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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塘前的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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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塘前的明月
三里路的明月
村外的光
长辫索着红头绳
临湖路上摇
哥哥青鬓回故里
妹妹不在村口望
盘发妇人微微笑
少女已沉旧时光
朱海京进屋放下手中的干果,小跑到姨妈跟前帮着接过牛绳。
“厨房是你燃的灶?”姨妈挑起眉心神情意外。
“不是,是我妈,她下午就过来了。”
“嗯?提前来了?”姨妈的声音意外中透着些高兴。
“姐——”朱海京跟在姨妈身后看到妈妈埋在渣草窝里拨弄柴火,一头蓬松的短发中斜插着半根枯草,被走到门口的两人挡住光线,抬起头来和姨妈打招呼,头上的稻草顺势折腰一抖,朱海京不禁无声地咧开嘴来。
“哟,头上长草了还——”姨妈笑着走进去,“昨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园子里长了个辣椒比黄瓜还大,醒来就想不是你来就是什么八百年不见的稀客要来。”
“哎哟你就直接说我是稀客就得了。”妈妈抓了抓头发,把稻草拉了下来,“刚还在想要煮多少米。”
姨妈转头对这朱海京,“去缸里舀四盏米吧,你妈也是个能吃的。”
“哈哈,照这么个吃法,我跟京儿要啃掉好几亩田了吧。”
“嗯,你再不把人接走,我这缸里的米就要续不上了。”姨妈一本正经的接到。
端着米盆往回走,近到厨房门口时听到里面低低的说话声。
“有半年没听到他的音讯了,管他在干什么,只要不来烦我们娘俩就行了。”是妈妈不耐烦的声音。
“前几天他打电话到村口了,也不晓得他怎么知道号码的……”姨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他本事大得很!要不前几年我能被他逼得到处搬家?!”妈妈的音调不禁拔得高了,夹裹着怨愤的情绪。
“就怕他知道海京跟你走了,又去堵你,到时候——”
“海京!把你姨妈叫出来帮把手!”不期然一声高喝打断了屋内的谈话,也让朱海京从凝神细听中回过神来,循声看到姨爹正拖着三个装着散穗的大麻袋从西面的小道上下来。
朱海京不及应话,就看到妈妈快步出了厨房上前去接应姨爹。
“哎啊,是红枝来啦,我说你姐怎么没回头帮我接个手呢。”姨爹一张黝黑的脸笑得憨厚,“以为你明天才过来,今天家里什么菜都没准备。”
“哎呀我又不是客,搞这么见外干什么。”妈妈伸手拖过一个袋子和姨爹一起挪到牛圈前不远的草垛上去。
朱海京回过头来钻进水巷淘米,接着端着米盆走进厨房将米水倒进锅中。
在姨爹姨妈面前,她是从不和妈妈黏糊的,虽然她心底里非常渴望和妈妈亲近。自己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连走路的都是轻提慢放。要是妈妈一来自己就兴奋的咋呼,按姨妈的话来说就是:人来疯!十二分鄙夷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举止可笑,慢慢的就忍下贴在妈妈身后不想离开的渴望,直到现在已成为习惯。
厨房里现下只有她和姨妈两个人。姨妈在灶前加柴挑火,她在一旁一时间找不到事做,又不惯撒手走出厨房。姨妈抹汗的间隙抬眼看了她几下,没带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厨房里只听见灶内柴草轻微的噼啪声和锅中水汽渐渐翻滚的声音。姨妈有一下起身绕过她到锅前揭开盖子查看锅中的米饭,又不做声响地回到灶前继续添柴。朱海京只觉得自己杵在厨房里手脚僵硬,眼角抓着门边,希望下一秒就走进一个人来,不管是妈妈还是姨爹也好。
时间似乎过了并不长,但对朱海京来说,每一秒自己的神经都在清楚的感受着自己的窘迫,那是一种自导自演的窘迫,难受的是,自己无法停止。
当姨爹脖子上打着一条毛巾终于走进来时,半口提在胸口的重气终于无声息的放了下来。
晚餐其实非常丰盛,剁碎的酱板鸭,麻辣河鱼,韭菜斩蛋,一盘青菜,一小碗酱菜。姨妈也难得没有抱怨姨爹多喝的那两杯酒。酒过三杯,姨爹的话多了起来,泛红着脸插进姨妈和妈妈的对话中不时语气高亢的评价一番。在饭桌上朱海京是很少说话的,桌上另外三人聊得起兴,都没怎么注意她,她也乐得夹着筷子在鱼肉盘中来回。一餐饭说说笑笑吃了有近一个小时,放下筷子时心中十分满足。
