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旧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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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早餐的时候，阿尘和早餐铺子的赵婶唠嗑。
“小尘啊，别让花儿别老往外跑。最近老看见外乡人。”
“外乡人有什么奇怪的，我们哪个不是外乡来的？就算不是，往上几辈也是。只要住下，就是这儿人了呗。”
赵婶一边熟练地给阿尘装上小笼包，一边说：“那不一样。外面都说这儿乱，但我们知道，这儿有这儿的规矩。你想，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也没什么管事的，我们还都能和和气气地做买卖？不是没有规矩，只是这规矩都在我们心里。有学问的人管他叫……叫……”
“共识。”阿尘接话，顺便咬了一口包子。
“对，共识。虽然没有强制我们做啥，但生活在这儿的人们，都得有共识。但那些大批新来的人可不一样，他们来到这儿就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了。真不知道是谁传的九安城这样的名声。”
“没啥，赵婶，你操心啥。”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笼包子，阿尘道：“他们生活几天就知道，愿意接受就留下，不愿意那就走呗。”
“你倒说的事不关己。花儿天天上学放学，我看着都不放心。你说女孩子家干嘛非要跑城外去上学，离得近一点不好吗？”
“这个啊，这是她自己决定的。”阿尘笑道，“她主意大着呢。”
见他这么说，赵婶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话说，你家隔壁那间屋子，不打算租掉吗？最近租金涨的可厉害，屋子空着你们又不住，多可惜。”
阿尘愣了愣神，随即问道：“能租到多少？”
“你要是有这心思，我帮你打听打听行情。”赵婶笑道。“别看我这包子铺小，人来人往的还不少呢。”
谢过了赵婶之后，阿尘带着一袋小笼包上楼。到了门口，却没有直接进去。看着隔壁的房门，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他想了想，回屋取了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锁眼发出一阵许久未曾活动的吱嘎声，像是抗议主人长久以来的置之不理。门推开，灰尘扑簌簌往下落，呛得阿尘也咳嗽了几声。
桌面上铺着蕾丝桌布，花瓶里还插着花。阳光撒下，微尘飞舞。
一个孩子满身大汗地跑进来，大声笑着说着什么。一个抱着婴儿的女性优美的轮廓，隐约浮现在黄昏里。
吱嘎——
木门发出嘶哑的声响。阿尘回过神来，花朵，女性和孩子都消失不见。
桌子上早已没有桌布，裸露出干裂的桌面。花瓶倒是还在，已经被落灰积地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阿尘走过去，看见一片掉落的枯叶落在桌上，伸手一碰就碎成了灰。
他用手拂去花瓶上的积灰，将它踹进兜里。拍拍手，抖落手上的灰，自言自语道：
“那么，开始大扫除吧!”
“说，是不是你偷的？”
十二岁的阿尘头发被那个名为父亲的人揪住，头狠狠撞在墙上。他一脸倔强地沉默着。
“呃……我就是问问，不要打孩子啊。”楼下便利店的老板一脸尴尬。“我就是来问一问阿尘有没有看见……”
“兔崽子，肯定是你趁人家不注意偷偷拿的!”
“尽给老子惹麻烦!”他一边嘟囔，一边向老板陪笑：“一支钢笔是吧，我赔，我赔。”
阿尘终于开口了：“我没拿。”
老板尴尬地捏着手上的几张纸币：“这……孩子说不是他拿的……”
“没事没事，你拿走吧。算是受你照顾了。”
老板嗫喏着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下楼去了。
打发走了老板，他恶狠狠瞪阿尘：“你不偷，人家怎么会找上你？”
阿尘眼里顿时泛出泪水：“我……”
“行了行了，不是你偷的就不是吧，别打扰我做“研究”。”
卧室的门砰地关上了。
阿尘擦擦眼泪爬起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
妈妈带着妹妹去打针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默默地收拾着，也收拾着心情。
然后，在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用最灿烂的笑容去开门。
“妈妈，你们回来啦——”
当妹妹出生的时候，阿尘以为爸爸能把目光多停留在他们身上一瞬。毕竟在他看来，妹妹就像一个天使，是一束照进他们家的阳光。
可是，父亲在家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就算在家的时候，也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做他的“研究。”
股票走势图铺满整个墙壁。然而他们家的饭菜还是越来越差了。牛奶和鸡蛋也渐渐从餐桌上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妈妈的笑容。
记忆里，妈妈是那么优雅漂亮的一个人。桌上的桌布，桌角的小熊玩偶，都是她自己做的。听说她以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是和爸爸私奔到九安城来的。
