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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萤火芝(5) ...

  •   三人查看无其他异处,便走出了破庙。
      “师父,也有生魂供养这山上的药草吧。”阮玉树忽然想起了师父带他们来这趟的另一个缘由,这药的提前生长,难道全是这草妖的法力吗?
      扶玄山人似乎早等着她提,“为何这么说?”
      “这药草茂盛吸引来人又帮助炼魂,也是这草妖希望同类强大的愿望。而指佞草,就我所知成了妖也是只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没有其余能力,因此……”阮玉树将自己思索的结果讲述出来。
      “正是。只不过我们迟了。生魂消散,不若死魂,会自发成了养料,养这山上异草。”扶玄山人叹息着。
      “那,吃了这药会有什么……”阮玉树担忧起此地走水路快速贩卖到长安的药材以及林家药铺子里本地人所买的药材。
      “不会。”扶玄山人肯定地宽慰她,“只是吃时会有些遗憾的念头。”
      三人脚步快速地走山阳面下了山,容宴指示完等在山下的法曹差役善后,便与师父师姐一同走回驿站。
      “休息一晚,明日去半汤湖。”扶玄山人下令道。
      入了夜,小驿馆照明不足,阮玉树正预备熄了灯火,却又想起什么,穿了鞋下榻,看了看休憩的追萤,小家伙早已生气勃勃,正不安分地在小琉璃盏中蹦跳。
      萤虫本就是以夜行的小东西,只有白天休息够了,晚上也不疲倦,只愿意亮着。
      阮玉树令它们亮起来,托着琉璃盏往隔壁去。
      她只着了雪白的中衣罩一条外衫,被三月晚间的风吹得一冷,按照两人特有的两扣一顿再一扣的法子,敲容宴的房门。
      阿宴是怕黑的,在陌生的环境中。这原是八岁在母亲灵堂守夜落下的恐惧,他知道和母亲在一起心安,但是那样陌生的黑夜留给他的更多的是分离的痛苦和惧怕。
      本朝风俗观念开放,小儿女相处,容氏和阮氏两家都不曾提出要观里为他们设男女大防,一切都是照着两人意愿,两家都自信这对小儿女会往亲厚的方向发展,纵不成连理,将来归家来也如亲兄妹。在观中他们俩睡在一栋屋舍中,共用正厅,他宿西厢她宿东厢。
      刚来时他害怕黑暗却羞于启齿,只能自己瑟缩着,也不曾提及换到东厢住,因为她体弱惧寒,是最合适住东厢的。阮玉树不知他怕黑,只是偶有一次睡前经过他处取师父让他写的经,见他好似有些发颤,她以为他是觉得冷,过问后他也不肯说。
      到半月余渐渐熟稔,有一天阮玉树正要熄灯时,容宴抱着枕头被褥,敲响她的门。
      他做了噩梦,脸上犹有泪痕,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师姐,我有些害怕。”
      这一夜两个小小的孩子睡在一间,她睡床他睡榻,容宴慢慢地对她诉说他对黑暗的恐惧和失去母亲的绝望,她轻声宽慰。
      这么睡了一月,容宴渐渐不再如此恐惧,回到了西厢。
      只是外出在陌生的环境,他仍旧会被黑暗扯入那年幼时的恐慌之中,这是他长大后唯一余下的软弱之处。
      此时容宴本是静卧着看月光,毫无睡意的,听到独特的敲门声,立刻下榻打开了房门。
      “师姐。”他弯着唇,看着他心中的月下仙女,非常温和地唤了一声,心底的恐惧被冲散了,有的只是柔软的情绪。
      阮玉树将琉璃盏托举到他面前。他已经长得很高很挺拔了,于是她仰头看着他。
      “阿宴不怕,我把追萤留给你,既可照明旁人又看不见,不怕扰其他旅人安眠。这小东西晚上闹腾得厉害,你盯它们一会儿便困倦好睡了。”
      容宴轻轻一笑,嘴上贫说,“谢过小娘子。”
      被她白了一眼。
      目送师姐回了房关了门,他也将房门合上,将琉璃盏放在桌案。
      如她所言,两对追萤活泼地蹦跳着发着稳定的光,不消说,原本亮一瞬灭一瞬的小东西是被阮玉树安排着长明不灭的。容宴瞧了他们不到半柱香功夫,方才怎么也不肯放松的精神歇了下来,困意便一涌而上,临睡前好似还有要被拉扯着回到阿娘冰冷的棺前的念头,他立刻想起了月光下阮玉树朝他勾起的片刻莞尔。
      一夜无梦安眠。
      第二日三人坐在驿馆旁边的小店,用了些干果乳粥和蒸饼。
      阮玉树回忆着前人手记里关于半汤湖的记载。这半汤湖在吴渎塘,湖水半边冷半边热,热水可以把鸡煮熟,两半湖中都有鱼,热水鱼游入冷水或冷水鱼游入热水都会死去。
      “我们多待些时候,待正午时分再过去。”扶玄山人打量着日头,“为师入城中走走,看能否遇到故人,你二位自行转转吧,日中时回到驿站,套车上路。”
      他执着拂尘晃晃悠悠离开了,脊背端正,还颇有几分的仙风道骨。
      阮玉树有些发呆,问容宴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容宴摸了摸下巴,“街上应当有茶肆什么的,读书人或习武人会去论文论道,也许热闹,师姐乐意去吗?”
      阮玉树眼睛一亮,“忘了这好地方了!”
