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痕》黑土嘿土

16、难释重负

　　野泉山夹在荣州与威州之间，满山柏林，广阔而苍翠，多怪石少厚土，所以百姓从两州之间往来，很少选择走野泉山，除非官道有损难行，故而山上人迹罕至，倒也是一个暂歇的好去处。
　　他们一路逃西面山腰处才停下来。张清雁妥妥地将李行云安置在大石旁，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可累坏了，大口喘着粗气，完全无暇顾及自己头上凌乱的发丝和脏兮兮的衣服。
　　但危险并没有全部结束。吴守春看起来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他忽然将刀架在张清雁的脖子上，狠道：“东西拿出来！”
　　张清雁完全累瘫了，手架在双腿上，头仰着天，漫不经心地说：“东西？你说那画？”
　　“快交出来！”吴守春手中的刀更用力地在张清雁的脖子上抵了一下，“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不会下手的，否则便不会等我们逃到这山上才动手，早在山下等待攒金阁的人动手岂不是更省一番力气？” 张清雁颇有意味地转过头去朝吴守春笑了笑，继续说：“画早就让秦量拿回荣州去了，不然放在我身上，等着你来抢吗？”
　　虽然张清雁看起来并不像是爱说真话的人，但吴守春明白这次他没有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只是拿不到山水图，一时恼上心头，便重重地将刀打回刀鞘。
　　他不打算停留，既然拿不到自己要的东西，便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吴守春！”张清雁喊住他。
　　吴守春顿住脚步，背对着张清雁说道：“虽然我看不上你，但暂且愿意信你，我劝你最好照顾好二小姐，否则这刀下亡魂，我不介意再多一个。”
　　“当初我和霄霄被埋在山洞下，也是你救我们出来的吧？”
　　吴守春不得不承认，这个姓张的的确有两把刷子，但他并不打算松口，反驳道：“我何故把你们引进山洞埋起来，再救你们出来？”
　　张清雁从怀中掏出什么，往吴守春的方向抛去，吴守春反应迅速，转身将东西接到手上，定睛一看，原是一张白面大饼。
　　“原是给霄霄准备的，但看起来她现在也没法吃，便宜你了。”说完张清雁又举起那只受伤的左手，继续道：“因为你本来就没想过要伤害我们。”
　　吴守春倒是来了些兴趣，他倒要看看张清雁怎么解释方才的推测，便坐在地上开始吃饼。
　　张清雁开始解释他的理由：“当日我们三人被埋在洞下，但所幸有巨石阻挡，我和霄霄才没有受伤。倘若真是他人挖开乱石，又因何故带走刘满英一具已没有呼吸的尸体，反而没有带走我们呢？况且在山路旁救下我们的老伯说，我们就躺在他每日捡柴的必经之路上，而从没见过刘满英的尸体，若无人故意安排，怎会如此巧合？”
　　张清雁一边观察着吴守春闪烁的眼神，一边继续道：“除非是去而复返的吴老板你啊。”
　　吴守春默而不语，继续吃着手中的饼。
　　“你在给严长丰下毒的时候，明明也可以连着我们一起杀，可你没有。况且你几次从霄霄和秦量的手底下逃脱，绝不是偶然，相反，你武功很强，从方才你与那一高一矮两怪交手也可以看出，你一身的武艺，绝非花拳绣腿。可纵使这样，你都没有对我们下过手。最多是在城外安排杀手，阻拦我们的去路，对吗？”
　　“所以你笃定我今日会来救你们？”吴守春这才开口。
　　张清雁笑着说：“没错，也正是因为确信你回来，所以我才让秦量带着画，提前回荣州去。”
　　吴守春将吃剩的半张白面大病揣回怀中，又整理整理自己的衣袖，抬眼盯着张清雁的双眼，语气沉下来问道：“你可知，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并非好事？”
　　“又忘了？我都说了，你不会杀我的，你很清楚，东西还在我手里，若我死了，你便永远拿不到。何况……”张清雁转过头去，看着李行云疲惫的脸庞，接着说道：“霄霄还在，你舍不得动手。”
　　吴守春的表情开始不自然，双眉谨慎起来。
　　“此话怎讲？”
　　张清雁对他的推测十分有信心，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大人与我素无恩怨，却几次三番救人，想必我是走运，沾了霄霄的光。何况方才一路上吴老板总是有意无意地叮嘱我照顾好霄霄……不对，不是霄霄，是二小姐。可吴老板既非李府家奴，为何又要如此强调二小姐的身份呢？”
　　“不过是往日习惯的称呼罢了，何至于你这般解读？”
　　张清雁放松地吸了一口气，无奈地回答吴守春：“好罢好罢，若说是习惯也说得通。既然吴老板有难言之隐，不愿言说，我也不便再问了。”
　　“哼，小聪明。”
　　张清雁一直不甚明白为何吴守春对自己如此有敌意，不过时至今日，他也算是习惯了。
　　“既然吴老板不愿承认救人是因为霄霄的身份，那还请吴老板谅在下的冒昧一问，吴老板可认识定远将军？”
　　吴守春正在摩搓的双手突然定在半空中，心中盘索之事全部冻结在一处，这一句话使他恍然大悟，自己果真一步步地掉进了张清雁设好的言语陷阱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
　　大意了。
　　张清雁见吴守春没有回答，便继续道：“相传我朝几十年前有一先帝亲封的定远将军，可谓是武艺高强，文才武略无一不通，连北虞令人闻风丧胆的金甲军在他的手中，也如同把玩一只蚂蚁。”他抬起眉毛，玩味地又重复了一便：“吴老板，金甲军。”
　　“与我何干。”
　　“好，既然吴老板喜欢把话说干，那就请继续听我说完。”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金甲军，顾名思义，是北虞皇室组建的，一支由身着软甲的兵士组成的队伍。这支队伍在大漠里神出鬼没，多少年来不断地骚扰着我朝边界，但亲眼见过的人只怕除了当年定远将军的手下，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可吴老板居然一眼就认出，还能极快地想出应对之法，着实难让人不怀疑吴老板的身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清雁变得正经起来，说：“定远将军之威名只怕当今在世的百姓无人不知，可惜天妒英才，传闻当年梁虞之约前夕，定远将军深入大漠穷追敌寇，大破金甲军，却在班师回朝之际被风沙阻隔，迷路在途中，最后整个定远军无一人生还。时至今日，都未找到一骸一骨。”
　　吴守春的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费了一番功夫后，他才重新镇定下来，说：“那又如何？这事已过了这么多年，谁还记得……”
　　“话已至此，我不相信吴老板是真的不明白。”
　　一阵阵寂静漂浮在山间，白雾遮月，如轻纱般掠过月勾，那白飒飒地光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有了些寒意。
　　吴守春吞了吞口水，反而放松下来，双手环在胸前，问张清雁：“张大人是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张清雁又开始他那熟悉地微笑，说：“第三次了，我确信吴老板不会杀我们。”
　　吴守春没再应答，而是重新蒙起面来，转而起身抱刀，说道：“张大人莫要自傲，若不是当日在玉盘山，见你昏迷之际，仍徒手挡着二小姐身旁的锐石，我如今也不会这么客气。大人且当心着，不要等着这份客气消耗殆尽了才后悔。”
　　“一路小心。”
　　简简单单四个字，那么简洁却又那么厚重。
　　“放心，我记得，东梁百姓都记得……”
　　“二小姐再约一刻便能醒，照顾好她。莫要再走大路，沿着山路一直往西走，就能到荣州城。”此话说完，吴守春的身影便很快的消失在张清雁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