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可以停留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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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可以停留的地方
陆逊出了营帐，跟着一个小兵朝大牢走去。
边走边问：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那个人的？”
“启禀陆公子，属下在军寨外围发现那人。”
“有什么异常吗？”
“那人行色诡异，而且在属下准备上前盘问时，突然逃走，还打伤了几个巡逻的士兵。后来是我们合围把他打晕，才抓到的。”
“那个人身上是否搜到可疑之物？”
“他随身携带了一个包袱，属下已查看过，除了钱财外，包袱里只有几件衣物和一些伤药。那人身上暂时没有搜到其他可疑的东西。”
“衣物？他是武人装扮，还是儒生？”
“他身着儒服，看起来像个书生，但是我们在他的衣物里找到武夫的服饰。”
“这样啊……”
陆逊若有所思。
大牢距离军帐并不太远，很快，二人就来到了牢门前。
陆逊跟着一名狱卒进去，那个带路的小兵则回去复命了。
在被领路的同时，陆逊继续发问：
“那人是否还处于晕厥中？”
“回陆公子，那人已经醒来。”
“他可有说些什么？”
“没有，他似乎一直在自言自语，但是声音太小，我们都听不清。”
“你们可有盘问他？”
“没有将军的命令，属下不得擅自提审犯人，这是军令。”
“哦……”
陆伯言点了点头。
那名狱卒将他带到大牢靠近尽头的地方。
“陆公子，那人就在最后一间牢房里。”
“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由于他有细作的嫌疑，我们不能把他和其他犯人关押一处。”
“我知道了。”陆逊点了点头，“你把牢房钥匙给我。”
“这……”
“无妨，若有事，我会大声呼喊。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那狱卒想了想，应承道：“好吧，陆公子你自己小心，毕竟我们都还不知道那人的底细。”说着，从腰上一圈钥匙里拆下来一个，递过去。
陆逊接过来，对他笑了笑，“放心，有事我定会叫你们的。”
狱卒点头，便转身离去。
陆逊掂了掂手中的钥匙，朝前面的牢房走去。
来到牢房前，透过一根根铁栏杆，他朝里头看了看。
只见一人成大字型趴在牢房一边的稻草堆上，嘴里似乎念念有词，还时不时用手抓抓后脑勺。
看着那人的举动，陆逊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似乎是听到有人的声音，稻草堆上的那个人脑袋动了动，然后从草堆里爬起来，抓了抓头发，转头看向铁栏外面。
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间，陆逊整个人定在了当场……
这眉眼，这容貌……
不，不会的……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周瑜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一下。
外面那人长得好眼熟啊，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从“床”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到铁栏前面，隔着栏杆，仔细瞧着眼前这个似乎完全傻了的人。
突然，他想起来了。
“你是陆逊！”
哎呀呀，这人贴没贴胡子，怎么就差了那么远？害他一时没认出来。
然后，他又瞧了这人一眼，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还是没胡子比较好看，嗯……”
然而，陆逊总算是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那铁栏，很是震惊的开口：“你是……公瑾？真的是公瑾？”
“嘿，”他笑了笑，挑眼看他，反问：“你说呢？”
“你……”伯言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已有好久没有见过周公瑾了……
自从当年被他从庐州城带出来后，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多年前，周公瑾还会在空闲的时候来看看他和几位族弟。只是，陆陆续续便来得少了。
他也一点一点的听闻，孙策被刺，周瑜平乱，赤壁大战，南郡受伤……
周瑜的名声越来越大，身上的责任越来越重，自然，也就越来越顾不上他。
但他不会忘记，当年将他从庐州带出来的那位周郎，那个像是自己兄长一般，会对他笑，会安慰他的周公瑾。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那人已经不一样了。
可是，眼前这人的容貌，和印象里的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仿若当年……
