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第052章 暗涌 ...

  •   哪怕颜令昀只露出一双眼睛,颜龄韵也认得他。

      可是她曾熟悉的清透明亮的眼神,却已变得颓唐消沉。

      “颜令昀!”

      连廊里,颜龄韵喊了他一声,他非但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脚步。所以她飞奔过去的瞬间,心跳得剧烈,害怕像一场梦消逝,只能本能地牢牢地抓紧他,抱紧他。

      颜令昀陷入一个差点要他窒息的怀抱里。

      颜龄韵抬头,惊慌失措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她脑袋里思绪混乱,面前的人,她曾那么熟悉,可是此刻却令她感到格外陌生。

      颜令昀冰冷的眼神,像在凝视最陌生的人。那样的眼神仿佛裹挟着冬日里山间的晨雾,一瞬间令人心头一凛。

      他的眼神还透着倦意和沧桑,颜龄韵用尽全力抱着他,只感觉他枯瘦的身体硌得她浑身发疼。

      可是,三年了,她终于把他找到了。

      颜龄韵的眼眶蓦地发烫,她的惊喜和激动难以克制,整个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

      倏地,易嘉川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携着冷冽的冰霜,直击心脏。

      易嘉川误会了。

      可颜龄韵不敢移开视线,生怕颜令昀随着她目光的转移而消失不见。

      这些年,她常常在梦里遇见颜令昀,他偶尔指导她拉琴,偶尔督促她学习,他们本来一直说说笑笑,可是下一秒,颜令昀便像泡影一样,忽然间消失不见。

      醒来之后,心底那种空落落的心情难以言喻。像在空荡的山谷里呐喊,全世界寂然,唯一有回应的,只有自己越来越远的回声,空虚又茫然地徘徊心头。

      这一次,她感受到他裹着寒意的体温,比任何一次都还要来得真实。

      可她仍旧害怕现在只是一场梦,在颜令昀离去的那一瞬间,她已来不及和易嘉川解释,慌慌张张地追着他出来。

      “哥哥!”

      他为什么要躲?为什么他明明找到她们了,却不肯出来相认?

      颜龄韵脑海里一瞬间涌现无数的问题,包括当初颜令昀突然离家出走,也让她疑惑不解。

      她不知道颜令昀是不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在她心里,颜令昀绝不是没有担当的人,绝不会因为顶不住压力而逃避。

      一切的一切,在她这儿难以自洽。

      颜令昀从景华里餐厅出去,街上川流不息车灯如注,而他拐进了一条幽暗小路。

      颜龄韵跟着他,出门以后颜令昀脚步加快,她的鞋跟有五公分,跑起来不方便。

      眼见着颜令昀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小路闪进另外一条巷子,颜龄韵把心一横,干脆大叫一声,坐了下去。

      与外面的车水马龙不一样,这条小路静谧幽深,一注黯淡微黄的孤灯落在她身上。

      颜龄韵干净的旗袍沾染上尘土,不过她并不在意,此刻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小路尽头,夜色沉寂,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心里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地问,他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逃?

      颜龄韵坐在地上想,倘若此时有人经过,一定会把她当傻子一样看待。

      不过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既然追不上,她只能赌一把。

      她如果受伤,颜令昀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小时候她身上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磕碰,他比张怀柔都还要心急。

      静了一会儿,颜龄韵慢慢失去心底那份笃定,看样子,颜令昀没有回头,她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她刚打算从地上起来,屁股已经离开地面,忽然又听见道路深处传出一点动静,于是又立马坐下。

      果不其然,颜令昀调头回来,那个身影从漆黑的巷子里闪出来,一步一步朝她走回来。

      哥哥,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他回来了。

      颜令昀脚步很快,走到她面前时,他衬衫上似乎浸着夜里的寒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他蹲下来,帽檐下的神色看不清,语气有几分担忧。

      “摔了?哪里疼?”

      颜龄韵坐在地上注视着他,心底恸然起伏,眼底已经有了泪光,在路灯下微微闪耀。

      她朝他扑过去,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他。

      颜令昀身体僵硬,两次拥抱他都没有回应,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前一次挣扎,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抱。

      “疼不疼?”

      声音响在颜龄韵耳畔,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

      “不疼。”颜龄韵泪意迷蒙,又怕他走,咕哝了一声,“有点。”

      颜令昀没再说话,一条腿跪在地上,伸出手将她拦腰抱起。

      突如其来的举动,颜龄韵微微一怔。

      “不用去医院。”

      “不去医院。”

      他答了一句,声音依然像从前一样干净清澈。

      他比从前瘦了很多很多,像是遭遇重病或经历饥荒,整个人干瘦的那种,但却仍旧十分有力,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那我们去哪?”

