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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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催你去体检还真去对了。”叶淮宁满脸问号。
秋禾认真地点了点头，冲着乐乐做了个鬼脸。
乐乐在一旁八卦脸：“真爱呀！”
正说着，魏山意打电话来:“我弟弟许尚，今年大四，在我们医院实习，想着和你一起吃顿饭。”
定的是家很有名的徽菜，秋禾到了地方，远远看见一个高个子浑身运动装的大男孩冲她招手，和从前魏山意长得很像。
之前没什么意识，这一对比起来，倒真觉得时光匆匆。
他到没有看上去那么阳光，见她只是浅浅笑了笑，两只手交叠着，声音有些怯懦。
讲到后来，才知道，许婉芝去年得了胃癌，从检查确诊到去世只用了四个月。
魏山意介绍两人认识，和许尚聊起医院的事儿。
他们在同一个科室，日常照顾弟弟，倒也方便。
几个月后，平安夜，上海下了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
商场里，地铁里，大街小巷到处是轻快的氛围。
秋禾定了一家葡国餐厅，到了下班时间就催着大家早点走。
她要和魏山意弥补之前没一起过圣诞的遗憾。
“喂山意！秋依萍再等下去就要跳黄浦江了，你还不来？”
魏山意在电话那头笑了笑，却并未出声，电话这头只听得见他的沉默。
秋禾有些气馁，却装作毫不在意，继续揪着他迟到的点不放。
分别了这么多年，重新相聚，魏山意却总是有些不同频。
说不出是缺乏安全感还是没了共同语言。
他总在聊天热闹的时刻掐断她的沸点，又在她万分落寞时，把她揽进怀里。
他不说话，架就无从吵起。
两个人还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魏山意越是体贴越是面面俱到，秋禾就越觉得疏离，他的脸上似乎很少看得见笑容。
秋禾总是惴惴不安，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毫无征兆的再次消失掉。
不过比起从前，她的脸上确实多了几分幸福感。
同事见到了，都打趣道：“经理，这么漂亮是要去见谁呀？”
“别胡说！”
挂断电话后的魏山意还傻笑着，无奈又甜蜜。
还是那个秋禾，还是开朗乐天，救他于命运水火之中。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第一次有了请假的念头，打算提前一个小时下班。
半路上，手机铃声又再次响起。
他嗔怪秋禾的急躁，想着要怎么安抚早到的她，她才能原谅自己不太绅士的迟到行为。
手机拿出来，才发现电话是科室打来的。
昨天新住院的重症病人状况突然恶化，急需立刻手术。
教授在临市学术交流，出差赶不回来，科室现在只有他。
这么多年，无牵无挂的他几乎住在医院，同事也早已习惯了他的随叫随到。
“算了算了，你去吧！记得哦，你又欠我了！”
秋禾大度，向来不会把小事儿放心上。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结束的时候是凌晨一点，窗外飘着细密无声的雪花。
魏山意给手消毒，然后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想到嗷嗷待哺的秋禾，心里像窝着一包蜜：“要不要吃烤红薯，我带回去给你。”
没有回复……
“今天我下厨，实在抱歉了。”
依旧没有回复……
他在镜子前调整了下羽绒服的帽子，揉了揉被口罩夹出印子的脸，尽量让自己精神些。
转身正要出门，一只满是刀疤的手，一把现磨的剔骨尖刀，一个面目狰狞的人。
不偏不倚，手段老练，冷静果决。
从背后到大动脉，一共十四刀，刀刀致命。
不知是杀红了眼还是害怕，一瓶又一瓶的药剂被打碎，白色走廊，灯光耀眼，刺鼻气味，仓惶逃窜。
也许天花板上方有牵挂，也许是异度空间下红雨，也许是有人在流泪。
红色的血在白色的地板上蔓延开来，在这个人人互告爱意的平安夜。
一个向来从容的医生跪倒在地上，随后应声倒下，狼狈得趴在地上。
没人知道，他生命前一刻，跑马灯时究竟会想些什么。
没人知道，温和儒雅的他原来是个来去自由活得像个影子似的孤儿。
从那个黑黑的小豆丁到现在，二十六年都坚持下来了，却输在了这一刻。
他还没来得及说最后一句话。
圣诞节的喧嚣还在持续，黄浦江上人头攒动。
无数人在焰火下见证真爱，许下心愿。
无人在意的是，一只手机跌入江面，溅起了不太起眼的水花。
站在岸边的秋禾两腿发软，像被人塞进了拥挤的棉花罩子里。
周围无论如何喧嚣也感染不到她。
像是两个世界，
就是两个世界，
已经两个世界。
手术室门口，红灯亮起又再次熄灭。
医生颓唐着两只空落落的手，摘下口罩。
抢救无效，请家属节哀。
“阿禾你去睡会儿吧！熬了这么多天，再熬下去身体就垮了！”
叶淮宁陪着她，几乎要崩溃。
医院走廊上，秋禾眼神涣散，六神无主落寞地坐在金属椅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木然抬起头来，看着叶淮宁傻笑。
“不会，叶淮宁，我不需要，我可是秋禾，秋禾怎么会累呢？别搞笑了。”
叶淮宁打开保温饭盒里的黄芪鸡汤，劝秋禾喝下去。
“这不是我煮的，这是乐乐心疼姨姨，自己看着电压力锅煮了四个小时，你喝一口，喝一口不让孩子担心，好不好？”
秋禾依旧微笑着，盯着地板的美缝线：“不用，拿回去给乐乐喝！我不饿呀。”
