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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纯净之家3 ...

  •   推开门走进走廊里时,乌郁金终于从那一种莫名的自发的情感漩涡里挣脱出来。弗里茨并肩走在她身边,比她高出差不多一头,右耳碧绿的宝石坠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来回摇晃。
      她胸前绣着的名字是奥瑞斯。

      她是玩家吗?弗里茨一边信步而行,一边熟练地向同伴们描述男孩此时所在的训练场以及最近的前往路线时,乌郁金望着她的侧脸想。
      如果是,这可真是一步绝妙的险棋。
      迎合了扮演角色的身份和性格,避开了极大可能涉及玩家生死的考验局,带走了可能的同盟,借着“去参观‘高高在上的男人们’在学什么”的名头,顺理成章地与分散的另外一批玩家汇合。
      或者立死当场。
      真是一步绝妙的险棋。

      弗里茨像是察觉她的目光,笑着转脸过来看她,阳光落进她碧绿剔透的瞳孔里,金绿辉映,果然是辉煌极了的璀璨夺目。
      “安娜,”她垂眼念出她的名字,声音里似乎自然而然地带一点惯性的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又显出十分的诚挚,“啊,安娜,我听说过你。”
      “是吗?”乌郁金小声地回。
      “布莱斯家的朱迪斯,和她的妹妹安娜,是的,我听说过你们。你的姐姐没一起出来吗?”
      乌郁金摇了摇头,垂眼。
      “奥瑞斯。”一头漆黑直发束起、面孔冷淡的女孩望过来,瞳孔海蓝,低沉声音里含了一点警告的意味。
      瓦莱利。
      “紧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觉得你们两个很厉害。”弗里茨耸了耸肩,很自来熟地张手揽住乌郁金的肩膀,“之后向你姐姐引荐一下我,好不好?拜托啦。”
      安娜有点结结巴巴地:“你,你觉得我姐姐很厉害?”
      “那是当然,也就比我差了一步吧。”
      “……谢,谢谢你。”乌郁金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让血液渐渐聚积在脸颊上,“我也觉得我姐姐很厉害。”
      “所以,怎么说?为我引见一下?”
      “当然可以。”
      “我也觉得朱迪斯小姐可厉害了,”旁边的女孩接过话头,她棕发棕眼,眼睛的颜色像是凝固的焦糖,“我简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独自一人穿过暮林的,独自一人诶!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她那么厉害就好了,她的手臂上可全是肌肉……天呢。”
      她举起手臂用力,大臂上还是只有软绵绵的线条。
      “维维安你又做起不劳而获的美梦啦?”挽着她另一边手臂的女孩很不客气地笑起来,一头红发闪闪,“朱迪斯都告诉你她是怎么锻炼的了,肌肉可不是自己长出来的。”
      “我当然也知道,但是乔治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妈,”维维安有点垂头丧气,“别说肌肉了,我连脸上有了一点伤痕都要被她骂。”
      “那不让她发现不就好了。”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弗里茨讲解路线时垂眼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画出的线条惊人地笔直)的女孩忽然搭话,她的声音平直,“难的是知道应该怎么锻炼,既然朱迪斯已经告诉你了,找到时间和空间避人耳目地做到应该很容易吧。”
      维维安低头看她的名字:“……阿尔文。你不认识我妈妈,她有点,”她的声音越放越轻,好像是很不好意思在背后说妈妈的坏话,“她有点……控制狂。”
      乔治亚在旁边点头:“确实,而且是那种很狡猾的控制嗷。”
      维维安收回敲她额头的手,有点不满地鼓起脸颊,乔治亚于是顺畅地拐了个弯:“……是那种非常聪明非常敏锐的控制,呃,铁腕者喔。”
      阿尔文看着她点点头,她的神情非常认真,好像面对着一道可以解开的数字难题:“给我讲讲细节。”

