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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北州危矣 ...

  •   如此过了三天,娄逞的名声在军中传开,找她看病的人渐渐多起来。不过多是些无人管的杂兵,大多身体底子一般,未经过正规训练,平日里吃的用的也差。他们打仗赚不来几个钱,买不了新衣替换,衣着脏乱,因为长时间患病,口气很重,身上多有脓疮,散发恶臭。对他们而言,治病全是奢望,喝口药汤有点儿心理安慰即可。

      来人多了,娄逞接待不过来,便自己花钱从外城活口里找了几个药师,每日看顾草药、给人看病。她买了身粗布麻衣,洗净身子换上,用一片布包住头发,一条纱巾围住口鼻,到军营里查看情况。

      她有医官的牌子,进出营帐查看并不麻烦。而且她也只是观察,并不多交谈,几乎影响不到别人,因此也没几个注意到她的。军营里的情况跟她想得差不多,十分脏乱,没人组织管理,有病的和没病的混到一起,平日饮水、吃饭、喝酒等都不大干净。

      “难怪近日闹肚子、发热的尤其多。”娄逞想着,不免烦躁。毕竟这草药又不是草,用完了就没了,可禁不住这么多病人。

      娄逞记得先前看过的兵书里专门讲过军营的日常管理、操练,其中就有防治军中病害的内容。从军者往往生活在较为艰苦的环境中,受伤、害病的几率比常人更大,且多人杂居,卫生条件难以保障,更增大了兵人得病的可能。因此古人就注意到了军中卫生问题。

      书上虽是这样写过,似乎并未说有谁这样做。只是因为从书上看过,娄逞便想当然认为这古早的道理人人都懂,便觉得行军之人都会注意卫生环境,如今看来还真是想多了。道理或许大家都懂,却还需有人组织来做。

      娄逞略略跟一个队主提了两句,那队主正在喝酒,话还没听完便摔了酒坛,娄逞也不想再说了,只能叮嘱几个给人看病的药师多多提醒病人注意个人卫生。退一步来说,即使不为杂兵设想,但这杂兵营可是在外城里驻扎的,万一里面有人得了瘟疫,整个外城都很危险。就算没有瘟疫,这样一群人的屎尿下渗,进到井水里,东阳人吃了水,保不准也会害病。

      娄逞整日为东阳忧心,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干着急。她突然想到一个人,就是与张仲景并称的神医华佗。当年华佗在曹王军中行医时,正遇到军中暴发瘟疫,他也曾想过通过改善军中卫生环境遏制瘟疫蔓延,同时对伤患做到应治尽治。

      华佗不愧神医之名,有救人救世之心,他想着多救几个军人,不就多些战力,曹王定然高兴。可惜神医之心不是帝王之心,华佗以为是在救曹王的兵,曹王却觉得他在浪费自己的钱。曹王虽不是神医,对付瘟疫也有一套。他让染病的人赶紧上战场,不出三天,全部战死,这下,军中就没瘟疫了。

      曹王并不在乎士兵,也不在乎百姓,他就是要称雄称王。他的兵战死了,百姓打没了,便从边地迁入几万蛮人替代,故而有人说是他埋下了五胡乱华的祸根。曹王有帝王之心,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请华佗过来也是为了给自己看病。华佗不懂帝王之心,最终惨死狱中,致使医术不能传承,济世救人的愿望无法伸张,可惜。

      曹王生时未敢称王,死后被后人追封。娄逞也愿意称他一声“王”,但绝不想做他的民或兵。

      看那解彦士的德性,实在不像个爱护士兵的军主,怕是这番忙碌白白折腾。念及此,娄逞也没了继续查看的动力。生怕因此惹恼了军主,搞得自己也像华佗一般下狱死了。

      娄逞摸摸脖子,摸下一层污泥,但脖子还很结实、柔韧,顶着脑袋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她可不想糊里糊涂被解彦士砍了。

      可人倒霉时做什么都不顺。娄逞正要回去,可巧碰到了解彦士。然而解彦士并未认出她来,简单盘问了几句,得知娄逞在查看营房卫生,解彦士急忙从马上下来,命令娄逞领他一起查看。