李姐收好了魏山意在办公室的遗物，哽咽着交到秋禾手上。
“造孽哦，那个蠢货居然是认错人了，可惜魏医生读了这么多年书，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可惜，太可惜了。”
许尚跪在秋禾身边，默不作声，谁劝也没用，长且凌乱的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和他长得太像了，难怪会认错。
康复了的病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医院道谢。
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放下锦旗和果篮，痛哭不止。
“我们的魏医生呀！还这么年轻，魏医生呀！从来都是好脾气耐心听我们询问的，救了这么多条命，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一直捐助的小女孩也写信来安慰秋禾。
八年来，小姑娘一直勤学上进，做了心脏手术，读了当地的重点高中，快高考了。
多少次，小姑娘在回信里不断发誓，要和他一样，将来也做医生，悬壶济世。
这些年，他一直守着清苦过日子，现在连死后的热闹都赶不上。
追悼会上，秋禾异常的冷静，体能也格外惊人。
她不需要吃东西，也没有眼泪，也不需要休息。
除了和每一位来悼念的来客打招呼外。
大多时间，她都在冰棺旁静静地坐着，等别人来安排流程。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硕大的冰棺，围着他的是白色的黄色的惊骇可怖的菊花，他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在她面前的大概是块木头吧，她回过头来看自己，看着看着笑了。
如果他是木头，那她自己的躯壳一定要是块石头。
眼前这一群人是疯了还是怎样，干嘛对着木头鞠躬致敬。
这一群人都疯了吧！世界也疯了吧！
她隔段时间就会察觉到自己失态，笑笑擦擦脸，然后接着循环。
……
魏山意的后事按他的要求一切从简。
他博士毕业时签了器官自愿捐献协议书，医生摘除了他的眼角膜和心脏。
进火葬场时，他穿着灰色的西服，依旧身形消瘦。
清冷严肃的脸上花了厚重的妆，比平时的气色看着好了很多。
秋禾拉了拉他的手，那手毫无温度，冰冷的像一块生石灰。
他静静地躺在板子上，由火化人员推进火炉。
再推出来时，板子上只剩下大块大块的白色骨渣。
十二月底，临近元旦，空旷的火葬场四处是乌鸦的叫声。
他再也看不到新年的红色了。
她也再吃不到那略带苦味的巧克力慕斯了
不知缘由，莫名而来的勇气从心间喷薄而出。
秋禾发疯似地扑上去，拼命想把所有再也见不到的都揽进怀中。
“这么大的火！这么长的刀子这么锋利啊！十四刀呀！魏山意，他身上挨了十四刀呀！要多疼呀！他没有做过坏事呀！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对他！为什么这么伤害他？”
她被叶淮宁拦在怀里，挣脱不开，强撑了这么多天的那股劲儿，散了。
终究虚脱，瘫倒在地。
她想肆无忌惮地大闹一场，认识的不认识的她都不在乎，可她喊不出来。
她手脚都被束着，她听不见任何声音。
十二月底的火葬场，冰一样的地面，一点也不冷。
骨灰被收进一个刻有广玉兰纹样的木盒子里，葬在细阳的万寿山墓园，和魏秋云相邻。
遗照上的魏山意穿着新入院时的医生服，书生意气，笑得灿烂温暖。
墓志铭是患者一起写的：
“致我们敬爱的魏医生，从业十载，兢兢业业，妙手回春。”
立碑者：爱人秋禾，患者及金瑞医院全体医护人员。
有人问：“遗照为什么是彩色？”
她说：“他和他妈妈一样，怕别人路过时吓到，彩色的温暖一些。”
几个月后，秋禾生日，手机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说是有份特殊的邮件，需要先联系收件人，给了地址才能送到。
撕掉塑料薄膜，里面是个装帧精美的绿色盒子。
这是时空邮局的包裹，寄件人信息栏填写的名字是魏山意。
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是他从2022年-2032年写给秋禾的信件：
他说研究生期间学校的食堂饭菜真糟糕，
他说背不完的书就像掉不完的头发让人心慌，
他说某天晚起出门，却与北国的大雪不期而遇，
他炫耀他会做锅包肉了，
他说第一次主刀又兴奋又慌张，
他说第一次发薪水要捐出去才有意义，
他还去了相看两不厌的敬亭山……
每封信下面都写着同样的一段话：
【如果今年不能一起过圣诞
那就明年
总会有那天吧！
永远爱你！】
秋禾把信件折好，一封封放回信封，收进盒子，塞到抽屉的最深处。
连同那张最上面的卡片。
上面写着：“不知何时还会与你重逢，不知你会不会收到，但祝你生日快乐！”
窗外是上海五月的梅雨季，雨滴随风向在窗户上绘出雨渍。
怎么天空突然下雨了？
怎么视线突然模糊了？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我，
你会知道我快不能活，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救我，
空气很稀薄，因为……
与你大梦一场，数十余年，今方觉醒，愿君与我，阴阳相隔，各自安好。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