注意到妈妈眼神的灰暗，阿尘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他从不在妈妈和妹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不开心。妈妈照顾他和妹妹，还要做手工挣钱，已经很辛苦了，不能再表现出不高兴，让她操心了。
放学后，他在武馆里“打杂”，与一群少年和大老爷们厮混，常常弄得衣服脏兮兮的回来，笑嘻嘻接受妈妈的埋怨。晚上，他带着小花坐在屋顶上。天空中的星一闪一闪，引得小花咿咿呀呀。于是阿尘开始给小花讲故事，什么星宿上住着神仙，天上还有玉皇大帝，记不住了就胡扯一通，反正妹妹也不能反驳。直到花母来把熟睡的小花抱走。
这就是生活最简单的样子。那时他还行走在朝霞与星空间，不知光阴为何物。
啊……妹妹快要过生日了，作为哥哥，是不是应该给她准备一个礼物呢。
想起那个软软糯糯的小生命，阿尘躺在屋顶上，笑着向星空伸出手去。
阿尘跑上楼梯，手里提着一袋小人书，花花绿绿的封面很是惹眼。见快到家门口，他停下来，想了想后抽出了最下面的一本《数独全解》盖在这些小人书上，见看不出端倪，满意地笑了起来。
嗯，这就是他要送给妹妹的2岁生日礼物。然而离小花能看懂这些显然还早了点，在她能识字之前，这些“礼物”的保管权显然在阿尘手上。想到妈妈说不定会笑骂他假公济私，他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些。
他向家门跑去，却看见房门开着。疑惑着进门，却看见一对陌生的夫妇正牵着小花的手，父亲正和他们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沓钱。一旁，花母颓然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刚刚回来的阿尘愣住了。
“妈……这是干什么？！”阿尘冲上前去，“你们放开我妹妹!”
“死小子，你做什么!”父亲的巴掌挥舞过来。阿尘没有躲，反而迎上去招架住父亲的手，怒道：“你们要把小花带到哪里去？”
“阿尘!”母亲从后面抱住了他。“对不起，儿子……你爸爸在外面……做生意……亏了。放贷的已经找上门来了，如果三天内还不上钱，我害怕连你也会被……”
什么做生意，会在两天内亏得这样彻底。阿尘心里明白，父亲是借钱去炒股了。“他欠了多少？”
母亲吐露出一个数字。阿尘攥紧的拳头顿住了。那是一个十岁的小孩没有概念的钱。恐惧涌上来化为恨意，再也压抑不住，他狠狠踢翻了一边的凳子。
“你自己怎么不去卖血！你怎么不把自己卖了？你怎么不把我卖了？你凭什么拿小花换钱？！！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小花被他的暴躁吓了一跳，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气氛这么严肃。她想离妈妈近一点，但她却背对着不看她。
“你再说一句！有你这么和大人说话的吗？！”父亲暴跳如雷，眼看二人真的要动起手来，母亲哭起来。
“我宁愿小花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忘掉这个家，好好的到好人家去过好日子，也比在这里强！”
此言一出，阿尘不说话了，父亲也哼一声收回了手。空气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母亲压抑的抽泣声。
“那……孩子我们带走了。”那对夫妇看起来面相老实，小心翼翼地说。母亲不说话，父亲挥挥手，算默认了。
妇人轻轻扯了扯小花的手，小花不动。她看向母亲。
“妈妈……”
花母的肩膀猛然耸动起来，身体颤抖不止。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胡乱擦了两把眼睛，来到小花身前蹲下。
“小花，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爸爸妈妈了。你要好好听他们的话，他们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哽咽了，捂起嘴，再也受不住这场面，蹲下哭泣起来。
“妈妈不哭，小花听话……”
小小的女孩不懂妈妈为什么哭，但是她愿意让妈妈高兴。
夫妇牵着小花离开，走之前再三保证会好好善待小花，让花母放心。陪伴她离开的，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裹，装着她为数不多的玩具和衣物，这是她在这个家两年时光的证明。
阿尘从刚才起，就好像呆住了。他看着母亲的哭泣，叮嘱，小花乖乖地牵住夫妻的手，然后他们离开。他头脑空白，只觉得自己恍如在梦中。直到那对夫妻已经下了楼，他才猛然惊醒，抄起地上那堆书中的一本就拔腿狂奔，追下楼去。
“等等！小花，等等！”他叫道。对方疑惑地停住，看他将一本《数独全解》塞进小花怀里。
阿尘这才注意到，情急之下他拿的是最上面的那本数独。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回去换了。
“小花……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生日快乐，小花。”
他看着那对夫妻牵着小花走远，心里仿佛空出了一个大洞，汩汩地流着不知是泪还是血的东西。如果手边有长矛就好了，匕首也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就好，能将心口的洞堵上。
但此时，他呆立在原地，什么也不能做。她想起母亲刚才的话。
可能小花在别的家庭，能更幸福地长大吧。他只能如此，沉默又无力地祈愿着。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旧事（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