      娄逞感到意外不解,但未显露出来。她翻了翻手上的册子,按原先定好的顺序往下一处营帐走去。尽管有解彦士跟着,她仍是不急不慢。毕竟这事她做得还不熟练,若是一着急出了岔子,不定又落个什么罪名。而且查看营房卫生有一定的次序,要一样一样检查,不然容易遗漏,慢着点儿才稳妥。

      查完一处营房,差不多耗费半个多时辰,解彦士一直跟在一旁,偶尔问几句,譬如“这是看什么?”“看这个做什么?”“这里有问题么?”娄逞也都一一回答。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年纪小、资历浅,既然在这个位置,又看过这方面的书,便结合眼前所见,把书中旧例翻出来对比,尽力去做。知道便知道,不知道便不知道,尽力而为。

      一趟走下来,解彦士对娄逞佩服至极,大加赞赏,令人送些酒肉到她的下处。看他反应,娄逞估计这人应当没看过多少兵书,对如何管理、整治、训练士兵可能没有系统认识,这才对娄逞这些纸上空谈坚信不疑。但解彦士拿了娄逞的册子,要按照其中记录处理营中卫生问题,这倒是大大的好事,娄逞对此心满意足。

      晚些时候,解彦士果然派人送来许多烤肉、鲜果、浆水、酒,还有许多烤饼。他应当知道了娄逞的身份,仍愿兑现承诺,还算敞亮。

      娄逞把食物分给雇来帮忙的巡守和药师,还有在药房中养病的几位兵爷,众人点了一堆火,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难得热闹开怀。娄逞喜欢看众人热闹,但不往人堆儿里凑。众人也知她喜静,并不强迫,而且因为娄逞在一旁,众人都有所收敛,不会过度放纵惹得周围住户不满。

      一边喝酒,一边看天上,孤星伴月。娄逞想起家人,想老师,想曾经遇到的人和事。总觉得过往似乎离现在异常遥远,远不可及。甚至,连她是个女子的事都要忘了,还是昨日的月事提醒了她,让她做事更加小心谨慎。

      她现在对外的身份仍是娄裎,十三岁的少年英才。军营里这么多双眼睛,未必真的没人看出她的女儿身份,但似乎这也不重要了。崔元孙死后,仍是每天都在打仗,虽然规模小,死不了几个人,但安生日子是过不了一天。安生不得,自然也无心议论他人短长。

      第二天,解彦士召集所有医官到大帐中开会,没有通知娄逞。一个消息灵通的巡守悄悄对娄逞说:“军主拿了小先生的册子,当成自个儿的东西,正对旁的医官训话呢。若是把小先生也叫过去,不是打自己的脸?”

      “军主军主,军中的东西自然都是他的,说什么打脸不打脸的。”娄逞正在对账册,盘算着要不要自己花钱添些治疗外伤的草药,对这些尔虞我诈并不上心。

      那巡守看她不在意反而更要说,坐到娄逞身旁,小声拱火:“小先生的功劳可是让人抢了,怎的不急?”

      娄逞让他坐开些才说:“功劳自然是军主的。我不过是多看了些书,学了些杂艺傍身。这些东西旁的医官未必不知,只是我说了出来,军主听去了,落到实处。我哪里有什么功劳,不过是出一张嘴,说了些大家都知道的东西,做成事的可是军主,你说这功劳是谁的?”

      那巡守仍替娄逞不服,说道:“立下军功能得赏赐,小先生不想要也可分给我们。”

      娄逞给他几枚古钱,说:“赏你了。做事去吧,别来吵我。”

      那巡守拿了钱,高兴地离开。娄逞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这人看着高大健壮,浓眉大眼,满脸硬胡茬,实际年龄比娄逞还小一岁。他天生蛮力,做事莽撞,说话更是不知轻重,保不准哪天就闯祸了。娄逞自顾不暇,也无心管教他,只希望他自己聪明些,好好活着。

      巡守刚走,又来一个药师。这人看着年纪不小,头发花白稀疏,扎起一个小包,用麻布包起来,收拾得一丝不乱。一身粗布麻衣,但厚实干净。一脸麻子,满身药香,五官都大,放在一张小脸上,略显怪异。不过看多了也习惯。