吃晚饭被妈妈呼使着收洗碗筷,然后又起灶烧洗澡水,直到自己当先洗完了澡才回东屋换人。
朱海京走在廊檐下往东面走。此时的天空已是一片黑蓝色,稻床下游的杉树和满塘卷边的荷叶无风不动,远处的稻田在沉下来的夜色中渐渐隐去轮廓,融成浓重的一片。白日里空气的躁动已经伏睡,夏夜里的虫鸣萤火尚未升腾,天地间弥漫着日夜交替的暗流,无声露重。
正要拐进堂屋的大门,邻屋的拐角晃过来一个人影,张眼细看,人已走到廊下的亮起的灯光中,原来是刘婶。
“海京啊,你妈她们都在屋里吧。”
“嗯,都在屋里看电视。”
“到刘婶家去玩吧,三强他们几个也在,他们才听说你要走。。”
“哦,今天就不去了,我每天都睡很早的。”一听这还要跟舟子几个照面,朱海京赶紧摇头。
“你这孩子就是这么省心。”刘婶揉了揉她的脑袋,“偶尔睡晚一点没关系么,你又要走了,这村里跟你一样大的伴以后就不常能见到了,去婶那边看看电视,我进屋跟你妈妈说一声,许你今天晚点睡。”一边说着就把朱海京往隔壁推。
“我——”
“去吧去吧,我回去了你再回来。”说完自己就往屋里进去了。
朱海京站在稻床中间,不知到该往哪儿走,想要拒绝,但是妈妈和姨妈也一定会同意她过去。算了,刘婶家不是还有客么。
拐过屋角,刘婶家的堂屋里热闹非凡。仍然是一圈座椅挡在电视机前,几个人影在坐前椅背穿梭,电视喇叭开得挺大,但遮不住屋子里一群人的闹腾。
“哇哈哈哈,舟子你快看你侄子,快看快看,他要把强盗的裤子脱下来了。”朱海京还未走近,就听见宏军在屋里大喊。
“我靠舟子你侄子怎么跟你一个样啊,扒住一件东西就不放手,”三强两手抓着自己的短裤腰带不敢放手,一个小孩脸贴着他的腿,一双肉手紧紧地抓着他屁股上两块布,任凭三强抖着自己的腿往前挪小孩也不放手。
“谁叫你刚才逗他的,跟你说了我侄儿不会哭就会跟你拗着干,他手上劲大得很。”
“唉你们倒是过来帮我把他拉下来啊,再这么下去老子屁股蛋就真不保了。”三强腾出一只手来掰小孩的手指,一不留神,右边的裤子就被抓下一块来,三强只好赶紧拿收回手将裤腰重新收回来。小孩看上去嫩嫩的,趴在三强身后,位置不对,他也不敢用蛮力将小孩甩开,就这么僵持着。
“我可不敢惹他,搞不好遭殃的就是我了。”江业舟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从嘴里喷出瓜子壳四下乱吐,远远的靠在墙边上。
“哎哎强盗你就认了吧,把裤子给他,咱不会笑话你的猴子屁股的。”宏军也溜在靠边的一张椅子上,嘴里装着瓜就跟在一旁起哄。
“就说你傻吧,哥不出马你就连个屁股都保不住。”江业舟一口向着对墙的宏军方向喷出一口瓜壳,又对准三强,“你放几个屁不就完了?保我弟马上放了你。”
“他不一直在放吗,不过是从前面,出口没搞对。”宏军立马接话。说完便和江业舟哈哈大笑起来。
“你妈的老子就是放屁,你们也不吸得很带劲么。”三强气的直喷口水,奈何提不动腿扑到另外两人身上报仇。
“哎哟,又干嘛敲我啊。”江业舟突然嚷起来。
“你就缺嘴吧你,这是你侄子,你说你馊不馊!”朱海京还在大门外靠着一边门框没进去,刚才屋子里闹成一团也没人注意到她。从她的角度只看见一只手曲起一指弯棍就敲在他头上,砸的江业舟疼的缩脖子直叫,接着便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唉?这是——”女人很快从一边墙走到堂屋中间来,正好看到站在门外的朱海京,声音有些犹豫,她也没见过朱海京。
“朱海京!你来干什么!”江业舟也看见了他。
“怎么说话的!”女人扭过头轻喝一声,左边一道细眉高高跳起眉尾,一张圆圆的脸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回头对着朱海京热情地笑着,朱海京觉得有些眼熟,心中想着,真漂亮。“是朱阿姨的侄女吧,来,进来坐。”说着又将她拉到靠着摆满瓜果零食的桌子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自己拿着吃啊,就跟自己家里一样。”女人一面和朱海京说话一面将散落到地上的糖果零食袋子归到桌子上来,接着到桌子对面正对着朱海京的三强身后将小孩抱下来,“来来,乖乖的光宝宝,不要哥哥的裤子,哥哥的裤子上面有好——多的虫子,身上会痒痒——”
“昂昂——不奥昂昂——”小孩稚嫩的声音奶声奶气的,几个字说的软软绵绵的。看上去大概只一岁的样子。孩子的手仍然停在三强的裤子上,一张小脸吃力的转到一边睁着大眼看着她的妈妈,看不到骨头的手指已经有些散了劲。
“是啊,光宝宝不要痒痒——跟妈妈去玩水水好不好——”女人握住孩子的一双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往外拉。
