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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开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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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爱同学。”
“在。”
“明天什么天气?”
“C市明天大雪,注意保暖,零下6度至零度,伴有4到5级的偏北风,空气质量优……”
在智能音箱的播报下,凌希正将打包好的物品一箱一箱推到门口。
“咚咚咚。”有人敲门。
她停下手中动作,打开门,门口是快递小哥笑得灿烂的脸。
“你好,你是约了上门取件对吗?”
“对,就这三箱。”凌希指着门边已经包装好的纸箱,抱起一个最大的说,“我帮你搬一个到楼下。”
“好嘞。”小哥也爽快地垒住两箱,奋力抱起。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
“你家真暖和,甚至比电梯里都暖和。”小哥自然而然唠起来。
凌希笑着点点头。
“你这是要搬家吗?”
“算是吧。”
“回家过年吗?”
“是啊。”
电梯门开了,凌希跟着小哥走到单元门口。
“我明天也回去过年了。”小哥颧骨笑得高高的,“到了,你就帮我放在车旁吧。记得在手机上付运费哦。”
“好。谢谢。”凌希放下重重的箱子,喘了一口粗气。
回到家里。
凌希洗漱完出来,天色正暗。楼下已有小孩子玩起了小花炮。一声声炸响,点破了一小块黑夜,然后又被黑色和安静吞噬。只静了片刻,又开始新一轮的“劈里啪啦”。
她沉默地看了会,关上窗户。觉得有些吵,拉上了窗帘,静思片刻,又拉开了。
随即回到房间,打开手机。
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快递付费提醒,另一条是文雨微发来的信息。
“我到家了。你真的不回吗?”
“不回呀。你在家里好好玩。”
凌希发送这句,付完钱,关掉手机,放在床头,和着水吞下两粒感冒药,然后躺在床上,像往常一样闭上眼睛,意欲睡去。
眼角似有泪。
楼下的炮声、笑声渐渐远去,寂静的黑夜再次袭来。
2022年12月22日,星期四,农历腊月二十九,万家灯火。
凌希死去。
死在萧瑟时,死于无声处,这一去,往事也如同漫天白雪皆散落,不知所踪了……
散落个麻花。
“嘶……”脑袋好像被人当球踢了,好痛。
凌希于混沌痛楚中醒来,看着眼前景象有些想笑。她不懂为什么自己突然躺在初中时那个颠沛流离的家里。
是死前回光返照吗?可是眼下,身体随她使用,物品随她摆弄,所有的感觉都是实实在在的,而日历钉在2012年6月23日那一页,端午节。
她静静坐在床边,一顿头脑风暴,听他处人声鼎沸,闻风中粽香飘窗。桌上有妈妈字迹的纸条,“十五块钱买饭吃”,旁边是两张旧旧的但很平整的十元和五元纸币。
就当是重生吧,她既已在其中了。
凌希叹了口气,拣了件素白短袖和水洗蓝牛仔裤穿上。不得不说,以前的眼光实在是太死亡了。如果要改变人生,先把审美给改了吧。
揣好零钱和钥匙,她出了门。
门外旧景旧色尽数纳入眼中,不禁一句“久违了啊”,轻飘飘隐入空气中。
晚间,凭着碎片记忆,凌希洗漱一番上床睡了。她的睡眠还是很浅,钥匙入孔的声音就能将她一秒从梦境拉出。
是凌母回来了。
凌希微微睁开眼睛,朝凌母的方向望去。好年轻啊,与后来的妈妈容貌相似但更显精神头,少了些眼角纹和白发丝。
“妈妈?”凌希有些恍惚,不禁呢喃出声。
“你醒啦。”虽忙活了一整天,凌母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些劲头。
凌希未接话,闭上眼睛,侧过身,借着被子掩藏住眼角晶莹,装作已然再入梦的样子。
妈妈的声音也好年轻啊,恍若隔世了。
原来,十年前是这个样子。
假日毕,凌希回校。好多本已遗失在记忆中的面孔,再入眼帘。
初中生就是生龙活虎,班上一片闹腾,凌希坐在一旁,静默不语,思绪万千。她不清楚自己对过去重演一遍的心情,是改变人生的期待,可能会徒劳一场的恐惧,或是无所作为的麻木?
班主任一声“安静”斩断教室的喧闹,也断了凌希的神游。
“大家知道还有一年就中考了,这个暑假补习至关重要,班级前二十名最好都参加,其他的人不做强制要求。现在要报名的举下手,我看下情况。”班主任站在凌希座位前方,将此消息宣告全班。
话毕,不断有小手举起,班级大半的人都报名了。班级前二十里大概也就凌希和她同桌未举手了。
班主任锐利的眼神扫过全班,停留在凌希和同桌身上。他笑意盈盈,口吻亲和得不像话,朝着同桌问道:“天天,你不报名吗?”
