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皎皎》泥鳅的土

4、史大柱

　　那照片正是本，名字赫然写着：史大柱。

　　范小桥立即冲出房间。

　　本看着史大柱的照片不禁苦笑，我辛苦找了三年，竟不及你一个瞬间。

　　“你觉得是你吗？”

　　“不确定，但确实很像，我需要去一趟安徽。”

　　“我陪你一起去。”范小桥脱口而出。

　　“我……我怕会麻烦你，你有工作，有正常的生活，而我只是个不明不白的人，还要让你为我奔波，我不想影响你的生活。”

　　“听我说，你不是不明不白的人，你是我的朋友。”范小桥坚定的说。

　　“朋友？”本既受宠若惊又不敢相信。

　　“是的，这段时间我们天天在一起，你为我煮饭、打扫，今天还送了我这么大的惊喜，你知道吗？这样的惊喜若不是遇到你，我这一生都不曾会有，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我为你做点事情不是应该的吗？”

　　“小桥……”本停顿了一下，看着范小桥的眼睛，那眼眸有喜，有忧。

　　“谢谢你。”

　　史庙村村头，一老太太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东西，嘴里时不时骂骂咧咧。

　　“老奶奶，请问史大柱家怎么走？”

　　老太太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球上下打量着两位年轻人，当看到本时候老太太眼睛一亮，身体忽然僵住，手里的垃圾掉落在地。

　　“大柱？大柱哇，大柱回来了。”

　　老太太一边喊着大柱回来了，一边往村里跑去。

　　范小桥和本片刻才反应过来，“快，快跟上她。”

　　不一会，村里的大爷大妈老太太小孩十几个人围了上来。

　　“大柱这娃子可算回来了。”

　　“身体还好不？有没有被虐待啊？”

　　“怀远可就惨喽，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可不就是嘛。”

　　“志强和胜利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这闺女是你媳妇吗？长得可真俊呐。”

　　大家七嘴八舌的将他们团团围住，范小桥和本一脸窘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这时一个头发凌乱、神态急切，衣服脏兮兮的大妈把其他人推开径直走上前。

　　“娃子，志强呢？志强咋没回来？”

　　“您是？”

　　“我是志强他妈，你不认识我了？他没跟你一起吗？你俩可是好朋友哇，他现在咋样了？。”说完大妈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阿姨，您先别急。”本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安慰志强妈，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他也不知道志强的情况呀。

　　“让娃子先回家吧。”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

　　那大爷看起来五十多岁，嘴里叼着烟袋，皮肤黝黑粗燥，一看就是长年风吹日晒，干体力活的劳动者。

　　“回家再说，都散了吧，散了。”

　　“叔叔，能带我们去大柱家吗？”

　　“娃子咋了？不认识路了？”大爷反问到。

　　“他在缅北被打了脑袋，脑子有点问题，很多事想不起来了。”范小桥只好胡乱编造了一个理由。

　　大爷猛吸一口烟：“走吧。”

　　“娃子也不记得我了吧，我是胜利他爸，你跟胜利打小就玩的好，时间过的真快，你出生那会瘦的皮包骨头，三斤多点，差点没活下来，你那个爹也是个浑球，哎……苦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爷边走边自顾自的说着话。

　　不一会到了大柱家，眼前的景象真的可以用破败不堪，家徒四壁来形容，两间平房摇摇欲坠，垃圾满地，臭气熏天，范小桥在破烂的沙发上拨拉了半天才腾出一点位置勉强可以坐一下。

　　“这是我的朋友，叫范小桥。”

　　“好，好。”大爷一边吸烟一边点头。

　　隔壁房间传来了呼噜声，大爷走了进去。

　　“快起来了，你娃子回来了。”

　　呼噜声继续。

　　“大柱回来了……”一声大喊伴着啪啪两声耳光。

　　“大柱？在哪？”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

　　一个逢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大概就是大柱的爸爸了，他目光呆滞的看了大柱一眼，没有惊喜，没有拥抱，甚至没有表情。

