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难舍》碎银妃

11、第 11 章

　　我那句低语，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炸弹，在陆泽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瞳孔骤缩，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以及一种……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赤裸裸的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知道“李国明”，更没料到，我会用如此直白、如此尖锐的方式，问出那个核心的问题——“处理”。

　　我们就这样在课桌下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危险的寂静。周围同学翻动书页、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我们两人，和那个悬而未决的、血腥的秘密。

　　几秒钟后，陆泽猛地别开脸，避开了我审视的目光。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甚至没有去捡那支滚落的钢笔，只是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他什么也没说，径直冲出了教室后门，背影仓促而狼狈，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决绝。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我的心沉入了谷底，同时，一股冰冷的决绝也在心底滋生。他的反应，几乎就是默认！他知情！他一定知道李国明做了什么！

　　从那天起，我和陆泽之间最后那点可怜的、建立在愧疚和秘密之上的脆弱平衡，被彻底打破了。我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势同水火的敌人。即使在走廊擦肩而过，那瞬间的眼神碰撞也充满了火药味，冰冷、锐利，带着无声的厮杀。

　　他不再有任何形式的靠近或关注，甚至连那惯有的、带着嘲讽的冷漠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

　　我知道，我触及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禁区。但那又怎样？我父母的命，难道不比他的痛苦更重要？

　　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即将到来的暑假。我需要时间，需要机会，去找到更确凿的证据。那家汽车销售公司，那个提到“李国明”和“处理”的经理……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

　　期末考试在一种极度压抑和紧绷的氛围中结束。我再次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但这丝毫不能缓解我内心的焦灼。

　　暑假第一天，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吴姨的餐馆，请求她让我全职工作。我需要钱，也需要一个不回家的借口。外公外婆对此不闻不问，只要我不向他们要钱，他们乐得清静。

　　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在餐馆忙碌，晚上则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像幽灵一样徘徊在那家汽车销售公司附近，观察着进出的人员和车辆，希望能再次遇到那个经理，或者，运气再好一点，遇到李国明本人。

　　这无疑是大海捞针，甚至是危险的。但我别无选择。

　　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我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绕路经过那家汽车销售公司。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很低调但气场十足的轿车，缓缓驶入了公司旁边的专属停车区。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辆车……我记得！有一次陆泽被他家的司机接走，坐的就是这辆车！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灰色POLO衫、身材精干、面容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不是陆泽，但那张脸……我迅速在脑海中搜索，与那天晚上在楼梯间看到的模糊轮廓，以及后来在网上费力查到的、仅有的几张陆家公开活动照片角落里的人影重叠——

　　李国明！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例行巡查，还是……？

　　我强压住内心的狂跳，迅速躲到街角一个广告牌后面，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李国明没有进销售大厅，而是直接走向了旁边那栋独立的、标识着“行政楼”的建筑。就在他即将踏入玻璃门时，另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一辆车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是陆泽！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牛仔裤，身形挺拔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他直接挡在李国明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充满压迫感。

　　由于距离和角度，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能看到陆泽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他盯着李国明，眼神像两把淬毒的匕首。而李国明，起初似乎有些惊讶，随即露出了那种惯有的、带着圆滑和恭敬，却又暗藏精明的笑容，似乎在解释着什么。

　　两人的交谈显然不愉快。陆泽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甚至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李国明的衣领！李国明的脸色终于变了，那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阴沉。

　　他们在争执！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那场车祸？为了那个“处理”？

　　我的心跳得快得像要炸开，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机会！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死死盯着他们，看到陆泽猛地甩开李国明，因为激动，他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辆车上，剧烈地喘息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而李国明则快速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领，脸色难看地四下看了看，似乎怕被人注意到，然后不再理会陆泽，快步走进了行政楼。

　　陆泽没有离开。他就那样靠在车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起伏，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巨大的、绝望的愤怒和痛苦之中。

　　周围偶尔有车辆和行人经过，但没有人留意到这个角落里的暗流汹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形成。

　　我看了看行政楼，又看了看颓然靠在车上的陆泽，咬了咬牙，趁着陆泽沉浸在自己情绪里、李国明刚进入楼内的这个空档，像一道影子般，迅速而无声地溜进了行政楼！

　　楼内很安静，装修奢华而冰冷。我听到前方传来脚步声，是李国明！他正在上楼梯！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我知道这很冒险，但如果能听到什么……