他就是爱装亲近,其实谁都讨厌他,害怕他。
天天答得明朗:“老师,我暑假要美术集训。”
“小希,你呢?”班主任走近了,转眼问凌希。他惯爱给人起昵称,这声“小希”,叫得凌希直皱眉头,她低摇头,没做解释,只说“不报名。”
“我知道为什么,你没钱。”不知怎么的,凌希心中默念起这句,另一边一模一样的话也在班主任那脱口而出,恰好此时上课铃响起,盖过了所有的声音,说话声、翻书声、落笔声。
没人听见班主任说的话,除了凌希。
如此巧妙的时机,像上天给的恩惠,让她得以保全卑微的自尊心。但其实,自尊心真保全了吗?只是在这铃声下,碎得不那么明显而已。
她有这段记忆。昨日重现,还是只有凌希听到了来自班主任的嗤笑声。补习费很贵,快赶上凌母整个月的工资。凌希舍不得。
过去是真的因为想减轻妈妈的负担,今日就算不顾及钱,她一个二十四岁、经历过大大小小考试的人还需要补习吗?虽然知识早留在不知所谓的日子里了,但捡回来还是很快的。
过去的凌希会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而现在凌希不想被pua,她直直迎上班主任嘲弄的眼神,压下习惯性的羞愧,礼貌一笑:“老师,我觉得我自学没问题。”
班主任皮笑肉不笑,瞥了她一眼就离开了教室。
前世凌希没能顶住不知从何而起的自卑心,后来还是叫了凌母为自己去报名缴费。犹记得那是补习第一天,很多人挤在一间小教室里,台上一个老师在说明注意事项。班主任站在补习室门口看见凌希和她妈妈的到来,脸上松弛的肉因为笑意更显得塌软,说出的话却是:“怎么这个时间还来?大家都准备开始上课了。”
凌希妈妈充满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老师,麻烦你了。”又是道歉的妈妈,凌希暗自叹息。
班主任有些得意,才下圣旨般放凌希进去。
这次凌希不想去了。
凌希本就是才转校,与班上同学都不太熟,也没什么朋友。整个暑假里,她过得很规律,独自学习、做饭,早上晨跑、晚上散步,一周去一次奶奶家吃饭。
暑假过得很快,初三比暑假好似还要快。凌希无欲无求,一心沉浸在复习中。占了前世学过一次的便宜,通过无数次小考后,磕磕绊绊考到了第三四名。
第八节课下课铃响,“开饭啦!开饭啦!”凌希合拢卷子,离开教室,刚下几步楼梯,只觉腹部抽痛,眼前天旋地转,瞬间便失了意识。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已多了几层围观群众,有同学认出她,急急忙忙叫了班主任来。
班主任和同学合力将凌希扶进办公室休息。
“估计是低血糖,吃点糖吧。”班主任边说边递过来一盒糖。
不是,是凌希一直有的老毛病——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凌希懒得解释,嘴上并未否认,接过糖块,轻声道谢。
一块糖、两块糖……凌希细嚼慢咽时,静静听着曾令她少年时代又惧又怕的班主任与其他老师谈笑风生,聊天说地,好不轻松。
插了个话空,凌希再度表达谢意后离开。
有高考在前,中考的关注度并不是很大,但也不小。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凌希一身轻地走进考场。她能改变的,也只有成绩而已。其他的,与诸多年以后又有什么相干呢?
好消息是凌希考得还行,全县第二十一,稳进一中。没有像曾经的十四岁那样到处瞎逛瞎玩,只是偶尔出门在附近河边散散步,其他时间窝在家里看书、画画。
除了中间发生的一件事。
某天凌希妈妈不同往常,早早地到了家,做了饭。
“我和你爸离婚了。”妈妈突然抛出一句。
“你俩不是早就离了吗?”凌希在奋力地把葱挑到一边。
妈妈顿住,“我是说办理离婚。”
“哦哦,忘了。那恭喜你?”
凌希是真忘了,她的父母早几年已经分居,凌希先是跟着爸爸住了两年,后来爸爸把她送去奶奶家,上初中了才和妈妈住。在她心里,爸爸妈妈已经离婚很多年了,这个手续办不办都是一样的。
可有人不这么觉得。
“你爷爷挺生气的,踹了你爸一脚。”妈妈笑了。
原来前世爸爸与爷爷赌气是这事,凌希总算明白。除了父母以外的人,他们总以为只要孩子在,为了孩子父母总有复合的希望。
“现在手续也办了,你想跟着谁吗?”妈妈问。
这话前世凌希也被问过,她当时的回答是:谁要我我就跟着谁。然后她爸爸就不要她了。
其实小孩子很聪明,能很敏锐地察觉到父母之间的关系,但又好像不是那么聪明,因为不知道在这中间能做些什么。
大人也有自己的痛楚,她无能为力。
“难道这还有得选?你们又不会争我。”凌希没了胃口,放下筷子。
她不喜欢讨论这些问题,重复、显而易见,又没有答案。
“把这碗饭吃完。”妈妈果不其然避而不答,直直盯着凌希,眸中微动,劝导着:“不管我和你爸之间是什么样,我们永远都是你的爸爸妈妈,对你的感情不会变。”
是啊,这一点她早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