“不奥水——水——”小孩睁着园眼,水汪汪的看着她的妈妈,已经忘了自己的双手被拿下来了。三强趁机趁机一抓裤腰往前跳走了。
“好好——不要不要——”女人将小孩抱到朱海京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好,“舟子过来,看着你弟,别让他摔着了。再不要说浑话了啊,我得给你小光太奶奶洗澡去了。”一面又转头对着朱海京,“你就在这儿看电视哈,想看什么台就上前去摁,别管舟子他们的。”
“哦,噢,好。”朱海京觉得这个女人和刘婶很像,给她很亲切的感觉。
女人进了屋,不到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件鲜蓝色起白条纹的薄外衫裹在小孩身上。对小孩又一阵安抚后又风风火火的进屋了。
朱海京看着小孩身上这件蓝色条纹的外衣,越发觉得眼熟起来,脑中亮光一闪,想了起来。女人和小孩不正是妈妈来的那天早上自己放牛到公路边上,从停在路边的客车上下来的人么,还有一个高大的青年和一个老人,向来应该是江业舟的哥哥和…小光的太奶奶了。原来那一回是他们,和妈妈同一天过来的。
堂屋里叫光宝宝的小孩自己依依呀呀的不亦乐乎。江业舟拉过一张椅子挂上去。
“唉——听说你要跟你妈走了?”江业舟嘴里瓜子不停,朱海京想着他磕这么久舌头就不涩么,看着都替他难受。
“嗯。”
“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妈啊,以前怎么没见过啊。”宏军在一边插嘴。
“谁没个妈啊,你以为她石头里蹦出来的?”三强嗤笑宏军,又问朱海京,“你妈以前住哪啊,怎么现在把你带走啊。”
宏军说她怎么“冒出一个妈”时她就有点起火了,但在人家里做客,她不想跟他们吵嘴,在心里面忍着。她不想跟他们说话,但问题总是不放过她。
“不关你们的事!”
“唉,我听说你爸妈离婚了,是不是真的啊。”江业舟火上添柴的又冒出一句。
朱海京嗖的一眼看过去。
“看什么看啊,又不是我说的。”江业舟看到朱海京刷过来的眼神,声音有点往下走。
“哎呀肯定是的啊,不然她妈怎么会把她扔到这里来。”宏军坐的远,跟个看戏的一样在一边甩话。
“唉?你们都知道啊,我怎么没听说过啊。”三强看看朱海京又看看江业舟和宏军。
“因为你傻呗!”江业舟和宏军异口同声。
“靠,再说老子傻!”三强发起火来朝离身边最近的江业舟扑过去。
“强盗,我给你个机会证明你不傻行吧,”宏军在一边又看上戏了,“那你猜朱海京她妈为什么把她丢这里?”
“这个……”三强摸了摸头,又一眼瞪向宏军,“我不知道怎么的!——难道你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哈哈哈哈。”宏军耍了三强一道便放声大笑起来。
江业舟的衣领还在三强手中就跟着笑起来,朝宏军一挑下巴,“不错啊,深得哥我得真传啊。”
耳边是三个人毫无顾忌的用她时时刻刻埋藏在心底不敢拿出来深想的心事开着玩笑,三个人搅动了她一直以来隐忍压抑的痛苦,却在她面前抱作一团笑成一堆,仿佛她的生活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夜她都在想念妈妈,想念有一个疼她爱她的人将自己带在身边,自己可以像其他的孩子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不是在每一个黎明到来时,放学回家路上对自己将要面对姨妈时的紧张和无望;也不是在每一个和姨妈单独相处的时间里,小心翼翼地观察姨妈的心情,以免她会对自己突然爆发。她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渴望自己有一天充满力量不再害怕任何人。然而日复一日,希望一次次升起又跌落,每一天都在压抑的心情里努力等待自己长大,等待有一个人带她离开。她多久没有像眼前的这几个人一样大声笑过了?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随心所欲。三个人无所顾忌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她,将她的心脏绞出了水,又酸又涨等不及从眼睛里流出来。
“噼啦——!”气红上眼,朱海京抓起桌上一把糖果,不管不顾地扔了出去。
