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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风平桃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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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琼两州之战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晏兰亭已经领着十五万兵士赶赴北塞。朝堂大事由左右两相主持。
彼时,北塞。
晏国光部是一片广袤草原,却有沙漠戈壁混杂其间,而越过这片将近一千里的土地,便是翠山奇峦,绵延万里。
军营——
“末将,拜见长公主殿下。”顾知檀一身玄铁战甲,上面还沾着未来得及擦的血迹,身后跟着几位将领,虽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但眼中的神采仍是掩不住地透出来。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还在跟那帮北狄人交战,北塞是边疆重地,兵力本就比别州守兵多,但北狄人长于草原戈壁,马上功夫也确实精湛,说是以一敌十都不为过。顾家军在此地驻守了有三年,加上完鞑去年还送了降书,众人也不觉得北狄会在这个关头进犯。
因此,这一仗打得极是吃力。
幸亏长公主及时带兵赶到,他们才能这么快取胜。
“嗯,众位快请起。”晏兰亭扶了一下顾知檀,众人也跟着起了身,一同入了营帐。
经此一役,北狄打了败仗,但伤亡并不算重,估计还会来攻,那就意味着,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众人也丝毫不惧。
区区蛮夷,还不足为惧,不过是一时被钻了空子而已。
几人商议着战策。
约莫过了两炷香,才散了。
“殿下,您身旁这位是?”顾知檀紧绷的弦松了松,又看见晏兰亭身侧站着的人,有些疑惑道。
此人自殿下率军出现在战场上时,便一直守在殿下身边,那些北狄人甚至连碰到殿下的机会都无。若是放在战场上杀敌……
闻言,晏兰亭侧头看向了身旁的萧还,神色有些无奈。他原本并不想让萧还跟过来的,毕竟战场凶险,可这人硬要跟着,美其名‘贴身保护夫人’,更是各种软话说尽了,晏兰亭没了法子,也只能应允。
晏兰亭对上萧还深邃的目光,原本到嘴边的‘护卫’被改成了:“驸马。”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何必要藏着掖着?
顾知檀乍一听这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您……成婚了?”
边关和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因此顾知檀并不知晓皇帝赐婚的事。
两人的对话自然也逃不过帐中其他人的耳朵,众将都是一副震惊之色,
但也没好说什么,只充作没听见,匆匆离开了。
生怕慢一步,脸上的神情就被长公主发现了。
顾知檀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有了猜测,却又不敢问。毕竟这都是皇家的事,她一个外臣,怎好插手。
“末将,恭贺殿下大婚。”无论如何,表面的喜庆话还是要说的。
“顾将军客气了,也祝将军,早日得偿所愿。”这句’得偿所愿’带着些深意,顾知檀也只是笑着应了。
便这么寒暄了一番,晏兰亭和萧还便去了顾知檀早早准备好的营帐。帐篷还同多年前晏兰亭住过的一样。
或许是因为心境变了,再置于这样的环境中时,晏终亭只觉得倍感怀念。也任由着萧还替自己卸甲。
萧还看着他略有些疲倦的眉眼,有些心疼地将人圈在怀里,又暗暗量了量晏兰亭的腰身,默默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在过年那段时日养回来的身子,如今又瘦了回去。
晏兰亭感受到腰腹传来的暖意,似是放下了所有的思绪,就那么,安静地靠在萧还的身上。
“阿还。”
美人呢喃着,无辜勾人。
萧还见惯了晏兰亭在旁人面前的清冷淡泊,又格外钟情于他温柔小意的模样。
他忽的弯下腰,将怀里的人环腰绕膝抱了起来。
而晏兰亭也早已习惯他对不时来这么一下,左右这里也没有旁人,纵容一下,也没什么的。
“驸马,你轻着点,当心把我摔了。”他抬手环住了萧还的脖子,丹凤眸中带着狡黠的笑。
“阿亭不如换个称呼。”
萧还故意将人颠了颠,投向晏兰亭的目光亦是毫不掩饰的炽热。晏兰亭一听这话,便知这人是什么意思了。
自从萧还恢复记忆又解了余毒后,便格外爱缠着晏兰亭叫他哥哥。明明在年少时,这还只是个普通的亲昵称谓,可换成如今,倒叫晏兰亭十分地难以启齿。
仿佛这声哥哥叫的不是哥哥,而是情哥哥。