      弗里茨和瓦莱利轻声谈论着似乎是一本书的内容,阿尔文认真听着乔治亚和维维安讲述维维安妈妈的不败战绩,不时垂眼写写画画或者提出问题。乌郁金推开了弗里茨和瓦莱利着意抛来的几个话头,又谨慎而普通地回应了维维安的几句搭话,安安稳稳地垂眼走自己的路。
      渐渐开始走神。
      上午的阳光柔和而慷慨,色泽如同……凝固的蜂蜜,在洁白的地板上轻浅铺开,阳刻出……窗外茂盛浓绿枝叶的细碎轮廓。清风迎面,风里有……一点不知名的植物香气。
      女孩子们……轻声的交谈融成一片……柔和的……背景音,几乎……让人……感到……美……满……了……
      ……咦?
      咦?
      乌郁金久违地愣了一愣,才迟钝地意识到是什么在拖累这具人类躯体的思维——痛觉。
      她抬起手来,像是心血来潮地想要在手心里盈住一小片流淌下来的阳光。渐渐不时凝出不祥□□感的视野里,女孩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
      右手食指根部违和地深陷下去。
      像是重重缠绕了肉眼不可见的细细钢丝,一圈一圈勒紧,折骨断筋。
      没有血,肤色也还是照旧的平整洁白——乃至更加平滑而冷白,显得这只手好像一只玩具娃娃石膏色的手,毫无生机与痛觉、便于修复和毁坏。
      为什么?
      乌郁金用左手拢住右手,漆黑纤维在阴影里细密地涌动,一片准备修复断面,一束预备切断神经。
      她忽然感到一瞬间极微妙的战栗。
      无形无声的宇宙的波动。
      独属于女人无法言明、无法解析、无法洞察的直觉,会被持续的否认、失衡的现实与怀疑的心逐年磨损。
      但安娜仍然非常年轻,仍然笃信自我,她的直觉像原野里的闪电一样清晰明了。
      乌郁金自然地十指交握伸展一下指节,纤维无声无息退回皮肤,然后手指自然蜷缩、垂落身侧。
      尚可以活动的四指不动声色地固定住那一只几乎只剩皮肉相连、已经完全脱离控制的手指。

      大意了。
      旁边女孩子们小声的交谈里不时有轻轻的笑声,一些人话多一些,一些人更惯于倾听,但每一个人的发言听起来都正当合宜、恰当得体。
      符合人设。
      环境里一定还存在着什么对扮演角色人设背景的补充,资料室?名单表?宿舍床边个人独有的床头柜?
      她甚至懒得打开,太大意了。
      右手食指彻底脱离控制、失去一切感官、僵硬地保持住原状的同时,来源此处的痛觉一瞬间消失了。
      右手中指根部渐渐传来不祥的紧绷感。

      她脱离人设了,并且这种脱离还在继续。

      ……啊。
      因为不明原因被孤立的安娜,只有姐姐的安娜,似乎非常渴望交到朋友的安娜,是不可能只是闲适地、毫不在意地走在上午的阳光里,对两边女孩子的对话充耳不闻的吧?
      乌郁金无声地绷紧一下齿列。
      要加入哪边的对话?
      独自一人穿过暮林的姐姐朱迪斯,孱弱安静的妹妹安娜。
      被贵族孩子社交圈有意无意孤立起来的姐妹。
      不应该选妈妈和女儿的话题。
      乌郁金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弗里茨,凝神去听她和瓦莱利的谈话内容。
      弗里茨似有所觉地偏头垂眼望她一下,伸手过来卷了一下她的头发,一种好像有点轻浮又好像自然而然的亲密:“小安娜回神啦?刚刚在想什么呢?”
      “啊……是在想老师会教什么礼仪,会不会很难。”安娜好像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的沉默,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口齿轻轻。
      “你不用担心你姐姐啦,那家伙可是擅长一切……说起来还真是令人不爽呢。”
      瓦莱利轻笑一声。
      “你说的也是,”安娜点了点头,像是自我说服完毕,又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弗里茨金碧辉煌的眼睛:“你们在聊什么?我听着好像是一本书……”
      “啊,是我们国家那边一本很著名的小说啦,有关一个女人在海上伟大的冒险……”

      “专属男孩”的训练场近在眼前。
      很大的露天场地,四周搭了密集尖锐、雕着冷冰冰花纹的铁栅,末端分裂展开,像一束束铁质的棘刺,在阳光下闪出点点不祥的寒芒。
      场地唯一开放的正门正对着作为男生宿舍的楼层,从这边走还要绕一段路,远远能看见有一位高大的成年人在指导孩子,一身皮甲轻捷,手里握了一支几乎和她等高的长枪。
      等乌郁金一行人走到正门,她手里已经换了一把窄长的钢刀,刀面平薄如纸,不过大约没人胆敢怀疑其锋锐。
      她采取的似乎是一对一的对练模式,对面站了一个身高大约到她胸口、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男,举着长剑的手发抖。
      弗里茨抬手扣厚重的门环。
      她扣了三下,三声沉重的金属相撞声里,场上胜负已分。
      女人平薄的刀面稳定地横点在男孩右肩肩膀和手臂交接的关节,她看起来毫无用力,男孩却仿佛受了千钧之重,一寸寸跪伏下去,直至五体投地,他露出的后颈上遍布细密的汗珠,色如金纸。
      “这就是所谓‘怒狮之子’?嗤。”女人从鼻腔里嗤了一声,随手收了刀,薄刀平滑入鞘,只在观者的视网膜上浅浅印了一道似有若无留影的亮痕。她甚至懒得转身,只是偏头过来,冷冷地斜视着乌郁金一行人:“你们来干什么的?”
      烈日下,她一头红发烈烈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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