　　李国明上了二楼，径直走向走廊尽头一间挂着“总经理室”牌子的办公室。他推门进去，似乎没有关门，里面传来了他略带不满的声音：“……那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另一个声音，正是我那天听到的、那个油滑的经理：“李哥消消气，年轻人嘛，叛逆期，等再大点就懂事了。当年那事儿不也……”

　　“闭嘴！”李国明厉声打断他，声音带着警惕，“隔墙有耳！那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是是是……”经理连忙附和。

　　我紧紧贴着墙壁，躲在拐角的阴影里，大气不敢出。他们果然在谈那件事！而且如此警惕！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楼下，陆泽似乎终于平复了情绪，他直起身，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离开，而是朝着行政楼这边走了过来！

　　他也要上来？！

　　前有李国明和经理在办公室里密谈，后有陆泽即将上楼！我被夹在了中间！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我必须立刻离开！

　　我慌忙转身，想从另一侧的消防通道下楼。然而，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脚下不小心踢到了放在墙边的一个金属垃圾桶！

　　“哐当——！”

　　一声不算响亮但在寂静走廊里格外清晰的噪音响起！

　　“谁？！”办公室里立刻传来李国明警惕的喝问和急促的脚步声！

　　完了！

　　我头皮发麻，想也不想，拔腿就往消防通道冲！

　　“站住！”李国明已经冲出了办公室，看到了我的背影！他和那个经理一起追了过来！

　　我拼命跑下楼梯，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李国明气急败坏的喊声。

　　刚冲出行政楼的后门，差点撞上一个人！

　　是陆泽！他显然听到了动静，正皱着眉头看过来。

　　当他看到惊慌失措、脸色惨白的我，以及我身后追出来的李国明和经理时，他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一种了然之后的巨大愤怒。

　　“周蕊！你怎么在这里！”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锐利得像要在我身上剜出两个洞。

　　“我……”我惊魂未定，看着逼近的李国明，恐惧和愤怒交织。

　　李国明看到陆泽拉着我，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阴鸷地盯着我：“又是你！你偷听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带着颤抖。

　　“李国明！”陆泽猛地将我拉到他身后，用他高大的身躯挡在我面前，对着李国明，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想干什么？”

　　“小泽！你让开！这丫头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她刚才在偷听我们说话！”李国明指着我对陆泽说，语气焦急又带着威胁。

　　“她是我同学！”陆泽寸步不让，眼神像结了一层寒冰，“这里没你的事，滚开！”

　　“小泽！你糊涂啊！她接近你肯定有目的！是为了当年……”李国明急了，口不择言。

　　“我让你滚开！”陆泽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怒，他上前一步，几乎与李国明脸贴着脸，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我的事，轮不到你管！你们做的那些龌龊事，也别想永远瞒天过海！”

　　李国明被陆泽的气势慑住了，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个经理更是吓得缩在后面，不敢吭声。

　　场面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陆泽却突然松开了我的胳膊，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对李国明说：“带我去见我爸。现在。”

　　李国明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说，带我去见陆震霆！现在！立刻！”陆泽猛地回头，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了李国明一眼，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未消的怒气，有深深的无奈，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近乎托付的沉重。

　　“周蕊，”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

　　说完，他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便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李国明，朝着那辆黑色轿车的方向走去。李国明反应过来，急忙跟了上去，脸上阴晴不定。

　　我看着陆泽决绝的背影和李国明匆忙跟随的身影，站在原地，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要去面对他父亲？为了我？还是为了……真相？

　　那个晚上，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吴姨餐馆提供给我的那个狭窄的储物间改造的宿舍，一夜无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陆泽最后那个眼神，和李国明那惊慌阴鸷的表情。

　　我不知道陆泽去见陆震霆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我的贸然行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即将被彻底打破。一场酝酿了多年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第二天，一整天都没有任何消息。陆泽没有联系我，我也联系不上他。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焦虑和不安中煎熬。

　　直到第三天晚上，我的旧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和一个地址：

　　“证据在U盘里。星巴克，人民广场店，明天下午三点，最后一个卡座。陆泽。”

　　紧接着，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语气截然不同，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周蕊同学吗？我是马珩。陆泽和他父亲爆发了很激烈的冲突，他现在情况很不好，被他父亲软禁了！他冒了很大风险才让我想办法联系你！你千万要小心！那个U盘很重要！”

　　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两条几乎同时抵达、却指向同一焦点的短信，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U盘……证据……冲突……软禁……

　　真相，如同被积压了太久的熔岩，终于要冲破地壳，将这虚伪的夜空，彻底撕裂。

　　而我，就站在这火山口，等待着那场足以焚毁一切，也或许能带来新生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