      颜龄韵收住眼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夜色漆黑,他又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脸都看不清。

      “去我住的地方,不远。”

      颜令昀抱着她往小路深处走,到了尽头又拐进一条更漆黑的巷子。

      这条巷子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的楼房,大概只有三四层高,年代久远,常年没有修缮,随处可见的破败,恍惚间仿佛走进了贫民窟一样。

      寒风在深巷里穿梭,发出阵阵诡异的呜咽声。

      颜龄韵不知道,在这豪华的景华酒店身后,还有这么破旧的小楼房。

      当下她没有心思顾及周围的环境,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颜令昀。

      灰色的鸭舌帽十分陈旧,边缘有些开裂。颜龄韵再细看他这一身衣着,大概因为长年累月反反复复地洗,衣服已经褪色。

      颜龄韵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这些年他肯定过得很不好。

      “哥哥,我能自己走。”

      “马上就到了。”颜令昀见她眼眶泛红,压抑着起伏的情绪,平静地说,“你不要哭。”

      颜龄韵不再说话,脑袋轻轻依偎在他肩上,她将视线投向前方茫茫黑夜,尽管不知道将去哪里,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踏实了。

      过了一会儿,颜令昀抱着她拐进一栋小楼房,他径直上了二楼,到门口才将她放下。

      这种小楼房一层只有两户,两户门相对,中间是楼梯。

      颜令昀掏出钥匙,先打开外面斑驳的铁门,另外一把钥匙往泛黄的木门锁孔插入一转,这才进了屋。

      一进门,颜龄韵便闻到一股潮湿的木头味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发霉了。

      再看环境,弹丸之地,灯泡光线晦暗,整个房间估计只有二十平。

      里头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椅都掉漆了,桌椅旁就是一张老旧的木床,有条床腿还用另外一根木头加固着。

      地上不是瓷砖,而是红色的方块土砖,颜龄韵第一次见,洗得干净发亮。

      视野所及,便是全部。

      颜龄韵吃惊地看着周围一切,心里惶然,她永远想象不到,颜令昀会住在这种地方。

      她原本以为和张怀柔的日子已经过得十分清苦,但看颜令昀住的地方,她的心渐渐生疼。

      颜令昀早就习以为常,进门后随手开灯,将钥匙往桌上一掼,从桌下翻出一瓶红药水。

      一回头,见颜龄韵神色凄然,立马移开视线。

      “不脏,坐下,我看看你的脚。”

      屋里虽然到处破旧,但却都洗得干干净净。

      颜龄韵怔怔地坐下去,满腹酸胀快要溢出来。

      他们一家人在南济的别墅里生活了二十几年,最后房子交出去抵债。离开南济之后,因为经济问题,她和妈妈不得不栖身于古城区破旧的老房子里。

      从前她的心里落差已经足够大了,可是没想到颜令昀竟住在这种地方。

      颜令昀从小就特别爱干净,他住惯了舒适整洁的大房子,这种环境对他来说,简直是人间地狱。

      原来不如意的生活,比自己一直以来所能想象的体会的还要可怕。

      一时之间她心里受到极大的震荡,一阵又一阵的恐慌冒出来,像一张迅速结起来的网,将她紧紧束缚。

      颜令昀好像将一切视若罔闻,他已经蹲下来,像从前一样握起她的脚踝。

      “哥哥,我没事,刚刚骗了你。”

      颜龄韵心底无比压抑,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无助地望着蹲在面前的颜令昀,眼眶发烫发红。

      “哥哥,我想看看你。”

      颜令昀蹲在地上没动,静默了片刻,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他的鸭舌帽。

      摘下帽子的瞬间,颜龄韵心底发颤,她控制着情绪,手指颤颤巍巍地揭下颜令昀的口罩。

      一张双颊凹陷清瘦的脸,黝黑又憔悴,额上脸颊留有一两道浅浅的疤痕,隐在黢黑的皮肤之下。

      颜令昀整张脸唯一还有几分像从前的,只有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看久了依然清澈明亮,目光炯炯,却也隐着冷冽与黯然。

      颜龄韵心里激起更大的震荡,一颗心好像被人牢牢揪住,连带着呼吸也深重了几分。

      落魄、沧桑、颓然……所有这些词放在颜令昀身上都不为过。

      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

      短短几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形销骨立,风度不再。

      颜龄韵已经震惊惶恐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曾经的颜令昀,凭借颜值和能力碾压众人,是学校无人可及的风云人物,从前的英俊清朗在眼前一幕幕闪过,却忽然变得模糊。

