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难舍》碎银妃

3、第 3 章

　　我高中生活的基调，在开学第一周就几乎被奠定了。白天，我是教室里那个沉默寡言、拼命学习的优等生周蕊；傍晚和周末，我是吴姨餐馆里那个手脚麻利、笑容勉强的服务员小周。

　　我的世界被清晰地分割成两块，而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两者之间的界限，不让它们有任何交叉的可能。我不想让同学，尤其是像林岳那样的人，知道我贫困的窘境，那只会带来更多的鄙夷和嘲笑。她看我的眼神，自从开学那天我无意中的那个白眼之后，就从未友善过。宿舍里，她颐指气使，我默不作声，扮演着合格的背景板。

　　然而，秘密就像掌心的水，越是用力紧握，越是容易流失。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餐馆生意格外好。我端着沉重的托盘，穿梭在喧闹的食客之间，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就在我将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放在一桌客人面前时，一个略带惊讶，又夹杂着一丝玩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周蕊？”

　　我的脊背瞬间僵直。这个声音……我缓缓转过身，看到陆泽正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他身边还跟着几个穿着同样潮流的男生，看样子是打完球过来吃饭的。

　　他漆黑的眸子在我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餐馆制服和我手里的托盘上扫过，眼神里的意味难以捉摸。

　　“真是你啊，同桌。”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么……勤工俭学？”

　　我的脸在刹那间变得滚烫，一种被当众剥开伪装的羞耻感席卷全身。我攥紧了托盘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哟，陆泽，这你同学啊？”他旁边一个男生起哄道，“长得挺清秀嘛，还这么能干。”

　　陆泽没接话，只是依旧看着我，那目光像针一样扎人。我低下头，匆忙说了句“你们慢用”，几乎是落荒而逃，躲进了后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遇见他，而是因为害怕。害怕他回到学校后会大肆宣扬，害怕我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假象会被彻底打破。像林岳那样的人，如果知道了，会怎样嘲笑我？ “穷鬼”、“打工妹”……这些标签会像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我。

　　整个周末，我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周一回到学校，我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教室的。我刻意回避着陆泽的视线，坐在座位上，假装全神贯注地看书，眼角的余光却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他像往常一样，踩着铃声进教室，懒散地坐下，没有任何异常。课间，他依旧会用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让我帮忙递东西，或者问作业，仿佛周五晚上的偶遇从未发生。

　　一天，两天……他始终没有提起那件事。

　　直到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正埋头演算一道物理题，旁边突然推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我疑惑地侧头，陆泽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做。

　　我迟疑着打开纸条，上面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放学别急着走，帮我个忙。封口费，你懂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还是记得。他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的把柄握在他手里。愤怒和屈辱交织，但我没有选择。我咬着唇，在纸条背面写下：“什么忙？”

　　纸条很快被传回：“留下就知道了。”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黄丽招呼我一起回宿舍，我借口说要问老师题目，让她先走了。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我和陆泽。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包，走到我课桌旁，将一个看起来颇为高级的礼品袋放在我桌上。

　　“这是什么？”我警惕地问。

　　“帮我个忙，把这个送到高一（7）班，给一个叫陈璐的女生。”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立刻明白了。情书？或者礼物？让我去当跑腿的？怒火再次上涌，但我看着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想到他在餐馆看见的一幕，所有的气势都泄了下去。

　　“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麻烦。”他言简意赅，“你去比较合适。就说……是陆泽给的就行。”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吃定了我不会拒绝。我盯着那个精致的礼品袋，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疼。为他去做这种事，无异于一种屈从的宣告。

　　但我有得选吗？

　　我深吸一口气，抓起那个袋子，冷冷地说：“仅此一次。”

　　他笑了，是那种带着点得逞意味的懒散笑容：“成交。”

　　我拿着袋子，像执行一项屈辱的任务，走向高一教学楼。找到7班，叫出那个叫陈璐的女生。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看到我以及我手里的袋子，脸上露出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这是陆泽让我给你的。”我干巴巴地转述，没有任何情绪。

　　她接过袋子，轻声说了句“谢谢”，眼神却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

　　任务完成，我转身离开，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当我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取书包时，却发现陆泽还等在那里，靠着门框，手里玩着手机。

　　“办好了？”他头也没抬。

　　“嗯。”我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喂，”他叫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到我面前，“跑腿费。”

　　又是这种施舍般的姿态。我看着他手里的糖，又看看他，没有接。

　　“陆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你看到了，我很穷，需要打工赚钱。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用这个来要挟我，或者随意使唤我。我们是同桌，仅此而已。”

　　我说完，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这一次，他没有再叫住我。

　　走到教学楼楼下，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抬起头，天空是灰蓝色的，没有星星。我以为我遇到了可以照亮阴暗角落的微光，却没想到，那可能只是另一道投射下阴影的强光。

　　我的救赎？或许，从来就不存在。能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和我笔下的未来。我握紧了书包带，步伐坚定地朝着校门口走去——今晚，我还要去吴姨的餐馆。

　　我知道，我和陆泽之间，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而这场无声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