　　本看着这个陌生男人，他就是史大柱的父亲？或者说就是我的父亲？本想到这里突然不适，他不喜欢这个男人，甚至是害怕，身体不由得发颤。

　　小桥感觉到本的身体在发抖，便往他那边靠了靠，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回来了。”他淡淡的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往外走去。

　　“你去哪？”胜利爸追上去问到。

　　“打牌。”不耐烦的答道。

　　“娃回来了你也不过去问问？”

　　“问什么？都那么大人了，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范小桥心里愤愤不平，这是亲爸吗？这是个家吗？这里有感情吗？失踪了三年的儿子回来，做爸爸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如果本就是史大柱的话，不敢想象他是怎么长大的，对了，他妈妈呢？怎么没有看见他妈妈？

　　“你爸就那样，你是知道的，娃子累了吧，先休息下吧。”

　　“叔叔，实在抱歉，我现在不知道胜利在哪，但是你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先不说这些，好好休息，你平安回来，叔就放心了。”胜利爸嘱咐了他们一些话就离开了。

　　破败的房子里，异常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你害怕他？”范小桥轻轻的问。

　　“是的，莫名的恐惧。”本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范小桥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汗。

　　本突然抓住范小桥的手：“你会离开我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范小桥有些猝不及防。

　　“回答我。”本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范小桥。

　　“不会，当然不会，好朋友，不分开，不分开。”

　　“好，不分开。”本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有些累，头有点晕，想躺一会。”

　　“好的，我扶你。”范小桥把沙发上的垃圾整理了一下，扶本躺了下来。

　　不一会，本就睡着了，看着熟睡的本，范小桥既心疼又不安，内心的疑问越来越多，她抚摸着本的脸庞，是怜悯？是同情？还是什么？范小桥不敢多想，她心里没底，眼前这个男人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善良、脆弱、敏感、怕孤独，纯净的像清晨的朝露，美好的如初开的花儿，更像那天上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哪怕是遭遇一点点人性的恶，都是玷污了他纯洁的灵魂。

　　范小桥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类型的男子，她虽然不打算结婚，但就是谈恋爱也不该是这种类型的啊。

　　沉思片刻，她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本的身份，或许去村里走走能够打听到什么线索。

　　这个村子不大，前前后后不过二十几户人家，村里大都是老人小孩，年轻人大概都出去打工了吧。

　　“姑娘，姑娘。”好像有人在喊她。

　　范小桥转身一看，正是之前村头遇到的老太太。

　　“奶奶，你在喊我吗？”

　　“是啊，你是大柱女朋友吧？”

　　“啊？”范小桥转念一想如果是大柱女朋友可能会打听到更多线索，“对，对，我是大柱女朋友。”

　　“噢，长的真俊，真俊。”老太太不停的点头。

　　“奶奶，你能跟我说说大柱的事情吗？”

　　“大柱没告诉你吗？闺女啊，你跟大柱处对象，那可得想好了啊。”老太太严肃的说。

　　“怎么？大柱他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大柱什么都没跟你说呀，过来吧，傻闺女，来我家里喝口水，我慢慢告诉你。”

　　老太太坐在范小桥的对面，喝了口水，咳嗽几下清了清喉咙。

　　“哎……大柱是个苦命的孩子哇，刚出生他妈妈就难产死了，他爸爸是赌鬼加酒鬼，家里穷的叮当响，他出生那会是冬天，连个包裹娃的棉被都没有，几件旧衣服就给娃包上了，也没有奶水喝，他爸爸三天两头不着家，孩子饿的都哭不出声，都是村里的好心人时不时过去看看，给娃喂点粥水，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摇头。

　　“那后来呢？”

　　“后来啊，娃大了点，他爸爸就天天打他，那个浑球赌钱输了就喝酒，喝醉了拿娃出气，孩子浑身上下都是伤，他现在身上应该还有疤痕，隔壁村的那些小混混经常欺负他，骂他是赌鬼的贱种，没妈的野孩子，只有胜利和志强对他好，愿意和他做朋友，偷偷拿家里的饭菜和药给他，没有这两个朋友大柱根本活不下来。”

　　“没有想过报警吗？”

　　“没有用的，”老太太摆摆手，“警察不会管的，也管不了，今天过来劝劝，明天还是继续打。”