周瑜发现眼前的陆逊似乎有些不对劲，除了一开始问了一句话后，就一直盯着自己不开口。
咋回事啊这是？
“陆逊？”
他小声叫了一声，但没反应。
“……伯言？”
话音刚落，他突然看见眼前这还算是少年的陆伯言，眼里有什么流下来了。
“！！”
怎么，怎么突然就哭了？
“你，你没事吧？”
周瑜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把好好的一个娃给整哭了，要是被狱卒看到，误会就大发了！
于是，他手忙脚乱的伸手出去，隔着栏杆抹上陆逊的脸，边抹边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哭个啥啊，见到我有这么激动吗？哎哎，你是男人啊，怎么我越说你越哭啊……”
手都不够用了，他只好执起衣袖，在陆逊脸上一阵乱抹。
幸好穿的是儒服，袖子可真够宽的，而且，看起来吸水性还不错？
总算，陆逊也察觉自己的失态，就着周瑜的衣袖抹了抹脸，终于不再流泪了。
待情绪平稳下来后，疑惑就浮上了心头。
江东的周大都督为何会在牢狱里？
想这，他掏出钥匙，打开牢门，走进去。
周瑜看他没事了，倒也松一口气。
又见他开门进来，不仅有些高兴。
总算有个人来陪他聊天了，这大牢虽然风凉水冷，但是实在是太无聊了……
进了牢房后，陆逊抓着周瑜的手，仔细打量着他。
周瑜楞了一下，笑道：“你干什么？”
“看你。”
“看我什么？”
“看你是不是真的周公瑾？”
“嘿嘿，”他笑得更欢了，“我若不是他，你这样开了牢门，就不怕我逃出去？”
“不怕。”
“哦？”
“你若真要逃，我刚开牢门的时候，你就可以打晕我自行离开，但你没有这么做。”
“那我应该感到可惜啊。”
“……”
陆逊不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去解他衣带。
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周瑜退后一步，捂住腰间，“你要干嘛？我可不卖身的！”
“你……”伯言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啊，我想看看你的伤。”
原来是这样，吓死他了。
于是，他就不再抵抗，乖乖的任由陆伯言为他“宽衣解带”。
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说道：“伯言啊，我的伤药在包袱里，你让人把我的包袱还我吧，里面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你们江东水师也不缺这些钱吧？”
陆逊的手顿了一下，他注意到，周瑜提到江东，用的是“你们”。
当衣服解开后，他看到那人腰间缠着的绷带和纱布，已经隐隐有些血丝透出来了。
他皱起眉：“你的伤口裂开了？”
周瑜无所谓的耸肩，“大概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疼啊疼的，他现在已经有点习惯了。
“那你方才为何还要趴着？就不怕压到伤口。”
“你以为我乐意啊，要不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个大包，我也想躺着睡啊。”
闻言，陆逊才想起来，周瑜是被人当成细作，打晕了才押到大牢里的。
他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伸手把衣服重新拉上，他问道：“公瑾，你为什么会被人关在牢里？”
“说来话长啊……”周瑜无奈轻叹。
“话长久慢慢说，我听着。”他理了理衣袍的边，帮他把腰带围上。
周瑜低头看了看他，说道：“我也不知道为啥，不就是路过一下，那些哨兵就开始追我，我逃吧，就被人打晕了。然后就到这里了。”
“那么之前呢？之前你不在柴桑？”
“当然不在。”
“你本来不是应该在这里养伤的吗？”
“哎，那还不是吴侯自己乱掰的。”
陆逊满脸黑线。
“公瑾，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
周瑜沉默了几秒，他知道，若是说真相，没有人会相信的。
但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很放心，因为，现在的陆逊，还不是未来那个陆都督，他并不担心伯言会把自己的行踪告知孙权。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应该怎么说呢？
想了想，他决定化繁为简，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就讲最简单的事实吧。
于是，周瑜开口道：“我离家出走了。”
“？！！！”
陆逊瞪着他，傻眼。
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周瑜说道：“唉，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忙都忙死了，受了伤也没法好好休息。大夫说啦，如果我不休养，迟早没命。而且，我觉得现在的江东也用不着我了，我就把虎符还给吴侯，离家出走了呗。”
“……”
