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没有停留》周临冬

1、第 1 章

　　静谧无声的夜，和风一起吹过的，是大片的雪花。
　　整个世界变白，小狗又在独自等天明。

　　沈愿从酒吧出来时已是凌晨，胃里一阵难受，她跌跌撞撞的跑到路边的树圈旁，吐的昏天暗地。
　　吐完瞬间清醒了许多，嘴里还泛着酸，她往四周看了看，搜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小便利店。
　　她扶着树站稳，走进便利店，她在饮料区随便拿了一瓶矿泉水就往柜台走。
　　她脑子还是有些晕，迈着步子走到拐角处却不防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嘶。”倒吸一口气，疼的她眼泪都在眼眶打转。
　　水掉落在地上。
　　有只修长的手把它捡起来，递给她。
　　沈愿直勾勾的盯着那只手看。
　　这只手真像他的。
　　她自嘲的笑了下，接过水，没有抬头看那人，只说了声谢谢便往前走。
　　“沈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浑厚。
　　沈愿停了下来。
　　她心想，真的喝醉了啊，怎么又幻听了呢。
　　想着她就继续迈开步子往前走。
　　这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大了一些。
　　“沈愿。”

　　下雪天的风吹着很不好受，沈愿的鼻子都被冻得通红，但她却感受不到任何。
　　她的心情，感官，全被面前的男人带去。
　　加上酒精的作用，眼泪又泛了出来。

　　许淮山看着女孩鼻子通红，泪眼汪汪。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这，喝酒了？”
　　“恩。”她淡淡到，没有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这是失恋了？”许淮山又问。
　　沈愿一怔，她抬手摸了下眼睛，手上一片湿润，这才发现原来她哭了。
　　她笑了下：“没，眼泪是刚刚被你撞出来的，好疼啊。”
　　许淮山也笑起来：“对不住啊，我刚没看路。”
　　沈愿摇了摇头，想起什么，说：“倒是你，都快结婚的人了还在这晃什么。”
　　“唉，睡不着，就出来转悠转悠。”
　　“紧张啊。”
　　许淮山哼笑一声：“或许吧。”
　　“早点回家吧，太冷了，而且你一个女生在外面也不安全。”许淮山抬手轻轻拍了拍沈愿的胳膊。
　　一阵风吹来，带起地上的雪丝，沈愿下意识拢紧衣服。
　　“许淮山，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最后一次。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长。
　　雪已经停了，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沈愿看着雪地上的影子，想起一句话——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连老天爷都不愿给她半点施舍，雪都停了。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沈愿问。
　　“差不多了都。”
　　她喃喃着：“挺好的。”
　　就在一周前，她工作失意，刚回杞柘，恰巧遇到许淮山，这才知道家里给他找了个相亲对象，而且下周就要结婚了的消息。
　　下周，也就是这周。
　　“话说你也老大不小了，都27了，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许淮山突然侧头说。
　　“还在找。”
　　“想要什么样的，哥给你介绍。”
　　他又是那副欠欠的模样，看的沈愿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上学的时候，许淮山也是这个模样。
　　“算了，你介绍的就没我喜欢的。”她故作轻松的语气。
　　许淮山“嘿”的一声，说：“你都不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怎么知道没有。”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别人我都看不上。

　　当然她没说出来。
　　许淮山也不管她回不回答，叹了口气，说：“沈愿，长大以后我才发现很多事情人是避免不了的，结婚是必然的，喜欢和结婚也是两码事，如果能找到一个人搭伙过日子，就凑活着过吧。”

　　听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沈愿又红了眼眶，只是这次他们没有相对站着，所以许淮山也看不到。
　　她被很多人催婚。
　　父母，亲戚，包括身边的朋友，都不停的介绍对象给她，但她从未在意，也从未去见过谁。
　　可她没有想过，许淮山也会对她说这话。
　　在她印象里的许淮山，是成天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少年，他说他这一生就是要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就是那样的少年，在这个清冷寂寥的夜里跟她说，凑活。
　　她很想从他表情里看出带着玩笑的成分，但他就是很认真的样子。
　　她不是不愿意结婚，只是她心里装着的人，叫她忘不掉。
　　雪地里砸上一滴泪，她听见自己说：“好啊。”

　　到了沈愿家楼下。
　　“今天谢谢你。”沈愿笑着跟他说。
　　“客气什么，你回去煮点醒酒汤，早点睡觉，别熬夜了。”许淮山说。
　　“恩，你快回去吧。”
　　许淮山“恩”了声，说：“沈愿，忘掉过去，好好生活吧。”

