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满眼注视她》宫薇

14、碎片拼接者

　　边走边聊，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今晚的住处。

　　这栋楼在雨禾村里算是较高的建筑了，两人沿着楼梯往上，越走越潦草，完全毛坯风，家徒四壁，两人看得傻眼。

　　于凌从楼下搬了几张凳子上来。

　　一共有8层，温玫住6楼，于凌和其他工作人员住5楼，5楼以下的低楼层则是村里用来摆桌设宴的大厅。

　　虽然女上男下没毛病，但是……温玫抓狂，“我要比你多走一层楼梯啊啊！”

　　于凌正四处排查着安全隐患，“正好可以提前锻炼身体，过两天我们还要上山。”

　　“……”心累，她不想去了。

　　温玫幽怨的目光追随着他走动的身影，掷地有声地说：“师兄，我想了想，清明节我若是不回去祭拜，这在礼节上是一种大大的不敬。我们家老祖宗一定会怪到我头上！骂我不敬天地！不敬鬼神！他们发脾气好可怕的，我要回去好好磕头！”

　　同时，于凌在角落找到一瓶积灰的灭火器，正蹲下来细细检查着。

　　过了几秒，发现没有过期才起身，双手互拍着沾染上的灰尘，到洗手池放水，他边洗手边淡淡回应，“别说胡话，不要黑你们家老祖宗。”

　　黑？她哪有？！
　　温玫气结，“我……你变了！”
　　变得冷血无情！

　　于凌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指尖的水珠，比起她的指控，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晚上吃什么？”

　　“吃饭，你做！李婶刚送了我一大包蔬菜，我就放在后备箱。”

　　“我做没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
　　“厨房的火好像打不了。”

　　温玫认命：“算了……我们还是去村长家蹭饭吧。”

　　＊

　　这两天，温玫一有空就到处串门，当然也不只是单纯为了蹭吃蹭喝……

　　主要是为了打入村民内部。

　　就这样蹭了几天，哦不……是社交了几天，温玫发现她和老人家特别聊得来。

　　清明前一天，于凌根据温玫发的定位找到她时，她正在别人家里吃得津津有味。

　　主人家邀请他一起吃，被他笑着委婉谢绝了。温玫不解，抬头望于凌，劝道：“师兄，一起吃啊。”

　　“有火了，我刚做好了饭。”他是来叫她回去吃饭的，毕竟天天蹭村民的饭像什么样子。

　　结果温玫紧紧扒着筷子，摇头，“不了，说实话吧师兄，我们俩之间无论用谁的手做饭，我都不怎么敢吃。”

　　这手碰过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于凌：“……”
　　她还好意思嫌弃？

　　沉默再沉默……这场僵持中，温玫不得已站起来，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哈，李太公，我师兄今天找我有急事，要提前回去。我没时间陪您吃饭了，碗里的饭菜可不可以打包带走？”

　　她边打包，边叮嘱：“还有李太公，过几天咱们一起去您说的那个云阳圩市赶集呗，好不好？”

　　李太公眉眼慈爱地看着温玫，连连答应，“好好好，女娃娃，谢谢你今天陪我这个老头子哟。”

　　“没有啦，您做的饭好好吃～让我想起了我爷爷做的饭，改天我让师兄也学学。”

　　不管温玫说啥，李太公都连连说好。
　　于凌：“……”

　　“李太公下次见！”温玫提起保鲜袋，与于凌出了门。

　　走远一点，他还是忍不住念叨，“师妹说话真是越来越会糊弄了，让我学？刚不是说不敢吃我做的饭吗？”

　　温玫瞧了他一眼，“师兄，我还以为你生气了，结果没生气啊。”

　　于凌微笑：“呵呵。”

　　温玫：“……”
　　这语气肯定是生气了，稀奇。

　　“过几天我和李太公去赶集，我送你一辆小电车怎么样？比你那个汽车方便多了，可以在小路到处蹿，想想就很酷！”

　　他继续微笑：“谢谢，太贵了，受之有愧。”

　　“怎么就有愧了？我们是穷，但也不至于几千块钱的小电车都买不起，你不用太感动。”

　　“感动什么？”于凌淡淡斜睨了她一眼，话中有话，“才几个小时你就能在刚认识的陌生人家吃饭，还约好去逛街，你不怕被拐，我怕，你这条命我可赔不起。”

　　“……”

　　哇，好脾气的人生气的时候说话也会阴阳怪气，长见识了。

　　说多错多，她不说了。

　　她盘算着等会把师兄做的饭好好夸一顿，或许就能消气了？

　　……

　　温玫洗完手来到餐桌前，拉开座椅坐下，桌上摆着一荤两素，不稀奇，怪就怪在还有两瓶啤酒，她奇道：“你不是不喝酒吗？”

　　师兄今天真的很奇怪。

　　“突然想喝了。”
　　“发生什么了？”她轻蹙一下眉。

　　他沉默半晌，徐徐开口，“今天下午在草丛里又发现了两个隐蔽的盗洞，雨禾村这个墓林林总总加起来已经有23个盗洞了。”

　　盗洞越多，墓室内情况越危险。

　　嗐，她寻思今日师兄情绪不对劲是为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既然被盗率都这么高了，发现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