　　范小桥明白为何大柱见到父亲那么害怕，那是从小到大刻在基因里的恐惧，是本能的应激反应啊。听到这里，范小桥基本可以断定本就是史大柱。

　　“由于家里太穷，又经常被欺负，大柱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后来看到村里的人都去沿海城市打工，大柱也就跟过去了，可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听说是长的太好看，总是被女上司骚扰，哎……大柱长的好是因为他妈妈漂亮，当时是我们这附近几个村有名的美女，咋就那么命苦，被大柱他爸给骗了呢。”

　　老太太脸上尽是惋惜。

　　“闺女啊，你可想好了，嫁给大柱这样的家庭将来会很辛苦，我看你长的不错，给你一些忠告，婚姻可不是儿戏，不要被外貌和甜言蜜语迷惑。”

　　“后来，他是怎么去缅北的？”

　　“我记得是村里的怀远，听说他去了外国赚大钱，打电话给胜利让他也过去，胜利就带上大柱和志强一起去了，哪知道就再也没有音信了，手机啥的也打不通，也不跟家里联系，这不前段时间派出所才通知怀远遇害了，我们都担心其他三人凶多吉少，然后大柱就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我知道了，奶奶，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范小桥一路狂奔，史大柱，为何我以前没有对你好一点？我给你煎个蛋你会感动到落泪，那时因为你从未得到过爱啊，
　　可是，即便这样，即便你在无爱的环境里长大，即便你一直被欺负、被凌辱，可你依然保持着纯真和善良，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灵魂才能做到？

　　范小桥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看到史大柱还在睡，他脸色通红，看起来不太对劲，果不其然，额头很烫，大柱发烧了。

　　“大柱，大柱，醒醒。”范小桥一边喊他一遍轻轻摇晃。

　　“小桥，我，我好难受。”史大柱迷迷糊糊的说道。

　　“你发烧了，你试试能不能召唤维曼拿。”

　　史大柱紧皱眉头试了一下似乎没有成功。

　　“不行，我太虚弱了。”

　　“那你等我，我去买药，躺好等我。”

　　范小桥飞奔出去，找了村民借了小电驴就去镇上买药了。

　　“贱种，没人要的野孩子。”

　　“打他！”

　　“他妈死了，哈哈哈哈。”

　　“不准说我妈！”史大柱举起拳头，嘶吼着，疯狂的锤打。

　　“按住他，打他的头，你妈死了，你妈死了，你妈死了，哈哈哈哈。”

　　“又被人打了？怎么没把你打死，我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你最好早点去死。”

　　“不要打他。”

　　“大柱，这是烧饼，给你吃。”史胜利拿着烧饼用稚气的声音说道。

　　史大柱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意识模糊，脑海里一幅幅痛苦的画面，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交织出现。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史大柱满头大汗，表情痛苦。

　　这时，一只手抚在他的脸上，温润如玉，接着冰凉的毛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抓住那只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小桥，小桥，是你吗？”

　　“是我，我在呢，你看，我把药买回来了，吃了药就没事啦。”

　　范小桥帮史大柱将药服下。

　　“别走。”他紧紧抓住她的手。

　　“不走，不走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将她的手放到了唇上。范小桥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像是某种电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是什么感觉？我难道？她僵直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史大柱，他难道？他为何做这么暧昧的动作？他喜欢我？平常也没见他有这方面的表现啊？难道是发烧烧糊涂了？

　　这一夜对范小桥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清晨，史大柱醒来，看着扒在自己手臂上熟睡的范小桥，不忍吵醒她，就这样看着她，心里竟泛起丝丝幸福感。

　　此时他已经恢复了记忆，原来自己就是史大柱。过往痛苦的种种和此刻温馨恬静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在心里想：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

　　下一步该做什么？史大柱问自己。

　　这时范小桥醒了，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史大柱竟有些害羞。

　　“你退烧了？”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嗯，我恢复记忆了，昨晚，辛苦你了。”

　　“所以，你就是史大柱？”她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嗯”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范小桥问到。

　　史大柱往向窗外，看向远方。

　　“去寻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