陆逊继续傻眼。
某人继续解释：“然后我又不想待在江东，所以就去了荆州，前阵子还去了许昌一趟。后来觉得不好玩，就走了。本想去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好好养伤的，没想到那船家把我带回柴桑了。我本想绕开军寨，随便找个地方落脚，结果就被人打晕关进来了。唉，我这是走了什么霉运啊，你说我是不是该找间寺庙拜拜？哎，对了，柴桑哪里有寺庙吗？最好是灵验点的那种，我……”
看着这人在他眼前说个不停，陆逊真有种冲动要抓着这人把他晃醒，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周公瑾吗？怎么和印象里的差了那么多？
难道，那打在脑袋上的一下子，把公瑾给打傻了？
可看起来又不像啊……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一向冷静且宠辱不惊的陆伯言，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脑袋变成了浆糊……
悲剧啊……
周瑜自顾自的blablabla了好久，发现他唯一的听众好久没吭声了，不仅有些奇怪。
抬眼一看，只见陆逊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
他愣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陆逊的脸，问：“伯言，你没事吧？”
陆逊微愣，抬头看他，然后摇摇头，又低下头继续郁闷。
周瑜想了想，难道是刚才自己说得太兴奋，把这小孩吓到了？
于是，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说道：“那个，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会来这牢里的？”
轻叹一声，陆逊开口道：“甘将军听闻有人抓了个细作，便让我来看看。”
“你说的细作，是指我吧？”
“这……”
“哈哈，无妨。”他笑了笑，“甘兴霸就是这性子，他带出来的兵也一样。虽然冲动，但也很警惕。说起来，你不是应该待在建邺吗？为何会在柴桑的军营里？”
“是吕蒙将军让我来见识一下的。”
“子明？”周瑜想了想，笑道：“啊，我明白了。说起来，以兴霸的性子，你肯定很受不了他吧？”
“呃，这……”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被人说中，陆逊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既然这是甘将军的营寨，为何东吴的将士没有认出你来呢？”
“大概是因为来不及吧，”周瑜无所谓的说这，“我刚和他们交手没几回，就被人从背后打晕了。”要是让他知道是谁打晕他的，他肯定也要让对方晕个几回，太那啥啥的痛了！
“那么，”陆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甘将军是否还不知道你在这里？”
“当然不知道。要是那小子知道了，他还敢坐在那主帅的位子上吗？”
“……公瑾，你不准备让他知道吗？”
“当然不。”
“为何？”
“如果兴霸知道了，子明和子敬肯定会知道，那么，吴侯自然也就知道我的所在。你真以为我说的离家出走、辞官归隐什么的，是闹着玩的吗？”
“……”
其实，他真的希望这只是周瑜一时兴起闹着玩的。
要知道，以周瑜在江东的地位，若是将士们得知大都督真的不干了，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若是西蜀和曹操知道此事，那更是大大不妙啊……
连自己都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为何眼前之人还可以说得如此轻松？
“公瑾……”
“什么？”
“你可知，你的离开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放心，”周瑜朝他笑了笑，“现在的江东，即使没有周瑜，也不会出事。子敬和子明足以保住江东，再不成，不是还有你嘛？”
陆逊苦笑，“公瑾，这种事就别拿来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周瑜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而锐利，“江东从来都是英雄出少年，你日后，必会有一番作为。”
“……”
一时间，陆逊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和刚才那个谈笑风生之人有些不一样。
然而，下一秒，那人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状态。
“诶，伯言啊。”
“嗯？”
“你帮我把我的包袱拿回来吧，我的伤药都在里面呢。”
陆逊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牢门。
过了一刻钟左右，陆逊回来了，肩上背着他的包袱，手里还拿了一盆水。
“咦？你这是……”