烫嘴的很。
“什么称呼?”晏兰亭斟酌片刻,打算装傻充愣。
萧还之前上过他的当——在他说出这个称呼时,晏兰亭忙插声应了一句“嗯。”
于是,便只道:“阿亭与我心意相通,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萧还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放在了歇脚矮床上。
似乎下一刻,便要行不轨之事。
他俯下身,将脑袋埋在了晏兰亭颈间。磨人似的蹭了蹭。
让晏兰亭有了上手摸的欲望,但他知道,这一把摸下去,等会儿受苦的就是他了。
“这里是军营,你可别胡来。”他的声音是强装过后的冷硬严肃,若换个人,早该被这冷厉气势吓退了。
可落在萧还眼中,便只觉这人可爱得很,想亲,想咬。
“阿亭不出声,就不会有人知道。”萧还一副二赖子流氓模样,说出来的话只让晏兰亭羞臊得想往地里钻。
许是萧还的神色太过认真,晏兰亭生怕他来真的,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还倒叫人笑话了去——届时,市井便会有“长公主贪图驸马美色,便是行军打仗也耐不住”的传言来。
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借口。
“可我腿还疼着。”
晏兰亭说这话时,眉头微蹙着,看向萧还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毫无疑问,是跟某个人学的。
果不其然,萧还一听这话,顿时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语气也是满满的着急关切:“怎么不早说?很疼么,快叫我看看……就不该让你独乘一马的……”说到后面,萧还神色都带上了几分愧疚。
爬起身便要替晏兰亭看伤。
晏兰亭不是没骑过马,经过上次,他又抽空到郊外的马场去练了几日。本就是练家子,闲了几年技巧有些生疏了,但多练练也就得心应手了。所以他也不觉得有多疼。
看着萧还着急的神色,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哥哥,我方才是说笑的,不疼。”
而落到萧还的耳中,则是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明明方才还一副不肯叫他哥哥的抗拒模样,可一提到看伤就立刻服了软——之前尚未解蛊时的晏兰亭也是这样,难受了也不肯说。
那种隔着门,听见爱人痛苦又压抑地咳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滋味,萧还这辈子都忘不了,也不想再尝第二次。
“叫哥哥也无用,快让我看看。”
萧还是铁了心要给人看伤,神情也变得严肃了。
晏兰亭这会儿别提有多后悔。
试图想再挣扎:“我真的没事,也不疼……唔……”话还没说完,便被固执的某人按着亲了一顿。
又趁着晏兰亭尚未反应过来时,飞快地将人下半身的衣物褪了。
晏兰亭被他的动作一惊,却又拗不过,只得用手捂住正冒着滚烫热气的脸。
萧还此刻却无任何杂念。
只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弄了点药膏,抹在了晏兰亭的腿间——确实有磨红的地方,但并不严重。
待做完这事。
萧还一抬头,便看见了晏兰亭通红的脸。当真称得上是艳若桃李。
而一开口,便叫晏兰亭更难为情了。
“媳妇儿,你身上哪处我没看过,上个药而已,不必羞成这样。”
“莫要胡说。”晏兰亭忙的抬手,捂住了萧还的唇,声音是如清流划过山间石罅的悦耳动听。
“如何能算……”胡说?
萧还的话还未说完,帐外便传来了兵士的声音:“殿下,顾将军问您是否需要将饭菜搬进帐。”
“嗯……”晏兰亭略有些含糊的声音自帐内传来。
那兵士虽心里疑惑,但到底没问,应声离开了。
殊不知此刻帐内已然打了起来。
而缘由竟是—— 萧还趁着晏兰亭在说话时朝他捂住自己嘴的掌心亲了一下,声儿还极响。待晏兰亭松开手,又凑上去对着人一顿亲。
“萧,还。”晏兰亭压着羞怒,一脚将人踹下了床。
这一脚并不重,但架不住萧还惯会装可怜:“咬呀,手断了……阿亭,好疼,我起不来了……”
萧还一双眸子仿佛点水光,看向晏兰亭时又带看几分可怜控诉,仿佛真被人给欺负了。
晏兰亭系好裤带腰封,半信半疑地下了床,走到萧还身旁。
岂料忽的被人一把抱住了腿,晏兰亭忍住了还手的欲望,颇有些头疼的看着眼前的人,语气无奈:“萧三岁,你怎的这般爱耍无赖?”
听见他的称呼,萧还罕见地红了红耳根。
“夫人多哄哄我,我就不耍赖皮了。”
这语气听着像示弱,只叫晏兰亭听得心软。刚要开口说‘下不为例’却见方才还乖巧的小绵羊忽的露出了尖牙,将晏兰亭拉得一个趔趄,摔到了萧还怀里。
“地上脏。”晏兰亭瞪了他—眼,却只这么说了一句。
“阿亭坐我身上,不脏。”
萧还抱着他,坐在地上。仰头瞧着他。
“可我热了。”
“咱们先去沐个浴,好不好?”
