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日中来》我所看见的远安

1、第 1 章

　　安源是很小的一个县，隐匿在深山之中，改革开放以前，这里是典型的陕北小城，居民们世世代代住在这个小县城里，依靠天时地利平稳地生活着。
　　春日播种，夏日耕作，秋日收获，冬日蓄粮。
　　清风鸟鸣包围着这座山间的小城，偶尔来几个外地人，被这里的山水人情迷了眼，进山里被憨态可掬的大熊猫俘获了心，也就生了赖着不走的心思，但凡来过这里的人都少不得赞一句“桃花源”。
　　而伴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这个小县城也被发展的国家带上了高速，东边的手轻轻一划，安源成了全国闻名的自然保护区，各色的产业涌入，各种行业精英闻讯而来撑起了安源的这片天，朴实清净的安源也进入了熙熙攘攘的红尘。
　　尽管面积不大，但是来安源旅游的人却不少。不仅是这里得天独厚的山清水秀使人进而忘忧，更是因为声名鹊起的熊猫谷。国宝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是人们来此一游的必经打卡点。
　　安源的旅游业现在已经成了县里的支柱产业，虽然名声很大，但细细看来，这个小城的人们和从前也无甚差别。
　　这里的常驻人口只有三万不到，除去旅游旺季，这个小城还是一样的素净朴实，这里的人们也仍然平平淡淡地生活着，没有大城市喧嚣繁闹的欲望，安源人除了工作之外，一下班就会稀稀落落地聚集，或是在酒馆摆起龙门阵，或是在广场结伴散布玩乐，慢慢悠悠，好不自在。
　　*
　　李维一下飞机，熟悉的清甜气息扑面而来，他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开始缓缓下落。
　　李维走过熟悉的长街，拐过几个曲曲折折的弯，老屋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终于回家了，当李维用钥匙打开因为长久风吹雨淋已经有所锈蚀的锁芯时，禁不住这样想到。
　　老屋多年没有住人，但一打扫完，还是一派亮堂温馨的样子，一如当年。
　　屋子是朝阳的走向，一拉开窗帘，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窗外不远处有条小河，河水碧绿碧绿的，横亘在上的石桥把两岸的人们联系起来，桥上行人来来往往。
　　晚间时候，李维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院外的大门突然被敲响了。李维出去开门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阳奶奶。
　　阳奶奶是看着李维长大的，李维一走十多年，大家都说这孩子有出息，应该是在大城市定居了，而这老屋也就一直闲置着。
　　阳奶奶今天忽然见到隔壁亮灯，向碰巧撞见李维回来的人一打听，才知道了消息。多年未见，奶奶听了也是惊喜，就等着晚上做好饭给李维送过来，顺便来看看李维。
　　阳奶奶慈眉善目，花白的头发反而更显得温柔，她看着李维，说：“自从你父母走了，好多年都没回来了吧？”
　　“是啊，这里变化也挺大的。”李维冲着阳奶奶笑笑。
　　“那可不，这些年，县里好多地方都变了，原来老李的茶馆也拆了，现在盖成了大楼，路也变得比原来更宽了。”阳奶奶脸上也带着笑，“这次回来多久啊？”
　　李维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次回来大概是不走了。”
　　阳奶奶有些惊讶，“不走了？也挺好，待在哪儿都不如待在家里好。你这次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嗯。”李维应声。
　　阳奶奶拍拍李维的肩，“没事儿，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奶奶说，隔壁离得也近，你刚回来，应该还有很多东西要整理，晚些时候到奶奶家来吃饭”
　　“成。谢谢奶奶了。”李维说。
　　“客气什么，说什么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等过几天小辰回来了你们也叙个旧。”阳奶奶说着，把手里拿着的包裹递给李维，“这是奶奶刚做好的小菜，想你第一天回来那么累也没空做饭，让你尝尝咱们的家乡菜。”
　　李维接过来，“奶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了，等我收拾好了也请奶奶来坐坐。”奶奶笑着摸了摸李维的头。
　　李维送走了阳奶奶，把送来的小菜摆上桌。
　　他起身时看着熟悉的场景，这个时刻，李维终于产生了一种真切的回来了的感觉，他浅浅地笑了一声，摇摇头，心上涌起温暖，慢慢吃了起来。
　　*
　　李维回来安源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些年在外面虽然没有混出什么大名堂，但还是攒了些小钱，他联系原来的朋友想着盘个店面。
　　谁成想也是巧，他刚和谢忻在电话里说起这件事。谢忻就告诉他最近刚好有个店面空下来，两个人一起去看了看，李维觉得条件确实不错，就那么买了下来。
　　李维开了一家书店。这一个月都在忙着装修和订购书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过问，也是着实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尽管如此，每晚李维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都是久违的宁静，没过多久就能入睡，原来需要借助药物才能勉强入睡的毛病一点痕迹都看不到。
　　新开的书店外面有一棵树，很高大。
　　春夏的时候，苍翠欲滴，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早晨，阳光洒下来，穿过枝叶的缝隙进入屋子，映照出老树斑驳的身影。
　　李维每天早上到店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微凉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清脆的鸟叫声也一起飘进来，动听而美妙。
　　书店里的装饰很精致，是李维亲自设计的，一百多平的空间里，被森林的绿色点缀，显得宁静而悠远。温和的绿色温暖着进来的人的眉眼，如果是上午来到这家店，被细碎的阳光迷了眼，倒真是可能在恍惚迷离中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秘境之中。