　　到家以后，沈愿随意洗了把脸，她没有煮什么醒酒汤，没有必要。
　　回到房间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本子，蓝色的。
　　是许淮山喜欢的颜色。
　　她翻开，那些过往的字迹映入眼帘。

　　【二零零九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零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一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二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三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四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五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六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七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八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一九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二零二零年，许淮山，我喜欢你。】

　　十二句“许淮山，我喜欢你”。
　　概括了她的青春。

　　最后，她提笔写下：
　　【二零二一年，许淮山，我不喜欢你了。】
　　我一个人，守着过去，藏着秘密。
　　喜欢了你十二年，现在我要放弃了。

　　许淮山的婚礼在三天后举行。
　　沈愿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一下。
　　没立刻就出门，她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红色的请柬看了许久，轻叹了口气，就当是同过去告个别吧。

　　许淮山的性格好，人缘也很好，婚礼上来了许多人。
　　包括他们以前高中时的同学。
　　沈愿一个人在一旁静静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女生在这时迎了上来，自顾坐到她旁边：“沈愿，你也来了啊。”
　　沈愿看着女生的脸，反应半晌才想起来她是谁。
　　高一时坐在她和许淮山后面的，曹悦。
　　“曹悦。”沈愿叫她名字。
　　“嗯呢，是我。”
　　两人开始寒暄。
　　“沈愿，你变化好大。”
　　“是吗。”
　　“对呀，长漂亮了，性子也变沉稳了。”
　　沈愿对她笑笑。
　　曹悦又说：“记得我们大家之前还开玩笑说你喜欢许淮山呢。”
　　沈愿一怔。
　　突然想到高一第一天报道她就因为前一天没睡好，第二天起晚了的原因迟到了，所有人都坐好了，教室里只剩余了一个空位，第一排靠墙的位置。
　　同桌是个男生，很瘦。
　　她只好走到那一排，说：“你好，可以让让吗，我进去一下。”
　　男生抬起头，看到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沈愿就愣在了原地。
　　暑假里有一次她和好友程佳蕊一起在走在路上，程佳蕊说了句什么惹她气恼，追着她打，结果就撞到了一个正在走路的男生，关键是她的脚踩到了男生的鞋上，原本洁白的鞋面上就盖上了一个脏兮兮的鞋印。
　　“啊，对不起。”
　　她呆愣在原地，赶忙道歉，许是心虚，说完也不等男生说什么，就跑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许淮山。

　　许淮山看到她，挑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就站起身让她进去了。
　　太阳从窗户照进来，投到黑板上，沈愿的位置看黑板有些反光，她伸长脖子想要看到，但还是不行。
　　她不免有些丧气，回过头来盯着书，老师还在不停的写笔记，她的书上却是空白一片。
　　有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本书，书上写的密密麻麻。
　　沈愿顺着手看过去，许淮山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沈愿收回视线，接过来书，说了句：“谢谢。”
　　然后沈愿就听到了他的轻笑声。

　　久而久之，他们之间也形成了一种默契，成为了朋友。
　　班里的人大多都是以前初中一起升上来的，很多人之间自然就熟悉。
　　沈愿的初中里却很少人考到这所学校来，她的初中在城北，这所高中却是在城南。
　　沈愿家里因为初三那年搬家搬到了城南，离这所学校近她才考来了这里。
　　她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因此只跟许淮山好。

　　沈愿不喜欢吃早餐，但妈妈每天都会做，有一次她带回学校，许淮山刚好没吃早餐，在座位上叫唤着自己好饿。
　　沈愿就把她的早餐拿给他。
　　“这好好吃，沈愿，你哪买的早餐啊。”许淮山边吃边说。
　　男生吃起东西来不似女生那样细嚼慢咽，几口就吃完了。
　　“我妈妈做的。”沈愿说，“要不我天天给你带。”
　　“真的？”
　　“恩。”
　　自那以后，沈愿就天天都把早餐带给许淮山。
　　现在她想想，如果妈妈知道她把早餐都给别人吃了，还是一个男生，会是什么反应。

　　后来，班里的同学也都注意到了沈愿天天都会给许淮山带早餐这件事，于是他们就开始开玩笑，说沈愿喜欢许淮山。
　　沈愿解释过，是她不喜欢吃所以才给许淮山的，可大家依旧只相信那些自己猜想的。
　　沈愿懒得再解释，也就由他们去了。
　　她记得有一天，许淮山知道了，当时他说：“得了吧，我和沈愿就是好兄弟，她喜不喜欢我我还能不知道？”
　　她在许淮山身边，以朋友的名义，陪了他一年又一年。

