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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自由 ...

  •   谷光三十七年六月廿一。
      不同于帝颜此时的高度戒严、压抑沉闷,风朝的都城风都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大街上人来人往,说话声笑声掺杂着,好不热闹。
      “你听说了吗?凭页书馆转让了!”
      “怎么可能,那家店生意多好啊?”
      “真的真的,我今天还看到那女掌柜分发东西呢!”
      “啥?那为什么啊?”
      “女掌柜说她身体不好要回家养老,啊呸什么玩意,她才多大就回家养老?她还身体不好?那天我还看着她蹦起来三尺高去帮小五家儿子抓小偷来着!”
      “说不定人家要回老家嫁人?毕竟开着个店不太好相夫教子不是?”
      “哎,有道理,有道理。”
      “是啊,那掌柜的那么漂亮会嫁给谁呢?”
      “唉,这年头商人地位不高,估计嫁不了太好。”
      “唉,可惜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
      “本宫发现,风都的百姓们实在太闲了。”易容的风初宁嘴角忍不住地抽搐。
      “不过好巧,本宫也很闲,那就去看看八卦人物吧。”他立刻换了副表情,“悠然自在”地快步走向凭页书馆。
      “……”从来无法理解一直很抽风,现在越来越抽风的太子殿下的忠心属下先抽完了左嘴角,又抽完了右嘴角,然后腹诽着跟上自家殿下。
      ……
      “公子,本店转让了,今日不开。”安芬手脚麻利地拦住某太子,一看就知道这动作做过好几遍。
      风初宁怎么可能被她拦住,身体一歪就进了书馆,很没自觉地吩咐:“都下去吧,本宫找你们掌柜的聊聊天。”
      店里收拾东西的人听也不听,安芬顾忌他的身份,朝四周点点头,店员们才微微一躬,迅速离开。
      “这群人不听本宫的,到对你这个小掌柜唯命是从。”风初宁双手撑着檀木桌子笑看安芬。
      “颜朝人为什么要听风朝太子殿下的命令?”安芬连看都不看他。
      “你终于肯承认了。”风初宁有些好笑又有些惊讶她突然的坦诚。
      “太子殿下心知肚明。”
      “你在怪我。”风初宁站直靠近她。
      “不敢。太子殿下帮助主子且容我等苟活,安芬感激不尽。”
      “本宫气量很大,不仅可以容你在凭页书馆,还可以容你在离本宫更近的地方。”风初宁笑得灿烂。
      “太子殿下没事就请回吧,从今往后凭页书馆不会再碍您的眼了。”安芬始终不肯看他。
      “你还是在怪本宫使计让你主子从这里撤走。”无论安芬怎么躲,风初宁离她的距离都不变。
      “您错了,主子若真不想撤走总有办法不撤走,我只是恼恨自己无能而已。”安芬冷冷道,昔日满是欢笑的假面具终于脱下。
      “和你主子一个德行,本宫就奇怪了,她不是颜朝最好命最完美最典范的公主吗?怎么就培养这么一群属下。”
      “殿下不了解我家主子请不要随意评价。”
      “不不不,本宫识人水平天下无双,就比如说,你家主子没让你回去找她吧。”
      “与您无关。”
      “你就不想留下来?你敢违背你主子的命令?”
      “作为主子的属下,我是应该留在风朝,”安芬终于抬起头直视风初宁,“但作为陪伴公主从小到大的朋友,我必须回去,她现在很危险。何况主子说过,她永远尊重我们的选择。”
      “你怎么找到她?”风初宁笑容一停,眼神思索,半晌问道。
      “有办法。”安芬无意多说。
      “那你会回来吗?”风初宁上前一步。
      “不会。”
      “即使是为了本宫?”
      空气似乎在此刻一瞬凝固,风初宁的笑容又渐渐绽开,安芬却突然开口,声音一般平静。
      “太子殿下,我知道您在想什么,不过不可能,您对我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您是一朝太子,日后的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也不缺,我怎么敢奢求您的爱情?即使有,我也不会,金丝笼中雀纵使衣食无忧在我心里也比不上需要自己捕食的空中鹰,您很优秀,但我更喜欢自由。”
      风初宁沉默,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自由,一个女儿家竟追求自由?