      霎时,晶莹的泪珠难以控制地往下掉,她再也忍受不住地哭起来。

      颜龄韵浑身发颤,大脑昏胀,这一切对她来说冲击太大,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这辈子都不会相信颜令昀变成这副模样。

      她泪眼朦胧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眼前的人如同一道虚影,她多希望这仅仅只是一场梦,然而心脏骤然紧缩,疼痛真实地一阵一阵地从胸腔涌出来。

      那是一种深陷泥潭沼泽求救无门的绝望,清醒地看着身体慢慢被挤压,渐渐濒临窒息,一种束手无策等待死亡来临的感觉。

      滚烫的眼泪落在颜令昀干瘦的手背上,他似乎没有任何触动,眼底毫无波澜,只是伸手抚了抚她脸颊上的泪花。

      粗糙的指腹从脸上抚过,她湿漉漉的眼睫颤了颤。

      “小韵,不要哭。”

      颜龄韵双手捧起他的脸,粗糙又干瘪的皮肤,连眼皮也皱褶深深,看上去已经老了十岁。

      可他眼底却无波无澜,冷静得像块坚硬的石头,不为任何情绪牵动。

      “哥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颜龄韵抽抽噎噎,心疼无助,惶恐不安,难受痛苦,所有情绪都聚集在一起,最后成了酸涩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颜令昀平静地移开贴在脸上的双手,无动于衷地摇头。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坠入冰窖的麻木,有种好像已经预知自己活不过三秋,于是提前计划好在盛夏结束生命,冷漠决绝而坦然的感觉。

      颜龄韵心底忽生更深的恐惧,揪着他的衣服恳求:“哥哥,你不愿意说我不强迫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和妈妈,不要想不开,好不好。”

      颜令昀未置可否,抬手仔细地捋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而后手没有移开,停了两秒,他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冷静一下。”

      他的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得吓人。

      颜令昀起身,给她倒了杯水,连同纸巾一起搁在她身旁的小方桌上。他自己坐在床边,弓着背,两腿支着臂肘,目光落在地上,沉默不语。

      头顶灯泡的亮度有限,淡黄的亮光落在他枯瘦的背上,脊骨透过衬衫,形状可辨。

      颜令昀僵坐在那里,枯寂无声,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的每个神态举动,都令颜龄韵难以承受。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颜龄韵头痛欲裂,眼睛也哭得红肿,捂着双眼一直止不住地抽泣。

      她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定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她想尽快醒来。

      颜高离世那天,已是她生命里最灰暗的日子。

      这些年,她承受一个又一个的打击,以为自己可以足够冷静面对往后的生活。

      可是此时此刻她才发现,残酷的现实永远在不断地挑战人的底线,总能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她必须接受,必须妥协,可是她心有不甘。

      这些年的痛苦遭遇,她该如何消解?

      颜龄韵颓丧地倒在椅子上,眼底是无尽的黯然。

      她觉得冷,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意,控制不住地发抖。

      可是此刻她偏要将这股寒意压下去,于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与自己殊死抵抗。

      冷静了好一会儿,她抓起桌上的温水一饮而下,水经过嗓子涩意弥漫,蔓延至四肢百骸。

      颜龄韵已经精疲力尽,勉强站起来,疲惫地抬起眼皮,望向颜令昀。

      她嗓子有点哑,沉静地说:“哥哥,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疤。”

      既然脸上有,又怎么会少得了身上的。

      颜令昀迟疑了一下,缓缓起身,不紧不慢解开衬衫纽扣,那些丑陋不堪的、面目可憎的、触目惊心的伤疤一道一道展现在颜龄韵面前。

      愈合的伤口结成一道道令人惊骇的深色的疤痕,遍布颜令昀的上半身。

      这些不是意外伤,而是凌虐折磨的结果。

      颜龄韵只看了一眼,便难以承受地闭上双眼,这一次,她不想再让眼泪掉下来。

      冰冷的躯体忽然覆上一阵暖意,颜令昀轻轻地拥住她轻颤的身体。

      无声的安慰落下,颜令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颜龄韵脑袋钝痛,她用沉默压抑着久久难以平息的情绪,闷不吭声地伏在颜令昀肩上。

      小小的房间陷入沉寂,四下里仿佛有一种死亡般的宁静,好像大火燃烧过后的原野,没有余温,也没有生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