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难舍》碎银妃

12、第 12 章

　　手机屏幕上那两条短信，像两道交织的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世界。一条来自陆泽，冷静、简短，带着托付一切的决绝；一条来自马珩，焦急、担忧，印证了最坏的情况。

　　U盘。证据。冲突。软禁。

　　每一个词都像鼓点，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陆泽……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在他父亲的重压之下，拿到了证据？而他现在的处境……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得知真相在即的激动，有对陆泽处境的不安，甚至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揪心。他是因为我，才去硬撼那座名为“父亲”的大山吗？

　　不，周蕊，清醒一点！他是在赎罪，为他们陆家欠下的血债！我用力甩头，将那些软弱的情绪狠狠压下。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我提前来到了人民广场那家星巴克。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我选择了最后一个靠墙的卡座，点了一杯最便宜的柠檬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三点整，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快递信封，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我身上。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将信封轻轻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迅速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我的心跳得飞快。拿起那个轻飘飘的信封，里面果然是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U盘。

　　这就是……能揭开一切真相的钥匙？

　　我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紧紧将U盘攥在手心，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带来的刺痛感。接下来该怎么办？直接交给警察？马珩短信里提醒我要“小心”，陆家势力庞大，会不会……

　　就在我心神不乱之际，手机再次震动，是马珩。

　　“周蕊，拿到了吗？别回家，也别回餐馆！陆家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来市图书馆三楼自然科学阅览区最里面的座位，我在这里等你，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紧迫。连马珩都如此紧张，可见事态严重。

　　我没有犹豫，立刻起身，将U盘小心翼翼藏进贴身的衣袋里，压低帽檐，从星巴克的后门离开，绕了几条路，才打车前往市图书馆。

　　在市图书馆那个僻静的角落，我见到了马珩。他看起来也有些憔悴，眼下带着青黑，看到我安然无恙，才明显松了口气。

　　“周蕊，你没事就好。”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道，“陆泽被他父亲关在家里，手机也被没收了。这个U盘，是他之前就预感不妙，提前复制好，藏在那个汽车销售公司一个信得过的朋友那里的。他昨天趁着和他父亲争吵、场面混乱的机会，才找到机会用那个朋友的手机给我发了那条短信。”

　　原来如此……我的心微微揪紧。可以想象，那是一场怎样激烈的对抗。

　　“这里面……是什么？”我声音干涩地问。

　　“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马珩摇摇头，神色凝重，“但陆泽说，里面有当年事故发生后，他父亲和李国明沟通处理事宜的部分录音片段，还有一些伪造文件记录的扫描件。他说……足够证明酒驾和事后掩盖的事实。”

　　录音！伪造文件！
　　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如果有这些……那岂不是铁证？！

　　“我们……报警？”我看向马珩，寻求他的意见。在这种时候，他这个“局外人”的冷静显得尤为可贵。

　　马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报警！必须报警！但是，不能直接去派出所。我父亲在检察院有位关系不错的学长，为人正直，我们可以先联系他，确保证据能直接、安全地递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手里，避免被陆家的关系网中途拦截。”

　　这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我看着马珩，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个孤立无援的时刻，他的帮助如同雪中送炭。

　　当天晚上，在马珩的安排下，我们在一间安静的茶室，见到了他父亲的那位学长，一位姓陈的检察官。陈检察官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严肃，目光锐利。他仔细听我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我隐去了陆泽提供证据的具体细节，只说是意外获得的，然后接过那个U盘，插入随身携带的加密笔记本电脑。

　　他沉默地听着里面的内容，看着那些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

　　许久，他合上电脑，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你放心。”他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同情和一种职业的坚毅，“如果这里面的东西属实，那这就是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交通肇事逃逸，掩盖事实等同于逃逸及妨碍司法的案件。证据很有力。我会立刻向上级汇报，组织专人秘密调查，确保程序合法，不被干扰。”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我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这么多年了……爸爸妈妈，你们看到了吗？害死你们的人，终于……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一种极度煎熬的等待中度过的。我依旧在吴姨的餐馆打工，但心神不宁。马珩会时不时给我发信息，告诉我调查在秘密进行，让我安心。