      “回颜朝就自由?去海莲就自由?”
      “我的心自由。”安芬突然笑了,随即冲风初宁恭敬一礼,“多谢殿下的宽容照顾,愿您做个好帝君,后会无期。”
      “罢了,看你们那个胆大的公主就知道了。去吧。记住,风都的城门永远为你敞开,”风初宁也笑,转身离开凭页书馆,再不回首。
      从早到晚,他听着她离去的声音,嘴角的笑意不散,这些身处逆境而永不退缩的人啊,活得远比他们这些永远深居高位俯视苍生的人精彩。

      “这,这算什么?”牧让娆拿着一封信呆滞在海莲国边境小城的驿站里。
      “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直接回莲都,但也没想到这么……痛快。”颜未约狠狠地揉着眉心。
      “刚刚查到确实有个很像她的人前几天进了城,但是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根本找不到了呢?我的亲曾曾曾祖母啊!”牧让娆抱头哀嚎。
      “知道她进来就好了,我们可以慢慢找,总之下令别让类似的人再出去不就成了?”颜未约安慰崩溃的牧让娆。
      “啊啊啊啊她真狠心啊她连她娘的家都不想看看吗!她这么一走我该怎么跟摄政王交代啊!”牧让娆抱着一根柱子痛哭流涕。
      颜未约有些忧虑地看向颜朝方向。
      三日前他们靠着牧让娆顺利进了海莲国,却在今日到达这座约定的小城时看到颜未安的信,信很简略,大意就是牧让娆别打小算盘让她回去接位她自己就可以解放了,她决定先游览海莲大好河山,说不定哪天玩得尽兴了就去莲都了,当然,那天也有可能一直不会到来的。
      与此同时,也有两个人在暗处抱头痛哭,主子您太缺德了,我们刚从风朝回来还没跟您叙叙旧就被骗到海莲来了啊,骗来就罢了,您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猜到让王殿下会严加看守边境不让我们出去继续替您送假消息?您这招实在灭门绝户釜底抽薪惨无人道啊啊啊!

      “公子!您的信,八百里加急!”陌凉气喘吁吁地跑来,跟在他后面的牧温表情精彩。
      “给我的?不是阿娆?”
      “不是。”牧温语气怪异,“摄政王给您的信。”
      “摄政王给他?”牧让娆也惊了,“我看看,我看看!”
      此时颜未约已经将信打开,一眼就看到曾经见过一次的字体,不过内容……
      “字呈三殿下,”
      “听说您近日在追求让王?本王在哀悼您眼神不好的同时也为您感到不幸——让王的母父正在为她挑选王夫和侧室,”
      “按理说这事应该让王做主,不过她母父心急怕她娶不回来本王也管不了。说实在的,让王年龄是不小了还是个王爷,传嗣是很重要的,而且她又没有本王的人格魅力能够压住家族长辈,所以她母父怎么地也要给她安排上十个左右供她挑选,是不是比你们颜朝少多了?”
      “选夫盛会将在三月后进行,别怪本王没提醒你。另外,尤其是像牧氏这样的大族,父母指定的正室是除非犯了海莲灭族罪是不可能被替换的,死了也不能填房。提前祝您在海莲呆得愉快。”
      “海莲摄政王顿首。”
      “嘶——”牧让娆看完之后连退几步不停地吸冷气。
      牧温鄙视地瞥大惊小怪的主子,心想这些事她不早就知道吗?她到底是怕选王夫呢,还是怕三殿下找她算账呢?
      陌凉不安地瞅着自家主子,怕他一个冲动杀向莲都摄政王府。
      颜未约很淡定,他只微微点头,看向牧让娆,平平静静地问:“母妃的母皇有几个皇夫?”
      “一个。”牧让娆眼睛亮亮看他。
      “不过那是莲氏,牧氏不一样,一般来说继位者都是六个以上。”牧温迅速接话,被牧让娆狠狠剜了一眼。
      “哦……你说摄政王殿下真的没有推波助澜吗?”颜未约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有——鬼才信!”牧让娆愤愤,她母王明明很尊重她意愿的!
      “摄政王殿下一定很恨颜朝。”颜未约面无表情。
      “哈哈……”牧让娆讪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些心虚。
      “走吧,未安看来目前无恙,我也挺想看看海莲国大好河山,所以有劳让王殿下引路了?”
