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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鹧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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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滂沱,将这纸醉金迷的登州彻底洗礼,薄雾为元宵佳节添了仙气。
这可是雍宁十三年来头一次这么热闹。
长街两侧廊下,均是奇能异术、歌舞百戏、孩童嬉闹,游人蜂拥而至,各家摊子紧挨一起,鳞次栉比。
举目则青楼歌坊,绣阁珠帘,格格不入的是一条丝带正吊着笆斗悠悠向上攀去。
纤指撩开珠帘,好一个艳如桃李的公子,举止间令人垂涎三尺。
“去,瞧别处去”小厮向下抛出诸多铜币。
游人不顾泥水一哄而起,再望去,唯有珠帘晃动。
小厮撑开后窗,凉意袭进,惹得公子打一冷颤,伴着环饼猛吃热酒,才将寒意逼退两三分,困意顿无,倚着后窗瞧后街包罗万象。
他轻笑目光所及之处。
“二哥儿,该回京了。”
小厮并未喊动公子,上前一望,惊得跌坐在地,指着窗外“公子,死人了。”
公子回首,饶有趣味兜转案上牙香罐,待小厮回神之余,他唇齿一笑:“烦请告知母亲,我须在登州多玩几日,等我回去便夜以继日,悬梁刺股,力求榜上有名。”
未等小厮答话,儒雅的身形似猴状窜到长街上。
那死人之户正安抚女眷,术人提笔多画了几道符交与管家黄妈妈,又寻了两处尸身,遂才作揖告辞。
事毕,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南老夫人捻着佛珠,被身着墨色宽袖襕衫,头戴方巾的南家孙搀扶下坐在庭院石椅上。
显然,那尸臭丝毫不能阻挡老夫人为面前女尸超度,其余两具也不曾落下。
“晞儿,你去请程推官过来,让他带些衙役。”眼神深邃似海,步履蹒跚时言“左右相邻问起,便答,闺闱之事,难以服众,这才请程大人相助一二。”
待南晞离去,她赏了仆从各十贯,让他们一一辨别庭院坑内女子是何人。
一仆从惊呼:“此人为隔壁尚于氏?”
黄妈妈忙问:“话可真?”
紧接的几位仆从亦是点头,其余不知何许人也。
要说这尚家也是怪,每半年娶一妻,成婚十日有余,休妻、和离便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已是第五位了。
老夫人听着隔壁欢笑声,不觉瞧了过去,红绸当下,一鬼祟之人探着脑袋观望这头。
她拍了拍手中汤婆子,黄妈妈心领神会,在未打草惊蛇情况下,命人在尚家前后门堵着。
不出所料,那鬼祟之人挟着包袱刚出尚家后门就被掩住口,套了麻袋,关进南家柴房。
半炷香功夫,程推官气喘吁吁到了南家庭院。
“黄妈妈,去,拿我那七宝茶伺候各位大人。”南老夫人未曾起身,只是做了个虚礼。
程推官喘着气贪婪地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目光却紧跟黄妈妈忙碌背影。
“手令全了,老身便开始了,倘若程老无事,可去尚家擒住那新郎官。”南老夫人又吩咐把那逃亡鬼祟之人拖了过来。
程推官使了个眼色,衙役持刀离去。
南晞燃起火盆,皂角、仓术一应丢入,给每人分发了苏合香圆,搀起老夫人跨过火盆,往那土坑走去。
丈量土坑尺寸,据主屋长度,将女尸抬出坑,褪其衣裳,清洗且观察尸表,遂又勘验一番。
“晞儿,可有瞧出什么端倪?”老太太语调略微平淡。
南晞蹙着眉不做回答。
老太太着手勘验,他随即跟着手法唱和:“顶心、卤门全,额全…两耳、鼻腔、口部藏土。胸、心、脐、腹全,无孕,产门…”待掏出一黑色物体续唱“产门有异物。”
“两股部…并全,左手臂…指甲全,指缝存土。左肋…全,右侧亦是。脑后、枕部…皆全。”
坑内同时被火烧得通红,醋淋而上,热气腾腾。
这时将衬尸竹席铺入,赴裹尸身的物件随着尸体一同入坑,再用热醋淋遍尸体全身,在坑两侧三尺远处烧火烘烤。
待尸体软,抬出续检验。
继而唱和:“体肤完好,无伤。”
…………
唱验结束,程推官审讯同时结束。
他复验,《验状》与南晞报唱的《验状》如出一辙。
经验,那异物乃灵犀香。
“大人,死因何为?”书吏持笔疑惑。
老夫人跨过浇了醋的火盆脱下鹿皮手套坐在石椅撇向还在寻找端倪的南晞。
“晞儿,你说死因何为?”