　　“平常心平常心。”她稍稍安抚着，“盗洞越多，风水越好嘛。”

　　“嗯，抢劫率也高。”
　　温玫：“……”

　　于凌将两瓶易拉罐拉开口，递了一瓶给温玫，轻轻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我突然想不通，明知道可能会一无所获的结局下，为什么还要费心费力地去发掘它？”

　　他寂寥地低头笑笑，“应该去做更值钱的，也许能让我们不至于一顿饭都吃不起？”

　　“师兄，你不会被我这几天蹭饭刺激到了吧？”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试探。

　　她蹭饭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了？

　　于凌：“想听实话吗？”

　　温玫：“那你还是说假话吧。”
　　一般实话都不怎么好听。

　　他手指捏着瓶身，想了一下，“嗯……你是诱发因素，但不是主要因素。”

　　一顿缄默，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师兄，你觉得这座墓不值钱吗？”

　　“以前值，现在不值。种种迹象表明下面很有可能已经坍塌了，我再努力也挽救不了什么，对于我而言，或许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无所获。”

　　在突然的某个时间点，联想起师妹无意间调侃的三十而立。

　　他快三十了，仍旧穷困潦倒。

　　特别是这个项目，不管是于墓主人亦或是于他，都没有体现出价值。嗯，忙得没有意义，还是挺挫败的。

　　“可是，就是因为它‘或许值钱’才会被盗得这么厉害，盗墓贼会因为看到这么多盗洞就不盗了吗？”

　　“……不会。”
　　同理，他们也不会因为那么多盗洞就不救了。

　　温玫走到他面前，举起啤酒和他碰了碰，“无论坍塌得再厉害也会有碎片，我们是碎片的拼接者，用它来证明有些东西曾经存在过，这就是意义。我们不能用价钱去衡量。”

　　于凌勾了勾唇又放下，“我果然还是一个俗人。”

　　“你不俗，你有这个想法是人之常情。”

　　“噢，别假意安慰我了，我知道，在你眼里普通人其实等同于俗人，对吧？”

　　温玫被呛了一下，咳嗽起来，变奇怪的师兄真难缠，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

　　清明节当天，两人跟着村民开往上山的路口。

　　伴着小雨，车子行驶进黄泥路。

　　下过雨的路面就跟浆糊一样，到处坑坑洼洼，两人还没行驶一半路，车窗上到处都是飞溅而来的泥点子。

　　不敢停，他根本不敢停车，深怕一停下，轮子就陷入黄泥中再也出不来了了。

　　温玫嘴角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双掌搭着膝盖，小心翼翼坐在副驾不敢动，生怕呼吸重了会被中伤，战战兢兢地说：“师兄，还好你的车是二手的，不然得多痛心……”

　　于凌屏着脸，望着前方泥泞的路轻呼出一口气，现在一听她叫师兄就心梗。

　　人生艰难。

　　氛围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惊险，连温玫这么泰然自若的人都有点心慌慌，总觉得清明的氛围阴嗖嗖的。

　　虽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最后仍顺利到达山脚的路口。

　　推门下车，村民们看过来，两人一身橙色登山服，背着双肩包，护目镜口罩具备，加上防水的登山鞋，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混进统一的黑色雨衣、雨鞋、雨帽、扛着一把铁锹的村民里，分外显眼。

　　每人都要好奇过来瞄一眼，于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至于温玫嘛，饭都蹭遍了，还在意打量？

　　熙熙攘攘下，他们跟着李婶那一队上山，温玫站在路口处，抬头仰望着山顶，感叹：“区区小山，胡子瓜子。”

　　“什么？”于凌在一旁没听清，关心着问了一句。

　　“没什么，一派胡言，不必理会。”说罢，抬脚跟上大部队的末尾上山。

　　他无奈摇摇头，跟在温玫后面，一路上她是少见多怪，就没管住过自己的好奇心，“李婶，你们怎么带那么多东西呢？跟郊游似的。”

　　“小玫你不知道，这山一旦上去了，一时半会儿就下不来。这不，我们连吃的米、炒菜的锅都背了，要做饭的。”

　　“那不就是野炊吗！”某人嗓音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野炊好啊，还是荒山野岭版的。

　　李婶不懂她说的意思，“野炊是什么？”

　　“就是不在家里做饭！”
　　“哎，那确实是。”

　　很快来到祭祖第一处，村民除完野蛮生长的杂草后，李婶爽快地从担子里掏出一只鸡，又掏出一只鸭，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大米饭，恭恭敬敬地摆在没有碑的小土堆前安放好。

　　接着，他们开始有序地烧纸钱、上香、插假花、鞠躬磕头且闭眼许愿等流程，一顿操作下来，温玫已经看傻了眼。

　　最后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将她拉回魂。

　　温玫被震撼到了，愣愣开口：“师兄……这不会拜错吗？”

　　说它是土堆吧也不像，连块墓志铭都没有，他们怎么认出祖宗来的？

　　显然于凌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无法回答。

　　李婶听到她的疑问，等磕完头，信誓旦旦跟她保证：“每年都来，错不了！绝对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