      “行啊。”牧让娆立刻蹿上马屁颠屁颠地在前面走。
      颜未约满意一笑,跟上。
      “主子你为什么不快走早日到莲都赶走那些竞选王夫的?”
      “你懂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先把人搞定,一切好说。”颜未约自信地笑道。
      “主子真是好聪明!”
      “不如你——别想着拐弯抹角骂我。”
      “……”

      此时被属下阿饶和三哥声讨的颜未安也非常凄惨。
      颜未安没有去海莲,她现在在京畿地区,颜枫珉的盲区,安静得很。
      海莲她不会去,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使她无意参与,但作为仅存或者说名义上仅存的莲氏,要是去了莲都……刚从一个牢笼逃出来又要再进去一个吗?
      何况,她也不能再见三哥和阿娆,他们只知道自己当时的情况是装的,对她身体现状并不了解,若是他们知道自己要去解那个害死母妃的禁制,还有她的内脏已经……
      算了,他们知道后肯定要质疑当时过于稳妥的计策,然后愧疚终生,何必?
      “咳咳咳咳。”颜未安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着树干,随即漫上一抹僵硬的苦笑,孕吐,真是反应剧烈,娘亲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第一次感到自己怀孕时她没有半点喜悦感。
      这个孩子是她使命的延续,是不掺杂感情的利用,是一个残酷不知后果和结局的计划,她不是个好娘亲,让她这个女儿永远不会有父亲,甚至很快也会没有娘亲。
      心中一痛,颜未安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厥,在皇宫大变之夜她已是强弩之末,毕竟颜枫珉一年的囚禁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温和,除了来来回回地吐血绝食,她还要花大量心思对付颜枫珉。
      这些都好说,最耗费精力的是解决所谓的束缚。
      太难了啊,根本没有任何头绪,没有任何提示,只能凭她一点一点尝试,改进母妃和先人的缺漏。再加上一边不自觉提升武功又要尽量摆脱禁制的参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是只求快不求稳的恶性循环。
      在京畿徘徊了一个月左右,处理了后续事务,将安芬和琪儿派出去打马虎眼,再把身边的人好不容易骗走,她觉得已经没有谁需要她周旋隐瞒了,左丘谅不会,风初宁没有那么闲,褚辞尘找不着她,她可以安心养一阵胎了。
      颜未安把京畿的村庄转了个遍,才选定了这一户,只有一个老妇,家底子足以接济她,看上去比较好骗。
      “快进来吧,女人家遭遇这些事谁能忍心拒之门外呢?何况你有身子。”
      颜未安随便扯了一个路遇劫匪勉强保住性命身无分文的糟烂理由,老妇就热情地扶住颜未安的手臂,将她迎进了屋子。
      “您怎么知道……”颜未安听到这句到一愣,她好像没说自己怀孕。
      “我当了一辈子稳婆,这还看不出来?快进来吧,咱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老妇笑眯眯地牵着她走。
      “是我多心了,谢谢老夫人。”颜未安释然一笑。
      “哎呀,当不起啊,什么老夫人?不过个老婆子罢了。一看您就是大家女子,这谈吐礼仪真了不得。”老妇爽朗一笑。
      “比不上乡间淳朴自在。”颜未安疲惫一笑,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不要这些荣华富贵,位置有多高,垒起它的牺牲鲜血仇恨恩怨就有多沉重。
      “还不知道夫人怎么称呼?”
      “夫君姓左。”颜朝女子婚后很少会再提自己的姓氏,颜未安笑得有些恍惚,还是不经意间化用了他的姓氏,夫君……如此陌生的称呼。
      “哦,左夫人,咱家里不富裕,小儿和媳妇前不久进京赶考去了,才空出一间屋子来,您不嫌弃,就将就将就吧。”
      “老夫人能够让我进来就已经很好。”颜未安点头微笑。老妇也笑,只是心中掠过一抹奇怪,虽然大家规矩她不太懂,但是她遇见过的成了亲的女子都自称妾身之类的,这个姑娘虽然年轻但一看就是富贵之人,举手投足间的尊贵优雅完全是自然流露而非矫揉造作,怎么会连这点规矩也没有,她真的有夫君吗?
