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楼梯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压迫得人喘不过气。头顶惨白的灯光打在陆泽脸上,将他眼底的挣扎和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照得无所遁形。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那样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有被撞破的恼怒,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有长久以来的沉重,甚至……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痕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平静。他越过我,朝着教学楼更深处、通常人迹罕至的实验楼方向走去,“跟我来。”

      我没有犹豫,跟了上去。真相的轮廓就在眼前,我不能再退缩,无论它多么狰狞。

      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敲打着彼此紧绷的神经。他一直走到实验楼尽头一间废弃的、堆放旧器材的储物室门口,熟练地推开虚掩的门,侧身让我进去。

      里面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只有一扇高窗透进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杂物堆积的轮廓。

      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声息。我们站在昏暗的光线里,彼此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打破沉默,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那个李叔叔是谁?他为什么提到我爸爸?那场车祸,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泽靠在一個
      个废弃的实验台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深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缭绕在他周围,让他的表情更加莫测。

      “李叔叔,李国明,”他终于开口,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疲惫,“是我爸多年的司机,也是……心腹。”

      我的心猛地一沉。陆泽的父亲……陆震霆?那个在本市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

      “那场车祸……”陆泽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又像是在积蓄勇气,“那天晚上,和你爸通电话,吵得很凶的人,是我爸。”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铁架。父母去世前那通激烈的电话,果然是和陆家有关!

      “为什么……吵什么?”我的声音干涩。

      “股份。公司破产前的最后一笔有效资产清算,涉及到你爸和你叔叔陆毅共同持有的一部分技术股。我爸想用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收购,你爸不同意。”陆泽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他夹着烟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争吵很激烈,我就在书房外面……我爸他……挂了电话后,心情极差,喝了酒。”

      喝酒……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形成,让我浑身发冷。

      “然后呢?”我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陆泽抬起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直直地看向我,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自嘲的绝望:“然后,他坚持要亲自开车出去,李国明拦不住……那天晚上,开着你爸车,在雨夜和你父母的车迎面相撞的……是我父亲,陆震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是他!是陆泽的父亲!酒驾!撞死了我的父母!

      原来……原来我这么多年的痛苦,我承受的所有不公和磨难,根源竟然在这里!不是意外!根本不是意外!是人为的悲剧!是陆震霆的酒驾,夺走了我的一切!

      巨大的冲击和排山倒海的恨意瞬间将我吞没。血液仿佛逆流,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死死地盯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凶手的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颤抖,“为什么当初要掩盖成意外?你们陆家,就这么无法无天吗?!”

      “掩盖……”陆泽嗤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是,掩盖了。动用关系,模糊了酒驾检测报告,赔了一大笔钱,将事故定性为雨天路滑导致的意外。很龌龊,是不是?”

      他向前一步,逼近我,月光此刻照亮了他半边脸,那上面没有了平时的冷漠不羁,只剩下一种深刻的、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烧殆尽的痛苦和愧疚。

      “周蕊,我知道你恨。你应该恨。我也恨!我恨他为什么那么自私!恨他为什么喝了酒还要开车!恨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一切掩盖起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爆发,“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我就活在恶心和愧疚里!我看着你,看着你一个人挣扎,看着你被林岳那种人欺负,看着你为了学费拼命……我他妈恨不得……”

      他的话哽住了,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平复汹涌的情绪。

      我看着他宽阔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背影,听着他压抑的喘息,心中的恨意如同烈焰,却也在那烈焰之中,生出了一丝极其诡异的、冰凉的清明。

      原来……他之前的种种怪异行为,那些莫名其妙的靠近,那些看似施舍的帮助,那些欲言又止的提醒……都源于此。源于这份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愧疚。

      “所以,”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你接近我,帮我,甚至……可能那场义卖,你也不是单纯为了帮我,只是为了减轻你心里的负罪感,对吗?陆泽,你的愧疚,真昂贵。”

      陆泽猛地转过身,眼底一片猩红:“周蕊!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打断他,一步步逼近他,尽管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但我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剑,带着伤痕累累的锋芒,“不是可怜我?不是施舍?还是说,你指望我在知道这一切后,会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这个凶手的儿子,一直以来‘默默’的关照?”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不仅扎向他,也反噬着我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我一直以为的,可能是微弱光点的东西,原来其源头,是吞噬我一切幸福的深渊。

      陆泽被我逼得后退了一步,他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和眼中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实验台。

      “我没有……我从来没那么想过。”他低下头,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只是……只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

      “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活着?”我接过他的话,泪水滑落,嘴角却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谢谢你,陆泽,谢谢你今天告诉我真相。至少,让我知道我的恨,应该指向哪里。”

      我说完,再也无法在这个充满谎言和痛苦回忆的空间里待下去一秒。我转身,用力拉开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散了一室的沉闷和绝望。

      “周蕊!”他在身后喊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我没有回头,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冲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却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痛。我疯狂地跑着,漫无目的,只想离那个地方,离那个带着沉重真相的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父母惨死的画面,外婆恶毒的咒骂,外公无奈的叹息,林岳鄙夷的眼神,打工的疲惫,生活的艰辛……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找到了根源——陆家!陆震霆!