　　忙过了最初置办的阶段，书店第二个月就空闲了下来。
　　书店刚开业，整个月以来一直都没多少客人。李维也不着急，反而有些享受这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
　　不多的看书人有老有少，捧一盏热酒，找一个座位，就拥有了惬意的读书时光。李维自己也坐在书桌前，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天看书的时光。
　　李维一直是喜欢读书的，也因为这个缘故，他的身上总是有着一股书卷气，透露出一种令人心安和清幽的气息。
　　原来在京都工作，每天的疲累与烦恼让他不要说是看书了，连翻书的机会都没有。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选择开书店的原因，李维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许愿自己可以拥有一家自己的书店，现在在家乡偏僻的小城里，一个幽静的街道上，一棵不知活了几载春秋的老树旁，李维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李维来书店，一呆就是一天。借书、还书、卖书，自己静静地看书，就是他一天的工作，简单而充实。
　　李维读书，沉醉是常态。书里总会传递给他一种令人眷恋的平静，他喜欢平静。他总是在书桌上摞上厚厚一堆书，看完一本，就放在脚下，看到哪里是哪里，下次来的时候继续看，总是浑然忘我，自得其乐。
　　*
　　这一个月匆匆忙忙过去，一眨眼就到了暑假，安源的旅游旺季来了。
　　好像就是在一夜之间，原本缓慢的城市按下了加速键，每天都能看到从黄色的出租车上下来的拉着行李箱的人来来往往，听到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连带着李维冷冷清清的书店也忙了起来。
　　这家刚开的装潢精致的书店吸引了不少新朋友。尤其是孩子们的到来，让这个小书店充满了活力。
　　尽管比原来忙了许多，但当李维看着这些稚嫩的面孔，百态的人色，他的心里常常空空如也。人来人往间，原本困扰着李维的那些无解的苦恼，一下子也都风流云散、不值一提了，李维很喜欢回到安源县的生活，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
　　王辉打来电话的时候，李维刚看完一本书，长久的低头与专心的阅读让他的身心都有些疲惫。
　　这些天客流量的增大逐渐让李维吃不消，在谢忻的提议下，李维还是请了一个小店员，小姑娘虽然看着稚嫩，但是学习能力不错，很快就上了手，他只需要在人多的时候看着一点就可以了，李维也终于有了难得的喘息时光，又有时间可以静下心来看书。
　　一般情况下都是小店员在一旁看店，李维自己就坐在书店的窗边看书，疲累的时候就转头看看风景，窗外有人来来往往，金色的光穿过大树的冠冕戛然而止，一派浓浓的绿茵撑起阔大的阴影。
　　上次王辉带着女儿来书店，两个少年的玩伴忽地喜得重逢。
　　李维记忆里活蹦乱跳的男孩已经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初一见，李维脑海中就只剩下惊讶。
　　王辉见他也十分惊喜，却是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李维听了，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王辉还怪他，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他们聊了不久，还没说两句，王辉的妻子就打来了电话，询问着情况。看着王辉不时地回答与应和，李维理解地笑笑。
　　前几年他们也有不间断的联系，李维知道，王辉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只是当时他有个很重要的案子在手里，没能去现场参加婚礼，事后他和王辉道歉，王辉也表示理解。
　　很多时候，成年人的世界里，大多数遗憾都是无能为力与分身乏术。
　　后来王辉的女儿出生，孩子满月，李维也因为种种时间的冲突没能去。
　　回想起来，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大一的暑假。刚上大学的青年们回乡重逢，见识过外面的灯红酒绿与绚丽多彩，眉目间都是意气风发。那次他们一直喝到深夜，谈论到天南海北，古今中外。那时，理想和爱情虽然都遥不可及，但心里却是蓬勃的生机与一往无前的劲头。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是历历在目，但那种感觉早已没了，李维看着王辉微微有些发胖的脸和明显壮硕的身材，想，不一样了啊，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别说十年了，就是两个月，都能造成巨大的改变，就像两个月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不也是判若两人吗？时间造出来的无法跨越的深渊，每一步都在远离，每一刻，都再回不去。李维的心里不自觉地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感觉到心上有绵密的疼痛。
　　作为现代为数不多的早婚早育的代表，王辉完整感受到了现代父母们的焦虑。
　　这不，女儿刚满五岁，就开始各种具象化的培养，舞蹈、数学、阅读…各种充能方法齐数上阵。看起来孩子苦，背后更苦的却是大人，社会和家庭的双重毒打啊。
　　本来周日，王辉一家是要送女儿去学舞蹈的。但是舞蹈课10点开，王辉的妻子想，上课之前还有那么长时间，就让王辉带孩子来书店看会儿书，也算是物尽其用。
　　小姑娘安安静静，穿着可爱的小裙子，牵着爸爸的手，软软甜甜的声音向李维问好。
　　李维笑着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不时地逗逗她。
　　在妻子的连环电话催促下，王辉和李维结束了短暂的叙旧之旅。
　　告别的时候，王辉还有点意犹未尽，和他说有时间再聚聚，李维也顺着答应了。
　　电话里，王辉说他还请了几个别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大型的聚会，都是当年玩得好的同学。算是多年后一次再会，大家真的，很久没见了。
　　李维没问有谁，有些话一出口，不需要疑问句试探，答案就已经明晰了。
　　李维不想自己期待，也不想细究，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