      “恕咱冒昧,您有了身子,怎么出来都没有夫君陪同呢?”老妇试探着问。颜未安知道她想多了,也难怪,毕竟她接受的教育和颜朝普通女子不同,她不愿用本宫自称,和侍从属下都是用的我,没想到出来了反倒不被接受。
      “您知道,我们夫妻二人单独出行游玩,遇到匪徒,然后……”颜未安想顺口说夫君拼死推出她自己被掳走之类的话,脑海中突然涌现那天明明很黑她还是一眼看到的他的伤,顿时觉得窒息,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姑娘,别想了,咱不问了,别动了胎气伤着孩子,别想了,别想了。”老妇像安慰吓坏的小孩一样轻拍她的后背,目光转向在颜未安看不到的地方,自己都没发觉对颜未安换了称呼。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老妇活了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空洞而麻木,从骨子里散发出来几乎要将白天压成黑夜的哀伤。她的夫君……一定遭遇不幸了吧,唉!自己多此一问干嘛?惹得这女子难受,自己也心酸得不行。
      颜未安有些诧异老妇的反应,她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想起左丘谅时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复杂的情绪,她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近乎畏惧想起他。
      一进入里屋,颜未安首先愣住。红,一屋子什么都是大红色,一瞬间胀痛了她的眼睛。
      “小儿前几日刚成亲,成亲第二天就进京了,咱那媳妇也好脾气,不埋怨,陪小儿一起进京去了。咱一个老婆子,大儿出去闯荡不知啥时候回来,小儿又走了,一个人寂寞,就留着这些物什图个喜庆,您若嫌弃咱给您撤了去。”
      “不用,也让我沾沾您家的喜气吧。”颜未安淡淡地笑笑。
      “哪是您沾咱喜气呢?您当年成亲一定比咱好了不知多少了。”老妇也心情很好地笑道。
      我的大婚……颜未安凝视着大红的床榻,目光再一次放空。
      良辰吉日,帝王上座,群臣恭迎,百姓庆贺。那真是颜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大啊,一如那晚夏的荼蘼花。
      那日皇宫也出其的明亮和热闹,也是同样的满目红色,而且更加华丽而精致,红色调子的锦缎挂满了每个角落,真让人怀疑是她成亲,还是整个颜皇族成亲。
      那日三哥笑意爽朗,挽起他心爱的妹妹,走过皇宫路,走过短暂而漫长的十五年,走过三哥相思几许的莲花池,走向他一切未知却又命中注定的相遇,走过她从小相伴的阴谋诡计,走向她暗藏波澜的利益婚姻。
      那日她在皇宫大门,看到那样的他,飞骑而来,春风得意,一身炽烈的红,掩不住他的朝气快意,那一个漂亮的下马,是她至今所见最为潇洒完美。
      那日他笑声清冽而悦耳,一声“公主”,摇颤了她未曾波动过的心情。
      那日,他接过她的手,带着她在公主府门前悬空一转,裙摆如最艳丽的牡丹在颜朝大地上怒放,那时她只惊异他的大胆并暗自猜度着他的心计谋划,想必他自己也没有发觉,喜袍映着他看她的眼神,宛若夏至骄阳,宛若天底下最盛的火,一下灼痛了她的感知,让她迷茫。
      如今回想起来才发现一切都记得如此清楚,恍如昨日,那样的欢喜,那样的恣意,自那一刻以后,他们都不曾再有。
      那日,她开启她最安适的三年生活,然而她的人生轨迹也在那日真正地彻底改变,彼时她没有发觉,如今回首,却是步步玄机,寸寸风雨。
      那日盛景一直为百姓所津津乐道,而他也就此成为话本子里人人向往的如意郎君。民间早有民谣赞云:左丘有子谅,翩翩少年郎。
      哦,不对,这诗在她“失踪”后又添了两句:冷炙夜未央,凰熄独恓惶。
      现实总是这样讽刺,所谓盛大也不过是假象,到了今天,是非已经分不清楚,只希望江湖之远,从此不见。
      颜未安终于收回思绪,看到老妇疑惑担忧的眼神,又是如往常一样地淡淡一笑:

      “我的大婚,很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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