      他是三个药师里话最少的,突然找来着实让娄逞意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如何称呼。那药师在娄逞对面坐下,要给她把脉。娄逞婉拒:“多谢,我身体无恙。”

      药师在书案上写了个“石”字,娄逞惊讶不已,那人看她一眼,点点头。娄逞问:“恩师可好?”那人又点头。药师看过娄逞,给她一些药丸,吃下后,月事带来的痛感明显减轻。后来,药师又把方子抄了一份送过来,娄逞自然感激不尽。

      此事过后,二人仍像平时一样,并不多见往来。不过娄逞确实安心多了,平日里也没那么紧张,夜间也敢深睡了,状态比先前更见从容。

      第二天,解彦士派人将娄逞的药房迁入军营,给她搭了个帐篷作为专门的办公地,附设药房、病人房、卧房等,还配了专人听命行事。这下娄逞需要操心的事就少了许多,可以专心做事。不需再出钱雇巡守和药师,她也能省下不少钱。

      这时娄逞才注意到,被崔元孙打得稀烂的外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战场被打扫干净,房屋重新盖起来,大量新移民迁入。这恢复速度着实太快,教人怀疑这里几天前是否真的有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事。

      经过解彦士的一番整顿,军营中的患病人数和频次都明显下降。一部分军功在身的士兵转入外城生活,在东阳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充实外城人口。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其他兵士,让他们更愿意追随沈文秀和解彦士,作战更加勇猛。总之,生病的人少了,娄逞也闲了下来。

      可她闲不住,一旦闲下来总觉得不安。这时还在戒严,内外城暂时不通,她回不了家,便跟解彦士请求带人进山采草药。

      十日之期已过,解彦士并未为难娄逞,可见沈保冲应当是无碍了。听了娄逞的请求,解彦士思索片刻,说:“采药的事你不必管,安心做好你的医官。”

      娄逞不解其意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回去。后来才知道,原来东阳附近的草药早被采完了。附近没有草药,解彦士便派了医官带士兵往远处去采药,刚出发,娄逞没能赶上。

      出不得外城,进不得内城,娄逞手上的草药也越来越少,想给人治病也空有心力无法行动。每日公务忙完后,她便开始四处找医官和药师学习,顺便搜集些草药回来。

      以前,娄逞觉得外城极大,总见不得全貌。连日走下来,又觉得它不如想象中那样大。其实是她脚力长了,一座东阳城在她脚下才变小了。

      娄逞出门在外,免不了遇到外敌攻城,随时随地都要找地方躲起来,有时便会躲入别人家里。若是这家有人生病,她便捎带着看看,积德行善。若是这家正在吃饭,她便笑着讨口吃的,同人家聊上几句,混个善缘。若是不巧躲进了恶人家里,她也不怕,能退便退,退不了就打一场。她行商行医几个月,力气比外城中这些病恹恹的恶少丝毫不差,气势上更不会输。打了恶人恶少,也是做善事。

      如此看来,一个人出了门总是有机会结善缘、做善事。

      转眼到了九月,东阳之围还未解除。据说寻阳已经彻底败了,彭城也向建康投降,薛安都专门派人向皇帝上表认错。按说到了这一步,追随薛安都造反的沈文秀应当也要降了,可他却毫无动作。

      围攻东阳城的青州大族始终打不进来,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外围着,每日隔墙劝降。那声儿都传不到外城里,怎么可能被沈文秀听到?娄逞觉得大族行为荒唐可笑。

      不过,也有人说,青州大族只围不攻,是等着建康受降薛安都,这样就能把徐州的兵调到青州,到时候拿下东阳就容易多了。薛安都虽然都快六十了,但他的威名丝毫不减,仍是南朝人心中的无敌神将。所以,这消息一传开,东阳城里又乱起来,众人吵嚷着让沈文秀赶紧投降,不然,徐州薛安都跟青州大族联手起来,合兵一处,任沈文秀有通天的本事也赢不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薛安都突然又不降建康了,他不仅不降,还把北地蛮子兵招到了淮北之地!这下北州危矣!北州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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