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东边》鱼七屿

5、补习

　　晚上七点半，石城中学行知楼。
　　“进来吧。”黎淮推开一间自习室的门，对秦易说。
　　平时学生们在相对矗立的行政楼A与行政楼B上课、考试、做实验。行知楼则被篮球场、食堂、宿舍三面环绕，一楼是文印室与阅览室、二楼是自习室，再往上还有琴房、排练室……最顶层是供校长与教导主任办公的。
　　“目前在校补课的只有新高二和新高三，高三那边安排了晚自习，高二住校的人也没几个。所以，”黎淮指了指空荡荡的自习室，“现在这里就你和我。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会尽力的。”他的声音依旧是温和的，但在温和之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那就请黎神多多指教了。”秦易嘻嘻着说，勾起嘴角露出他那个招牌式的笑。
　　黎淮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个新来的同学怎么这么……轻佻。但他还是很配合地“嗯”了一声，引秦易进了自习室，关上门，挑了一张靠窗的方桌坐了下去。
　　教材摊开、讲义平铺，月色透过不那么明净的窗户探进来，更晕出一层朦胧感。
　　划完一课重点后，黎淮似乎是有些渴了，但在书包里翻找了一阵却发现自己忘了带水杯。他无奈地收回手，轻轻掐了下眉心，然后准备将课本翻到下一页。
　　正当他指尖触碰到书页的那一刻，一个冰冷的物体抵到了他的手背上。
　　是秦易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来。
　　“要喝水？”他一挑眉，脸上若有若无浮着笑意，但眉头还是微锁着，应该是还在竭力消化刚刚勾画的若干重点。
　　“没事没事，不渴。”黎淮笑着推过杯子。
　　“你有洁癖？”秦易脱口而出，又后知后觉感到这句话有些唐突，就笑着补充道：“那个，我的意思是，咱们俩男的之间……不用跟我客气嘛。”
　　其实在饮食方面有严重洁癖的一直是秦易自己。
　　所以当他毫不犹豫把水杯递出手的那一刻，连自己都有些暗暗吃惊。
　　黎淮笑了，伸手接过水杯，拧开杯盖极有分寸的抿了一口。
　　“那你有洁癖吗？”喝完水，黎淮举着水杯、敞着杯口，很犹豫需不需要替秦易把杯口擦干净。这时的秦易已经低下头去补笔记了，月光为他蓬松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闻言，秦易抬起头，一愣，然后“哧——”一声笑了。他从黎淮不知所措的手里夺回自己的杯子，拧上杯盖，眼睛盯着对方笑说，“纠结什么？我哪有这么矫情？”
　　嘴上这么说，秦易的内心os却是：妈的，回家还是得好好洗一遍杯口！从小到大都没有和其他人共用过餐饮用具！
　　他将自己没有洁癖的外表演得格外逼真，但一向善于洞察人心的黎淮还是在他表情里捕捉到一瞬的不自然。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去拆穿吧。黎淮抿一抿唇，心想。
　　各怀心事的两人继续对着历史教材苦干起来。开始还略有些尴尬的气氛很快被秦易“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小论文是什么鬼？名词注释这玩意儿是给人考的吗”这一声声哭问打破了。看着他大把大把抓着头发的痛苦样，黎淮不禁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秦易扮着哭相抬头质问，声音里甚至还带了点撒娇撒痴的意味。
　　“没什么，致敬每一位理转文的英雄。”黎淮觉得愈发好笑了，以至于一向安静少言的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惨无人道！！”秦易嚎叫着控诉。
　　“好了好了，继续看下一课。”黎淮无奈道。
　　虽然秦易嚎得凄惨，但不可否认他的学习力是超群的。尽管他声称从小与史政八字不合，又对待学习懒散惯了，但一旦认真起来，还确实是“人如其名，迎刃而解”。
　　黎淮看他很快就能把几个课本上有关历史背景的的拓展题想透彻，心里暗暗佩服。但同时也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哥们儿记忆力是确实不太行，具体表现为背书极慢。
　　那晚，从七点半到十点，秦易终于补完了欠下的笔记和默写。窗外是月色溶溶、树影婆娑，窗内是两位少年，相对而坐。白天行政楼的喧闹、嘈杂仿佛是一场迷梦，此刻剩下的只有厚重的静谧。
　　十点整，高三教室传来了晚自习下课铃。每当那首活泼的钢琴曲响起，秦易都会心头一颤。
　　“贵校的铃声，可真特别。”秦易对黎淮说。
　　黎淮正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宿舍，闻言手头一顿，似乎是有点不满“贵校”这一说法，但手头动作很快又恢复原状，边仔细收拾着边答道，“这首音乐叫《杜鹃圆舞曲》，学校在设作课间铃声的时候应该做了变调处理。”
　　虽然黎淮答得漫不经心，秦易听得却目瞪口呆。
　　这货还懂钢琴？？
　　黎淮已经收拾好书包，单肩背着准备离开。见秦易微张着嘴愣在座位上，疑惑道：“在想什么？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哦，没事儿，我家就在对面。”秦易回过神来，飞快地将书和笔袋塞进包里，然后一手将书包提起，一边说。
　　“租房？”
　　“嗯，租房。我是在G县长大的，我爸被外派来这儿工作，我也就跟来了。”秦易开始还解释得一本正经，而后突然来了句，“是不是觉得我命途多舛、颠沛流离？”说着还将脸凑到黎淮面前，试图通过拉近距离的方式逼出一个肯定答案。
　　黎淮：“……”
　　“快走吧，‘颠沛流离’的秦同学。”黎淮一把挪开他的脸，把自习室的灯熄掉，自顾地转身走了出去。
　　“喂！等等——”秦易三步并两步追了上去。
　　“？”黎淮顿住脚，回头看他。
　　“你还懂钢琴啊？”秦易很认真地问。
　　……
　　原来是憋出来这么一句。
　　黎淮哭笑不得地说，“懂一点吧，小时候练过。后来被各种奥数题、新概念英语压昏了头，就没怎么碰过了。”
　　原来大佬的童年也和其他人一样啊。
　　啧，真可怜，只不过这些我都没经历过。秦易心里沾沾自喜。他幼时住在奶奶家，习惯了在乡间摸爬滚打，和大多数生在市区的孩子相比，确实是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
　　“那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弹钢琴给我听吗？”秦易又问。
　　对于秦易而言，“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xxx吗？”是一句极常用的社交句式。而这一次，他似乎在客套之余，真的带有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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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
　　“嗯。”短暂的沉默后，黎淮点头应声。
　　“我等着！”秦易笑了，手在黎淮右臂上有力地一拍。在黎淮略显无语的注视下，他道过别，然后像得到某种解脱似的冲下楼，冲出校门，冲向石城中学对面的那座老旧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