      恨意如同野草,在我心里疯狂滋长,瞬间燎原。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才在一个无人的篮球场边停了下来,扶着冰冷的铁丝网,弯下腰,剧烈地喘息,然后,是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一切?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仿佛流干了,只剩下麻木的空洞和冰冷的恨意。我擦干眼泪,直起身,看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决绝的狠戾。

      陆震霆,陆家……你们欠我的,欠我父母的,我一定会讨回来!

      从这一刻起,我活下去的目标,除了离开,更多了一项——复仇。

      第二天,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去了学校。眼睛还有些红肿,但我用冷水敷过,不仔细看并不明显。我的表情比以往更加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冰冷的磐石。

      我没有再看陆泽一眼,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做什么。我们之间,彻底成了陌路,不,是比陌路更甚的——隔着血海深仇的陌生人。

      黄丽察觉到我情绪不对,关切地询问,我只说是学习压力大。她将信将疑,但看我不想多说,也没有再问。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件事上:学习和搜集一切与陆家、与陆震霆、与当年那场车祸可能相关的信息。我去图书馆查阅旧报纸,在网上搜索一切关于陆氏集团和那场车祸的零星报道,虽然明知道能被公开的信息早已被处理干净。我甚至开始留意那个李国明,陆震霆的司机。

      我知道这很难,如同大海捞针。但我有耐心,我可以等。

      日子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平静中度过。期末考试来临,我以近乎自虐的状态复习,最终拿下了文科班第一的成绩。这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喜悦,只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寒假来临,我拒绝了吴姨让我休息几天的好意,更加拼命地打工。我需要钱,需要积累离开和未来可能进行调查的资本。

      偶尔,在打工的餐馆,或者回家的路上,我会感觉到一道熟悉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我知道是谁,但我从未回头。愧疚?呵,那是最无用的东西。

      春节,在外公外婆冷淡而充满算计的氛围中度过。我看着窗外绚烂却冰冷的烟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总有一天,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光明,而有些人,必须为他们曾经的罪行付出代价。

      寒假结束,高二下学期开始。学习的压力有增无减。我和陆泽依旧在同一个校园,却仿佛生活在两个平行的世界,再无交集。

      直到三月份,学校筹备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作为文科班的“学习标杆”和几乎没有体育特长的人,我原本以为这类活动与我无关。然而,体育委员在统计报名时,却遇到了难题——女子3000米长跑项目,无人问津。

      “各位同学,帮帮忙啊!这个项目不能空缺啊!关系到班级评分的!”体育委员在讲台上哀嚎。

      台下鸦雀无声。3000米,对大部分女生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我低着头,继续演算数学题,对此漠不关心。

      就在这时,一个我几乎已经遗忘的、温和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周蕊同学在吗?能出来一下吗?”

      我抬起头,是马珩。他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全班同学的目光,包括旁边一直沉默的陆泽他来我们班找别人,都聚焦在我和马珩身上。

      我犹豫了一下,放下笔,走了出去。

      “马学长,有事吗?”我礼貌地问,带着疏离。

      马珩看着我,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探究:“周蕊,听说你们班女子3000米没人报名?”

      我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关心这个。

      “我记得……你初中的体育成绩好像还不错?尤其是耐力?”他微笑着说,“我这里有份学生会组织的‘阳光体育鼓励计划’名单,主要是鼓励一些有潜力但不太自信的同学参与运动会,会有额外的综合测评加分。我觉得你挺合适的,要不要……考虑一下?”

      他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我,里面果然是一些鼓励政策的文件。

      我愣了一下。初中时为了体育达标,我确实在长跑上下过苦功,耐力还行。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马珩怎么会知道?还特意来找我?

      综合测评加分……这对争取奖学金和升学确实有帮助。

      我正权衡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教室里,陆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冷冷地看着我们这边,眼神锐利得像冰锥。当他听到马珩提议我跑3000米时,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甚至……是怒气?

      他凭什么生气?他有什么资格?

      一股逆反心理油然而生。

      我抬起头,对马珩露出一个淡淡的、却坚定的笑容:“好啊,谢谢学长告诉我这个消息。女子3000米,我报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