晏兰亭成功摸到了萧还的头,声音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两人赶了一段时日的路,确实也该好好洗洗了。
萧还也后知后觉将人给松开了。
而恰巧这时,兵士已端着饭菜来了。
……
彼时,远在琼州的皇帝也接到了京城传来的消息。
如今的晏渊,早已放下了对皇权的执着,甚至想着,若晏兰亭真的有心皇位,他也并非不能退位。
“陛下,孟妃已经死了,您也该回京主持大局了。”司齐尧的声音远远传来。
落进坐在桃花林中的晏渊耳中,如今正是三月,桃花开得极旺,风一吹,便如漫天大雪般飘落,温柔地拂过人的面庞。
孟钦死后,晏渊只哭了一次,然后便一直将人抱在怀里说着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迟来的爱意。
他不敢哭,怕吵了孟钦的轮回路,却又舍不得孟钦走,便只在孟钦的耳边小声说着话。
“你知道么?我头一次见到你真容时,心里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我一定得把你留下来。”
“我想好好对你,但这些年却一直在做伤你心的事。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便只求你能走得安心,彻底忘了我。”
“叫我一个人记着你,想着你,一辈子求而不得,当作是我辜负你心意的惩罚。”
“若是有来生,我只盼着能早早遇上你,叫我先喜欢上你。”
“下辈子,我不是皇帝,你也不是什么妃子,我们就安安稳稳地往一辈子,好不好?”
人总是贪心,这辈子得不到的,便将希望寄托在来世。
晏渊其实并不信鬼神,也并不觉得人真的有轮回来世这一说法,但从他亲自踏上陀音寺去求医那一刻起,他也早已成了看不透俗世的庸人。
“你吵着他了。”晏渊靠坐在一颗桃树下,几片粉瓣落在了他的发梢上。轻轻摇晃几下,又掉到了孟钦的脸上。
他低下头,替孟钦开花瓣,语气温柔:“阿钦,桃花确实很美,怪不得你会喜欢。”
男人眼中半是爱意,半是偏执,仿佛面前的人,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可这一幕落在司齐尧眼中,却是将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心道:陛下这模样,莫不是真要一辈子为情所困……
“陛下,孟钦死了,他已经死了!”
“他是为了救您,为了您的江山而死的,您难道要一直这么颓废下去吗?季家和岳国公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潜藏着的势力,朝廷只有左右丞相主持着,难保不会有别的宵小觊觎。”
“您难道要枉废孟钦为您所做的一切么?”司齐尧知道知今晏渊的心里只有孟钦,便学聪明了,三两句不离孟钦。
毕竟在他之前,琼州知州也来过一趟,不过被晏渊给打发走了。
晏渊眸色微怔,拨了拨盂钦的发,挡住了脖颈处露出的黑斑。
“陛下,三思啊……”司齐尧见状,不由得喊道。司氏一门,世世代代都只忠于皇帝。
“朕知道了,你先走罢。”
“陛……”司齐尧还欲再说,晏渊却已沉了声音:“朕让你走。”
司齐尧也没了法子,临走前,只留下一句:“孟钦活着的时候没安稳过,您要让他连死了也不安生么?”
这话算是点到了晏渊的痛处。
良久,晏渊叹了口气。
是啊,他怎能如此……
有桃花落下,抚过晏渊的发顶,仿佛在诉说着什么。遗憾,还是留恋?
后来,皇帝带着孟钦回了琼州知州府衙,又亲自主持了丧葬之事。
后来,在桃花开得最盛的一处,多出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晏渊亡妻之墓。’
后来,晏渊带着未好全的伤,在墓碑前守了七然。
启程回京那日。
知州府书房内的案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字条和一个骨哨。
而字条上写着‘孟钦,留。’
琼州知州见状,也不敢隐瞒,将东西呈给了晏渊。
象征着皇策卫的骨哨,经过数代,又回到了晏国皇帝的手中。这东西晏渊找过,此刻却不想要了。
“阿钦……“他喃喃着,声音嘶哑。
侍候在晏渊身旁的侍从都纷纷垂下了头,暗道帝王情深,却也疑惑皇帝既如此喜爱孟妃,为何不将人的尸身带回京城,葬入皇陵。
也是至今,晏渊才终于明白了孟钦那句‘我活不了多久了’是什么意思。
皇策卫……若他没查错,上任皇策卫就是异姓王孟临风。
当初异姓王被污陷谋反,这其中,也少不得有先皇的手笔。
一是因为功高震主,二,便是为的这骨哨了。
孟临风……孟钦……
竟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