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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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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仁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这一片不见边际、碧净如洗的深沉夜幕。
低首,黑猿们在部落中惊恐地伏地颤抖,猿宜家的战斗猿藏匿在灌木丛里,神情激动地看着高高坐在树梢的大王,只待大王一声令下。
那条保护黑猿部落的壕沟仍在,只是无猿看守。
上次,猿宜家有两位壮丁猿命丧于此。
因为战争。
为了文明,为了进化,战争真的是无可避免的吗?
在刀剑屠戮之下呜呜咽咽的生灵啊,难道唤不起我们所有人的一缕同情?
不。看看那些恐惧的,颤栗的黑猿们吧,再看看那些狂怒着的,眼中几欲喷出烟火的子民们。
恐惧与怒火交织出来的,只剩下无尽的血流。
这一切该结束了。
袁仁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夜空,从树冠上猛然一个腾跃,踩着节节枝干落地,率先向黑猿部落冲刺而去。
猿宜家壮丁猿们见大王身先士卒,各个热血上涌,从灌木丛中猛跃而出,捶胸顿足怒吼,紧跟着大王脚步奔腾冲刺。
面对着这排山倒海突如其来的黄种猿们,部落里的黑猿们皆是一脸懵然,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柔柔正带着黑猿壮丁们蹲伏在猿宜家驻扎地四周,地上还可见吃完不久刚扔的果皮果核。
柔柔命令众众壮丁猿地蹲下身子,自己则在队伍前头,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神经正紧绷,还时不时会踩到果皮垃圾烂叶子,臭气熏鼻,只能仰头扩开鼻孔疏通气息,深吸口气强忍臭味,紧闭双眼继续前进。
软软的,湿湿滑滑的,是香蕉皮。罢了,踩了就踩了吧。
硬硬的,有些脆,一压就碎了,不只是什么水果的果核。罢了,踩了就踩了吧。
唉,这个感觉好特别哦。嗯……
软软的,酥酥的,黏黏的,一压即化,会粘在体毛上,就连气味也如此特别,比刚才的那些东西臭多了……
柔柔有些好奇地睁开了眼睛,表情当即石化。
身后的黑猿壮丁们,皆脸色诡异,目色带着七分鄙夷三分不解地看着首领夫人。
花花撤离驻扎地壮丁猿大部队,走到半路时,脸皮厚偷偷拉着两个壮丁猿溜了回去。过了没一会儿三猿又溜了回来,去时油光满面神采奕奕,回来时却抚腰揉肚面色空虚。
花花脸色一沉,质问脸皮厚无故离队,是干啥坏事去了。
脸皮厚扭扭捏捏,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花花又问另两个壮丁猿,可另两个壮丁猿也是满脸赤红,作娇羞之态。
花花摸不着头脑,拿拐杖在脸皮厚屁股上敲了一记,便也不在管这事了。
脸皮厚知晓了大王的计划,心中对黑猿们恨意深切。便趁猿宜家壮丁猿撤离驻扎地之时,拉着另两只平日里吃饭吃得多的大胃猿,在夜晚黑猿必经之地,进尽全力清空胃肠,排泄到临界之处,情不自禁发出声声销魂。
柔柔面色难堪地看着糊在自己体毛之上的棕黄色半固体,站起身来,咬牙切齿,心头已经把袁仁狠狠骂了个八百来回。
要脸吗,要脸吗!
我就说今天怎么没有守夜猿了,竟然用的此等卑劣手段!
气愤之余,柔柔也顾不上小心行事了,叫上几个黑壮丁猿跟随自己,直接带头向猿宜家驻扎地冲杀过去。那几个随从黑猿都刻意与柔柔保持三分距离,时时作出白眼,掩鼻假呕之状,柔柔有所察觉,看破不说破,嘴角的狰狞又重了几分。
袁仁,今夜我定教你不得好死!
黑猿们冲啊冲,冲啊冲,仿佛这一路没有尽头,直到冲得气喘吁吁,已经能看见森林的边界,猿宜家黄种猿的影子也没碰着一个。
众黑猿见领头的柔柔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纷纷顿下脚步,急喘着粗气。
月光照耀之下,草地上连驻扎地曾留下的垃圾遗物也消失了。柔柔本就是女猿之身,经此长跑精疲力竭,心头的愤怒无处发泄,振臂长嚎。
猿呢?猿呢!
等柔柔一声咆哮之后,众黑猿纷纷低垂脑袋,不敢多语,唯恐触怒。
一阵冷风吹过,将柔柔身上的臭气吹散开来,黑猿群时不时传出作呕之声。柔柔回头瞪了一眼,黑猿们强忍呕意安静了下来。
又是一阵夜风拂过,柔柔感觉有些冷。冰冷的不仅仅是身体。
待心中的怒意渐渐平息之后,柔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自己早就料到袁仁会来部落中营救人质,但没想到来救猿的是地鼠。这些地鼠也真是嚣张至极,将黑猿部落钻了个底朝天,导致部落运作陷入混乱。
混乱吧,越混乱也好。
袁仁看见黑猿部落忙于整治内乱,一定会放松警惕。加之上次首战猿宜家伤亡不轻,定会趁此机会好好休整。而就在猿宜家卸下防备休整之时,我带着大半黑猿壮丁搞个夜袭,趁你病要你命。
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但是猿呢?猿呢?猿宜家驻扎地的壮丁猿跑哪里去了?
回小区了?不可能。下午刚进行的救猿行动,袁仁肯定在周围指挥接应着。
那是去哪里了呢?