　　陆家那边似乎没有任何动静，风平浪静得让人不安。我没有再收到陆泽的任何消息，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直到暑假快要结束的八月底，一天傍晚，我刚刚结束工作，正准备回宿舍，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请问是周蕊同学吗？”一个严肃而陌生的男声传来。

　　“我是。”

　　“我们是市公安局交通肇事罪侦查支队的民警，关于你父母周斌、李怡婷当年的交通事故，我们有一些新的情况需要向你核实，并请你配合调查。请问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市局吗？”

　　来了！终于来了！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却异常平静：“好的，我马上过去。”

　　在市局一间安静的询问室里，我见到了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官。他们详细询问了我父母的情况，以及我对那场车祸的了解。我如实回答了我知道的一切，包括那晚父母与陆毅、以及可能与陆震霆的通话，但隐去了陆泽提供证据的关键环节，只强调自己一直怀疑并非单纯意外，并偶然获得了一些线索。

　　询问持续了很长时间。结束时，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官看着我，语气缓和了些许：“周蕊同学，感谢你的配合。案件我们正在全力侦办中，请你相信法律，相信我们。同时也请注意自身安全，有任何情况及时与我们联系。”

　　从市局出来，天色已晚。夏末的晚风吹在身上，带着一丝凉意。我抬头看着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心中百感交集。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大哭，反而是一种巨大的、席卷全身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空虚。

　　一周后，本地新闻爆出重磅消息：本市著名企业家陆震霆，因其涉嫌在一起多年前的交通事故中存在酒后驾驶及指使他人掩盖证据、妨碍司法公正等行为，已被警方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同时被带走的，还有其司机李国明。报道虽未提及具体受害人姓名，但时间地点均与我父母的事故吻合。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我关掉了新闻网页，静静地坐在餐馆储物间的小床上。窗外阳光明媚，一如多年前那个父母离开的早晨。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正义虽然迟来，但终究没有缺席。

　　陆泽……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父亲被捕，他……

　　我甩甩头，不再去想。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真相大白，或许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相忘于江湖。

　　开学前夕，我回到了那个名义上的“家”。外公外婆显然也看到了新闻，看我的眼神更加复杂，有惊惧，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或许还有算计。但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平静地收拾好高三需要的行李，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那个从未给过我温暖的地方。

　　高三，如期而至。

　　熟悉的校园，却已是物是人非。林岳看我的眼神，少了以往的嚣张，多了几分忌惮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她家似乎也与陆家生意往来密切，想必也受到了波及。其他人看我的目光，则充满了好奇、同情和各种揣测。

　　我一概不予理会，将自己彻底埋进了书山题海之中。高考，是我离开这里，开启新人生的唯一通道。

　　黄丽依旧是我最贴心的朋友，她小心翼翼地不再提及任何与陆家相关的事情，只是默默陪着我，用她咋咋呼呼的方式给我打气。

　　马珩……他依旧温和，时常会给我递一些整理好的复习资料，或者一杯温热的奶茶。但我们之间，似乎也隔了一层无形的膜。那场风波，让我看清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我感激他的帮助，但也仅止于感激。

　　至于陆泽。

　　他是在开学两周后，才重新出现在校园的。

　　他瘦了很多，原本就冷峻的轮廓更加锋利，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沉淀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和寂寥。他变得更加沉默，几乎独来独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我们偶尔在走廊、在操场遇见，目光会有瞬间的交汇。

　　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任何温情。

　　只剩下一种历经生死劫难、看透世情冷暖后的，平静的漠然。

　　仿佛两条曾经激烈碰撞、溅起无数火花的轨道，在经历了那场几乎脱轨的风暴后，终于回归了各自的轨迹，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他知道我知道了一切。
　　我也知道他知道我知道了。

　　这就够了。

　　高三的生活，紧张得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知识点，对未来模糊的憧憬和恐惧……这些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我会拿出那个已经失去作用的、空了的U盘，握在手里，感受那冰冷的触感。它会提醒我，过去不曾真正过去，它融入了我的骨血，塑造了现在的我——更加坚韧，更加清醒，也更加……孤独。

　　深海的星星，似乎终于穿透了厚重的水层，窥见了一丝微光。但仰望太阳的代价，是如此惨痛。

　　前路漫漫，唯有继续前行。

　　而我和他，故事似乎已经落幕，又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埋下了新的、未知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