南晞踌躇下坚定道:“活埋致死。”
“活埋致死?”
程推官和书吏明显对答案不满。
“确为活埋,应是迷了香,埋的。尸体刚挖时,我那屋内莹莹飘进些梅香,你且细闻,空中是不是略微有甜。”
“那……”
程推官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老夫人提了一个问题:“大人可还记得那桩郯城案?”
程推官大惊:“可是那轰动一时招魂案”
“大人且瞧过我这院中其他两具尸身……再下定论。”
程推官欲要再问,黄妈妈端茶而出打断两人交谈,逐一递上,到那位从青楼出来的少年郎手中,竟稍顿了片刻。
“黄妈妈莫不是被向郎容貌美到了,这才迟迟到小人跟前来。”一衙役打趣着。
黄妈妈恶狠狠瞥了那衙役了一眼,又为下一个人端茶去了。
老夫人听闻嬉笑,扫了一眼,心忽的一揪,浅抿了一口茶才有些神安气定。
“夫人可是累着了,瞧着脸色略发苍白,”程推官哈哈大笑“甭说您贵位女子,我这个男子也险些喘不过气来。”
见此不语,指着南家孙爽朗笑道:“夫人何不让南晞验此,七岁那年,他就敢一人下墓摸尸,这小子也是运气好,竟让他找到了关键证物。”
复而摸了自己一把胡子唏嘘:“自此,您就带他出来勘验,如今已过了十余载,想他应承了衣钵,就是这岁月不饶人啊。”
程推官目光落在黄妈妈那罗锅背上。
老夫人抬眸,摸不透的神情回道:“是啊,时过境迁”,转眼牵着南晞的手“若是大人信得过,就让我这猢狲去验吧,若有不足,程大人可指一二,我也算后继有人了。”
后面语气略发低沉,那句“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程推官也只得形而不得声。
南晞拱手做礼,快步去了池边,程推官及衙役紧跟其后。
不知怎的,他好像都不用仔细查验就知那死因是何,衙役手上功夫根本赶不上他的嘴上功夫。
两具尸体,不到半个时辰,匆匆完事。
娴熟手法和专业术语令程推官大呼:“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他瞭了一眼《验状》,转接着盯向南晞,那眼神恨不得据为己有。
若不是衙役将支支吾吾的尚家郎推搡过来,他怕是要盯出一个洞。
尚家郎还未辩解,瞅见尸体指其狂笑:“这个贱蹄子竟然在这儿,真是报应~报应啊~”,转而仰天痛哭“阮娘,我不该,我不该啊”,狂颠之态冲向院墙,血洒当场。
程推官哆嗦着手一脸难堪:“哎呀呀~快请郎中,快去啊”,说着踢了一脚旁边的衙役。
那衙役前脚刚走,后有旁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至推官旁附耳,推官大惊失色,抱拳求助。
“老夫人,城南郊发生同样事件,故而请老夫人随我去勘验一番。”
程推官苦苦恳求,老夫人深叹一气:“老身家中杂事繁多,此番不便前去。方才我这孙儿,那番作为大人是看在眼里”,吃了一口茶续言“不妨让他替老身走上一遭,也好考验十余载之学能否担此重任。”
黄妈妈瞧程推官忧心之态,将那剩余七宝茶团塞进程推官手里。
推官捋捋胡须,大袖一甩,咳嗽一声道:“既如此,老夫便在此替知州谢过夫人,送一人才到我衙内当值。”
南晞抱拳谢礼:“多谢程大人。”
“这样的妙人儿,程大人怎可私入囊中”,那个少年郎用扇面挑起南晞那圆滑下巴对程大人笑道。
南晞不动声色将自己下巴收了回去,鞠躬抱拳。
程大人见此哄笑:“衙内看上了,下官定不会阻拦,怕南家夫人……”
少年郎向南老太太行揖礼:“晚生向挽黎……”
“衙内不必多礼,此案结束,老身自会携儿郎上京,以后官场相见定少不了的,今望向家郎榜上有名。”
老太太一句谢却将向挽黎泼了个透心凉,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衙内还请回吧,贵人观望多时了。”
他回望,车帘一角缓缓落下,小厮做了请的姿态,只得无奈叹气:“渐与骨肉远,转于僮仆亲”,随手将那把折扇置于石桌上,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衙内稍等。”
南晞在扇背面寥寥几笔,柳枝摊在扇面,双手呈上双膝跪于向郎前,那双杏眼满深不见底。
向挽黎怎不知他是何意,浅笑附耳低语:“既入我门,还望姑娘知不立乎岩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