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城》冬眠月球

42、远行之人（3）

　　“宁家集？”
　　突然间，金瞳的小花听见脑海中有个声音响起来，略带疑惑地重复一遍这三个字。
　　“小花？你在和我说话？”
　　小花的意识不知什么时候竟也醒过来，并且似乎一直在关注正在发生的事。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疑惑，在脑海中询问道：“九安城附近有宁家集这个地方吗？”
　　金瞳小花愣了一下：“我记得往东三十里左右，确实有个叫宁家集的小村子。你不知道？”
　　“拜托，现在哪里还有村子？除了九方山残余的妖族还以村落聚居以外，其他的地方早就全是城市和智械工厂了!”小花道：“往东三十里左右是知守镇，我天天去那儿上学，不会弄错！”
　　金瞳小花愣了愣。
　　怪异的年轻人，走不出去的巷子，不存在的村子……
　　思维中一道闪电划过，一人一妖同时明悟，随即她的视线望向男人，目光中悲悯一闪而逝。
　　男人没有注意她的视线，犹沉浸在担忧之中。
　　“现在该怎么办？”意识中，小花问道。“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
　　“小花，这由你来决定。是给这场旅途画上终点，还是让他带着无望的希望一直走下去。”

　　小花低头犹豫片刻，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这位大哥……不用担心你的妻子了。”
　　“你认识她？……她怎么样了？”男人瞬间抬头，紧紧攥住小花的手，眼里带着希望又带着恐惧。看着他的眼睛，小花的声音却平静无波。
　　“她已经不在了。”
　　男人错愕了片刻，然后立刻激动起来：“你骗我！你根本不认识爱丽，怎么知道她不在了？你撒谎！”
　　手被男人紧攥着，有些疼。小花微微皱眉，但依然冷静道：“就算不认识，我也知道这个事实。”她深吸一口气道，“因为你——也已经死了。”
　　男人错愕了片刻，竟然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什么我已经死了，开玩笑也不能这么过分吧？”
　　小花不说话了，静静地望着他。这沉静而肯定的眼神，让紧盯着她的男人恍惚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他不过是迷路了一周，甚至他都还没有感到疲惫和饥饿呢。
　　一周没有疲惫和饥饿？
　　他的眼里突然出现了一丝怀疑。这怀疑迅速生根发芽，让他动摇起来。
　　等一下……我在这里，只呆了七天……吗？
　　他抬头，望向头顶的圆月。圆月亦无言地凝望他。
　　这七天内，他头顶的月亮，有变化过吗？
　　不过七天时间，月相没有变化很正常……他试图说服自己，却心虚了。头顶这轮圆月，为什么看起来是这样的熟悉，仿佛他们已经对视了成百上千年。
　　等一下，那白昼呢？在这几天里，真的有过白昼吗？
　　他悚然一惊，紧握着小花的手松开，顺带松开了提灯。提灯落到了地上，蜡烛侧翻了，将竹架上的灯纸点燃。他望着点燃的提灯。
　　这七天里，他有换过提灯的蜡烛吗？
　　可是这蜡烛剩下的部分，依然是这么长……
　　记忆错乱了，他捂住脑袋，脑海中一片空白。
　　“药……！”他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急急忙忙地去开包袱，手忙脚乱之下，好一会儿才将绳结解开。他小心翼翼地从最里面取出一个透明的瓶子，那瓶子很小，被木塞牢牢地塞住，里面依稀可以看到一粒漂浮着的金色液体。
　　见到药还完好，男人松了一口气，紧紧将小瓶子握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他的命。同时他的眼神中又露出茫然。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金瞳的小花却长叹一口气。
　　“嗬……果然。这大概就是老夫被吸引到这个空间的原因吧。”她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容，语气较之刚刚的冷静，显得更加轻浮。
　　“果然是那个时候的……话说我刚才竟然没觉得不对，明明你身上的打扮，和一千年前的人们一模一样啊。”她笑道。
　　“一千……年前？”男人更加茫然，他一点点瞪大眼睛。
　　“你也真是倒霉。偏偏是那一天，这座城市获得了生命。出于它对你手里血液的渴望，它将你困住了。而且看来，你没有逃出去。”

　　城市在渴望……生命。
　　他想起来了。
　　那一天，风神花盛开的那一天。一只大鸟坠落了。
　　所有人都癫狂了。他跟随着疯狂的人群，拼命向前挤，终于……拿到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的爱丽有救了。
　　他只记得，他沉浸在喜悦里，一心往家赶。却在这里迷路了。街道房屋像是有意识一样，将他捕获在胃袋之中。
　　他像是在猪笼草里挣扎的小昆虫，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无用功。并且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些发疯的巷子是为了什么。他身无长物，唯一带着的就是给爱丽的药了，只要扔掉它，自己就能逃出生天。
　　……但是他不可能放手。
　　原来，那时他就已经死了吗？他以为自己只迷路了七天，却已经徘徊这么久了吗？
　　他突然掩面：“所以，所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野已经变成城市，沧海已成桑田。只有他，成为了留在过去的亡魂。时间飞速流逝，可是他却走得太慢，竟然连回家的路也忘记了。
　　在他徘徊于黑暗的时候，身边的一切都在飞速成熟，老去。当年的少女已经化为尘土，可是他还留存着少年稚气的样子。转瞬之间，他已成为故土的陌生人。
　　为何你们都走得那么快？为何独独把我留在原地？
　　为何举手之间，熟悉的一切都开始腐朽。来处和归处，尽数不在了。
　　“所以……爱丽，爸妈，还有所有我认识的人，都已经……”
　　男人声音颤抖，他手一松，玻璃瓶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啪地碎了一道裂口。他惊叫一声，慌忙去捡，手一接触到那金色，竟然整个手臂燃烧起来。
　　那是最浓郁的生命，而作为一个死去多年的亡魂，早就无法触碰了。
　　今天是满月，还好，救命的药终于找到了，爱丽有救了……
　　出不去……被困住了。我到底离开了多久？为什么走不出去……连这城市也想抢我的药吗？我偏不让它如愿……
　　爱丽应该还在等我吧？可怜的姑娘，我让她等太久了，她说要当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幸好，现在我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药，我一定要把它看好，千万不能让人抢走……今天是几号？月亮没什么变化，应该才过了不久吧……
　　我一定能走出去……一定能。
　　……我的……宝物……我绝不让它离开我的身边片刻……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是绝对不能，绝对不能丢的东西……

　　火焰将男人包裹，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迅速腐朽。在化为一堆白骨之前，小花清晰地看见他的脸颊上有一滴泪滑落。
　　火焰从他的身体上蔓延开来，点燃了周围的巷子和漆黑的夜幕，却像是燃烧一块画布，有光亮从燃烧的地方显露出来。真实的灯火刺破寂夜，小花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
　　而那滴金色的液体，也随着火焰的燃烧汽化，消失在了夜幕的背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