      事后容宴经常后悔这天做了这个提议,不过都是后话了,此刻他抱着剑随着师姐往城中最大的茶肆走去,心里还很悠闲自在。
      此地不如长安繁华,异族外邦人并不多,但三教九流都有,也是熙熙攘攘,店肆林立。
      阮玉树里头穿着十样锦色的齐胸襦裙,外头罩着件宽大的玉瓶色道袍,看不出里头的裙装,踩着轻便的小靴,头上簪了支小鱼衔玉钗,没有带帷帽。她肌肤莹润如玉,五官生得灵俏,打扮却清简,整个人美得清爽,自有一种无关风月的明媚。
      她踏进喧嚷的茶肆,在大堂随意寻了一张空桌,容宴将剑放在桌上坐在她身旁。两人面朝着一群论诗文的读书人,点了两杯义兴紫笋茶,悠然品茗听论。
      忽然听到这边台子上停下了对明年进士科难度的争论,阮玉树闻声看去,一个白面书生摇着折扇建议:“诸位,诸位!如今方才三月,大家论些雅致题罢,也算‘松松心神’了,祝愿诸位来年蟾宫折桂!”
      “饮真茶,令人少眠,故茶美称不夜侯,美其功也。”有人大步迈上台,吟诵了先代才子的一句文献。
      “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另一人上台接话,回了一句茶歌,那声音清朗端方,阮玉树循声看去,正是那位白面书生。
      “这位兄台,可是觉得,‘清风使’美于‘不夜侯’吗?”引文的书生友好作揖,便要与他展开这一论辩。
      “正是。”折扇书生微微一笑,“想来茶歌将茶拟作‘清风使’最能得茶水润喉润心之妙,正如清风抚人面。”
      台下有人附和,“言之成理啊,你我爱饮茶水便是此理!”
      “诸位听我一言,‘不夜侯’更雅。一则万籁俱寂时茶水作伴,‘破睡当封不夜侯’,便偷得人间寂静时,方才是雅事!”引文书生条理陈列,鼓动道,“再则,常人饮茶如牛嚼牡丹也能感清风,不若‘不夜侯’,乃诗家特许!”
      台下七嘴八舌地肯定着他。
      折扇书生依旧笑,完全不受扰动,“饮食为人养生,夜饮茶不甚有益于身,若为雅损神,岂非得不偿失?况夜晚不属诗家,天地万物皆可赏夜。”
      容宴听得乐,他们辩来辩去,自家理由套到对方头上都成立,有何可辩之处?
      况茶之雅称细数也有三五种,难道细细辩去?皆不过各有千秋。
      阮玉树也笑,便听得身后有人笑声与她重叠。
      她回头看去,是个年轻男子。他戴幞头穿白袍,衣衫素净不染尘,一把玉骨长笛却说明并非寒士,身资端正,相貌俊秀内敛,不似容宴一般惊艳出色。
      不过看容宴看得久了,她已不会被惊艳,倒是初见这书生,觉得有些清风拂过的感觉,令人想要与之结交,不过她并不在其中。
      这男子朝着他二人这桌走来,礼貌问候道;“小娘子,兄台,不想今日肆中人满,能否借一角桌案?”
      “郎君请坐。”阮玉树微笑示意。
      “原来小娘子是位道长。”男子作揖,自报家门道:“某常州人士,姓尹名和,字知寒。”
      阮玉树还了一礼,“贫道道号长岁。”
      “贫道道号无厄。”容宴没穿道袍,但也没打算以本名结交这人,只觉得他瞧着有些不顺眼,便不多说话。
      尹和并未在意,“原来足下亦是道门中人,失敬。”
      “敢问尹兄方才发笑,也是觉‘不夜侯’‘清风使’之争好笑吗?”阮玉树有些兴味,笑吟吟地问道。
      “实不相瞒,我与长岁道长所见略同。”尹和温声回答,似乎笃定她也是如此想。
      阮玉树笑意更深,紧接着反问,“哦?尹兄怎知我因此发笑,也许我是赞同‘不夜侯’所说的话呢?”
      “我猜道长不是夜饮茶水不养睡眠之人,”尹和淡然弯唇点明,“道长修行,必深知黄老之术吧。”
      “不敢,我学道不深。但于卜卦一道上有些造诣,不知尹兄将往何处奔前程,我可为你卜算一番。”阮玉树慢悠悠地说着,饮了口茶,预备试试自己刚学了皮毛的卜卦。
      “哦?我往长安去,上皇宫大殿试诗才,道长可否为我算算来年能否金榜题名。”尹和招来伙计要了一杯婺州东白,朝她眨眨眼,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那模样说不上是相信,但就是让人感觉并无半分敷衍。
      阮玉树观察他许久,笃信这人颇有几分心计成算,倒是个智谋双绝、深藏不露的人。
      她不说话,他便悠闲从容地饮着茶,任由她盯着,等着她开口。
      半晌,阮玉树勾唇笑道,“尹兄的脊背是富贵相,只是面相上看,命中该有两位动心之人,并有一场劫难,过去之后,是新生还是续死,都看尹兄的选择。”
      她是凭直觉所说,不否认有瞎碰的成分,但……命这样的东西,谁又能知道呢?
      她越过他看了看门外渐渐往天顶上升的日头,微笑着接续说,“至于上榜,尹兄上京试诗才,何必管结果如何呢?来日放榜簪花,等闲驰马,可回江南游。”
      容宴起身去结了茶账。
      尹和听了这番关于自己的命道的话,好似并无多少触动,抿一口茶,随性自在地开了口:“不瞒道长说,我向来只是个随心的性子,在选择上,即便是走了错的路也不会后悔。”
      “个人有个人的‘道’。”阮玉树评价这一句后,但笑不语。
      尹和却抬眼追问,“请教道长,如何看待‘道’?”
      “这个问题我并不能回答你。”阮玉树细细思索一番,含笑摇了摇头。
      尹和也好似并不期待她的回答,只是加深了笑意,道:“他日有缘再见道长,期待再与道长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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