陆逊把水盆放在地上，然后把包袱从肩上卸下，自顾自的打开翻找。
“喂喂喂，你这样翻别人的东西也不问一声？”
“你给我好好坐着。”
“啥？”
“我帮你换药。”
“哦……”
既然有人主动帮忙，他也乐得轻松。
于是，就乖乖的坐到稻草堆上，等着别人动手。
陆逊把药拿出来，便再次解开周瑜的衣带，开始拆绷带。
边做边问道：
“公瑾。”
“嗯？”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
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大牢挺不错的，很安静，也没人打扰，还管饭欸。”
“……你不准备离开牢里？”
“暂时不想。”
“……”
“不过，这大牢里就是无聊了些。伯言，你顺便带点书给我吧，或者有空也可以来找我聊聊天，今天被关进来，真是闷死了，都没个说话的人。”
“……好，你若喜欢，我每日都来找你说话。”
“嘿嘿，你这人够义气。”
“……”
“如果方便的话，带只萧或带张琴给我吧，有点消遣活动也不错。”
“你真想在这牢里住一辈子？”
“当然不是，我住腻了，自然会离开。”
“这大牢有这么好？”
“当然好，这里没有主公，也没有江东。我乐得轻松自在。”
“……”
停下手里的动作，陆逊抬起头，看他。
他依然是笑着，笑得风轻云淡，仿佛刚才所说的，都于他毫无关系一般。
低下头，陆逊开始为他重新包扎。
“公瑾，你既然不想再管，为何还要回来？”
“你以为我想啊？”
“那么……？”
“无论是在荆州，还是在许昌，只要我不在江东，吴侯总会不放心，他，从来就没有对我放过心。”
“……”
“我辗转几地，不过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停留的地方。只可惜，我至今没有找到。偌大的天下，竟无我容身之处，可悲，可叹……”
“公瑾，其实你可以……”
“罢了罢了，我现在这样挺好，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想到我会在江东大牢里。这地方虽无高床软枕，至少，我还能平平静静的过些日子。”
帮他把衣服拢好，衣带系好。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些派人把你要的东西给你送来。”
“好。”周瑜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你在这里待太久，会让人起疑的。”
“我知道。”
陆逊收拾好换下来的带血的纱布和绷带，端起水盆，离开了牢房。
唉，又剩下自己一人了。
他摸了摸刚包扎好的伤处，默默轻叹一声……
不管了，反正现在有人照应着，在这大牢里肯定不会受苦，陆逊那小子看起来挺机灵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抬头看了看开在牢房上方的天窗，距离饭点还有点时间。
既然这么无聊，还是睡觉吧！
于是，他大字型往稻草堆上一倒……
！！！
痛痛痛痛痛！！！！！
他整个人弹起来。
差点忘了，后脑勺那里还有个大包呢！
伸手抹了把痛出来的眼泪，他无语凝咽……
建邺，吴侯府。
吴侯背手而立，堂下，鲁肃和吕蒙沉默的站着。
许久，吴侯终于开口：
“吕蒙，你确定公瑾已经离开了许昌。”
“回主公，是的。”
“但是，你们却不知道公瑾去了哪里？”
“……是。”
“……”
再次沉默。
鲁肃看了眼吕蒙，轻叹一声，开口道：
“主公，许昌毕竟是曹贼腹地，我们也很难派太多人手，以免打草惊蛇。”
“但公瑾已经离开了许昌！”
孙权转身，眼里明显有些怒意。
“主公息怒。”
子敬拱手上前，“公瑾既然离开了许昌，我们便可多派人手暗中探访，定会有他的消息。”
“就算有他的消息又如何，”孙权一字一句的说道，“若他不愿回来，我们又能拿他怎么办？”
“……”
“……”
二人一时无言以对。
“也罢，先让人去找，找着了再说吧。”
“是。”
孙权挥了挥手，让吕蒙退下了。
鲁肃见状，便站在一旁不语。他知道，吴侯定是有话要说。
而孙权，只是静静的站着。
许久，他缓缓说道：
“子敬，你说，公瑾是不是真的不想管了？”
“主公，”鲁肃无声轻叹，说道，“江东之于公瑾，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主公若真的希望公瑾回来，那么，下次，找到公瑾的下落后，我去见见他吧。”
“子敬！”
孙权转身，上前一步，握住鲁肃的手，“此话当真？”
“自然，”鲁肃点了点头，“只要主公真的需要公瑾回来，我自会去见他。”
“你的意思是……”孙权半眯起眼，看他。
鲁肃没有回避，直视他的眼睛，“主公，此前我已说过，您若真的需要公瑾，再让他回来。若这江东已不需要他，您就放他去吧。”
吴侯看着他，放开了他的手，转身。
“子敬，与你相比，我与他相处了更久的时日，对他而言，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我比你更清楚。”
“主公……”
“我意已决，公瑾，必须回来。”
“……是。”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可以停留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