　　想到这里，沈愿敛去了神色，说：“哈哈哈，我们就是朋友而已。”
　　沈愿和许淮山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曹悦点点头，眼睛瞟到一处，她站起来笑着说：“许淮山，新婚快乐呀。”
　　“谢了。”

　　沈愿转头看过去，恰好许淮山也看过来，两人眼神交汇到一起。
　　许淮山冲她笑笑，坐到她身边：“怎么样，今天帅吧。”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修剪的干净，身形修长，每一处都恰到好处。
　　“恩，好看。”是很认真的语气。
　　闻言他又是一副臭屁的模样：“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还未说完，沈愿打断了他：“许淮山，我昨天去相亲了。”
　　许淮山闻言一顿，又转而笑笑：“哦？想通了？怎么样？”
　　“挺好的，相处着看看。”她低下头看指尖。
　　“恩，好好相处，想清楚了再定，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许淮山说。
　　“好。”她复而抬头看他，他真的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她说，“许淮山，新婚快乐。”

　　新娘很漂亮，和许淮山很登对。
　　沈愿看他们站在台上宣誓，说着‘我愿意’，看他们交换戒指，看许淮山俯身亲吻他的新娘。
　　许淮山，是喜欢吗，还是迫不得已。
　　沈愿看着他脸上的笑，觉得应该是有喜欢的成分在的吧。

　　高二有一次，听说城南侧的山上有座庙宇，里面的佛像是真的能听到人的心声，许下的愿都很灵验。
　　许淮山的几个朋友吵着说要去试试，许淮山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问沈愿要一起去吗。
　　听了这些关于那座庙宇的传言，沈愿心动了，她也跟着许淮山一起去了。
　　她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佛祖在上，沈愿这一生从未求过什么愿，此次只是自私的希望，心想之人能够喜欢我。”

　　许淮山来和妻子敬酒了，一桌一桌。
　　到沈愿时，许淮山给妻子介绍：“这是沈愿，我的好朋友。”
　　女人对沈愿点点头，将一杯酒递给她，笑着说：“你好。”
　　“你好。”说完，沈愿就仰头喝完，把酒杯递回去。
　　大腿被掐的通红，都是她为自己强装起的淡然所留下的证据。
　　她就坐在那里看着两人敬酒的背影。

　　许淮山，或许这就是太过自私才得来的报应吧。

　　许淮山，我希望你幸福。

　　婚礼结束已是下午，很多同学都要闹许淮山，沈愿没有留下来，她有些倦了。
　　走出婚礼现场时，门口立着的易拉宝上，女人笑颜如花，男人帅气潇洒。
　　一直掩着的眼泪也在这时滴落下来。

　　高考结束后，许淮山和沈愿一起回家。
　　“沈愿，你想去哪里。”许淮山问。
　　“不知道。”
　　“去北京怎么样。”
　　“可是我应该考不上的。”
　　“成绩又没有出来，你怎么知道你考不上，再说了，北京也有普通的大学呀。”
　　“你想我去吗。”
　　“你脑瓜子一天在想些什么，当然想啊，有个伴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吧。”
　　“那我试试吧。”
　　江边的柳树随风摇曳着。

　　许淮山如愿考上了北京一所名校，他来找沈愿的那一天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孩。
　　许淮山说是他的女朋友，要和他一起去北京。
　　“等我们到北京后要常聚呀，沈愿。”
　　沈愿捏紧了衣角，说：“对不起啊，我滑档了，去不了北京了。”

　　二零一一年九月，沈愿去了江苏，许淮山则一路北上。
　　从此两条线，再无交汇。

　　沈愿还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一晚她问许淮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对方能感受到吗。”
　　“你望向他的每一个眼神里都写着爱，你说他能感受不到吗。”许淮山说。
　　“真的可以感受到吗。”沈愿浅咖色的瞳看向许淮山那双清澈的眼睛。
　　许淮山一转头就看到沈愿这副样子：“我去，你别这样看我，你这样我都觉得你喜欢的是我呢。”
　　“是你呀。”
　　“你别吓我，沈愿。”
　　沈愿猛地跳开，大笑起来：“开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么个东西。”
　　许淮山指着她：“哎，我怎么了，我条件这么优越，你要真喜欢我是你赚了好吧。”
　　“真不要脸。”沈愿翻起白眼。
　　心里却想着，是我赚了。

　　沈愿走在路上，里面有开空调她还没觉得冷，这会出来才感觉到冷。
　　她拢紧外套，继续走着，鼻子脸颊都被冻得通红。
　　明明可以打车回去，她却像是找虐一样，固执的走。
　　风呼呼吹来，吹起路边掉落下来已经干枯的叶子，只吹过一瞬，叶子又落到那片地上。

　　“许淮山，别再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