一个念头突然在柔柔脑中闪现出来,柔柔不禁在冷风中打了一个寒战。
此时黑猿部落中,是大煤球带着剩下为数不多的壮丁黑猿在看守。柔柔闭眼眼睛,脑袋中始终回荡着一个身影,她站在大煤球的身后,大煤球与她交谈几句后转过身去后,她乖巧地面具瞬间摘下,嘴角狰起,月光映照着她尖利的獠牙。
大煤球的身边,还有小美。
小美被抓紧黑猿部落中充当人质之后,三番五次勾引大煤球,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生存。
小美真正的目的,是挑拨离间。把自己和大煤球分裂开来,一直等到今夜,自己离开部落,留下大煤球一人看守。凭着大煤球那色迷心窍的尿性,小美想要松懈部落防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自己带了这么多壮丁猿出来,部落防守本就空虚,若此时猿宜家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而现在,袁仁已经消失了。
柔柔猛然转身,沿着原路返回狂奔,情急之下忘了提醒身后的黑猿壮丁们跟着自己,跑到半路又折了回来,啪啪打了几只黑猿的耳光,众懵猿们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跟上柔柔的步伐,黑猿壮丁大军向着部落老窝赶回去。
黑猿部落中,原本的混乱已经被袁仁平复了下来。部落里的黑猿们都被猿宜家的壮丁猿们压在身底,呜呜求饶。袁仁下令,只许俘虏,不许杀伤。部落里其他的黄猿棕猿们也被赶到小角落囚成一圈,面色惊恐地看着远处高站在堡垒顶上,目光凌厉扫视的袁仁。
他们中的许多原本都是猿宜家的猿,联姻而来,生下了许多深棕色的猿孩子。
大煤球被小壮和脸皮厚一猿擒住一只手臂,摁倒在地,仍然不屈不挠地昂起头来,冲着堡垒之上的袁仁嗷嗷直叫,熊熊燃烧的眼中,还泛着模模糊糊的水花。
站在袁仁身侧的小美悲切地撇过头去,不忍与大煤球对视。
脸皮厚见大煤球都到这时候了还敢冲着小美挤眉弄眼,甚是愤怒,把大煤球的手臂又拧紧了几分,还恶狠狠地朝他脸上吐了几口口水。
大煤球不堪其辱,痛嚎出声。堡垒之上的小美闻声转过头来,泪水盈盈地看着大煤球,待自己的目光与脸皮厚对接时,恳求似的缓缓摇头,示意脸皮厚不要再伤害大煤球了。
见小美为大煤球落泪求情,脸皮厚心中不是滋味,讪讪收起了手中的动作。
袁仁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美的脑袋,擦拭着小美湿润的眼睑,当手指间传过湿热,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溢出时,小美扑进了大王的怀里。
哭吧,哭吧,有我在,你可以哭得很大声。把所有我让你忍受的委屈都哭出来,捶我打我,都可以,我只要你不再感到愧疚,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
你这么善良,哭花了脸可不好哇。
小美记得,很久之前,一天晚上,自己在夜中被一阵冷风吹醒,风中裹挟着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小美起身推开洞门,走到阳台廊道上,看见下方的草坪躲着一个蜷缩着的身影,在黑夜中耸动着双肩。他在哭泣。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跑到自己身前,从背后掏出了一束花。
自己接过花,把鼻尖触在蕊间,轻轻嗅了一口,花香沁鼻,情不自禁地笑了。脸皮厚兴高采烈,左蹦右跳。
远处正大快朵颐的哥哥见状,怒气冲冲赶过来,一把夺过自己手中的花,扔在地上,往脸皮厚腹部狠狠挥了一拳,脸皮厚痛苦地摔倒在地,痉挛不已。
就在自己伸出手,想要把他拉起来的时候,哥哥强行拽着自己离开了。
脸皮厚在原地哭了整整一夜。
看着那道深夜在草坪上啜泣的身影,小美感觉十分愧疚,轻呼出脸皮厚的名字,正准备好好安慰道歉一番,脸皮厚却受了惊吓,转头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自己,泪迹都来不及擦干净,一溜烟跑了。
那时候的自己,只知道脸皮厚为什么哭,却从未理解哭声的真正含义。
但是现在,自己终于能够感同身受了。
当大煤球抱着自己,跃上森林中最高的树冠,夕阳好像近在咫尺,把我们的毛发染成金光色的一片,我们相视而笑,至少那时候的我是真正地卸下了伪装,我不安的心已经全然放松了下来,只想趴伏在他的胸膛,让他的吐息拂过我的头顶,感受那一声接一声雄浑刚劲的脉搏跳动。
我真的一点动心都没有吗?
直到那时候我才幡然醒悟,原来爱,是这样一种感觉。
安安稳稳地,一直拥抱着,永远都不松开彼此,就像在眼前悠悠垂下的夕阳,缓缓、缓缓睡进深沉夜幕之中。
原来他是因为是爱我,所以才会哭得那么伤心。像现在的我一样。
大王,你让我来黑猿部落里,你所谓的美猿计,就是为了让我知道爱是什么感受,对不对?可现在我知道了,却又面临着分离,就算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骗子,可一想到他会因此而难受,我的心也好痛好痛。一看到他那双愤怒委屈的眼睛,我也会不由自主湿了眼眶,心也碎成了好几瓣。
大王,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
袁仁静静听着怀中撕心裂肺的哭声,温柔地用手一遍遍抚摸小美耸动的脊背,他并没有给小美想要的答案,而是语气轻柔地说了一句,
“你长大啦。”
学会爱,学会如何被爱,学会如何让自己从受伤的感情中走出来。让自己成为情感的主人,让自己成为一只有血有肉、通情晓意的感性猿。
小美,你终于进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