脑一阵发麻，心思瞬息间转了百回。
思通道行比他以为的深上不少，他又有几张底牌，若真遇险，许还是三人同在一处更安全。再者说，左右朝昶这倔脾气也劝不住，倒不如少浪费些时间。
于是他跳到少年肩上，递给他一个眼神。少年会意，墨色长剑出鞘，剑尖鸣颤着，耀出寒霜般的粼光。
地面的震动渐尽，低吼声也变得断续，像是凶兽力竭，又像是它失去了目标。
丑时已过，要快。
无数奔逃的身影中，只有他们逆流而上。只还未奔行多远，脚边的影子就蓦地被一片黑影覆盖。抬头，重重树梢之上，两扇羽翅一掠而过，带出破空之响。
那是似曾相识的黑影，流矢般划过夜空。
而拖于它身后的，是一道意味不详的尖啸。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安若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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