“喂,你——”江业舟从三人的打闹中回神,只因他背对着朱海京,身上承受了大部分砸到身上的糖果,转头刚要张嘴骂人,却看到朱海京站在桌前无声的在流泪。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口,他记起有一个夏天他也曾看到她哭过,那一次似乎是在湖边,那时她有泪却没有落下来,而现在她脸上是满脸的泪水。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朱海京用脚推开椅腿,从座位中间走出了堂屋。
“哎哟,真要像红枝妹说的那样就好罗,哈哈,借你们的吉言吧。”从窗户里传出刘婶乐呵呵的声音,想是被说中什么开心的事了吧,朱海京心想。
“我是说真的,等明年你家舟子也到他爸身边去了,家里没人,你总是要跟过去的,一家子都在那边,你不跟着难道一个人守着老房子。”妈妈也在笑笑的接话,“到时候我跟海京和你们就只隔着一条河了,成真邻居了。”
“你说你现在…在那什么…河松县?”又是刘婶的声音。
“是啊,你不是说你大儿子在焦桐市么,江大哥也在沙河上跑船运?”妈妈又接过话来,“河松县就和焦桐市隔着沙河,搭船来回都不用十分钟,我一个星期至少往焦桐跑两三趟,来往方便着呐。”
“哟,这么近。”刘婶的笑声又传了出来,“你看我这半辈子就没出过远门,你给我这么一说我才清楚一点,不像我家老江,每次问他含糊两声就过去了。”
“往后多的是机会你自己去看,不像我啊,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都不一定呢。”姨妈从中感叹出来。
“哎呀,你不是还有陈鸣嘛,等你儿子读书出息了,想上哪儿看看就叫你儿子带你去呗。”刘婶赶紧安慰,“我家舟子就不行,读书不争气,不然也不能叫他爸叫去跟着跑生意。好歹我总要留他在这儿小学毕业再说。”
“呵呵,不错啦,我看刘姐是有晚福的人,你家老大不也没怎么上学,现在孙子都有了,我看挺好的。”妈妈笑着又说到。
“哎哟,我家海京还这么小,等她成人可还要十多年呢,这日子啊长啊。”朱海京听到妈妈轻轻叹出了声。
“唉,红枝妹你一个人确实不容易,我们这家里有男人的供孩子读书都吃力,何况是你,”刘婶也跟着叹了一声,“所以说啊,女人的命呐就在男人身上,你们别看我家老江在外面在挣钱,在这家里这么些田,好多男人的活还不是我一个人抗下来了?所以说嫁个好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一时间屋里连起几声长叹,朱海京不想再听下去,起步进了小堂屋。
“我回来了。”
“这么快,怎么不多玩会。”刘婶转过头看她,一脸关切。
“哦,我到点就想睡了。”
“我就说这孩子听话吧。”刘婶转头对着姨妈和妈妈只咂嘴。
“困了就先去睡吧。”姨妈出声了。
“盖好被子啊,晚上天气凉,不要感冒了。”妈妈出声提醒。
“哦,知道了。”朱海京答应一声便慢慢踱会自己的房间。
到床上躺下闭眼,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翻过这三年里的一幕幕,发现竟没有什么高兴的画面能够让自己记在心里。转神又开始想象自己的新生活,未来却始终模糊一片。终于觉得困倦起来,临入眠划过妈妈那张温柔的脸,心中霎时一片轻松,转瞬便沉入了梦乡。
有人搬动她的身体,迷蒙之间她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睁开眼看看周围,眼皮却像糊了胶水一般怎么也张不开。落在身上的动作一会儿又消失了,朱海京的意识重又涣散起来。
耳边一阵嗡嗡声将朱海京从意识的边缘又拉了回来,她努力想听清嘤嘤嗡嗡的声音来自哪里,声音变逐渐清晰起来。
“明天就走?不是说还要待两天的吗。”
“开始是这么打算,也准备会平原村看一看姆妈和咱爸,还要到京儿几个舅舅那儿都转一遍。但是现在快开学了,我想早点带海京过去熟悉环境,反正这边学校的手续早就办好了。等京儿开学了我再专门找个时间回来一趟。”
“那明天什么时间动身?”
“上午吧,晚饭之前能到。”
“随你吧,行李我一点点也跟海京收拾得差不多了。”
“……姐,得亏有你,不然我一个人怎么也熬不过来……”
“说这些话干什么,我也帮不了你更多了。以后就你自己抗着了。”
……
……
“中汉……现在对你怎么样?”
“这两年好多了,海京在这儿,他在孩子面前总还是能顾忌一点,不想以前鸣儿住校的时候动不动就拳打脚踢……”
“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现在也不怎么怕他了,以前只会忍,现在他火我比他更火,反把他脾性压下去了。”
“呵,这真是……”
“他也是在外面不顺气……有什么办法呢,日子总还得和他过,不为别人也要为鸣儿着想,不想他读书分心。”
……
……
“……听说……鸣儿高中转校的事是江大哥帮的忙?”
“前年过年的时候私下里找过他,他一口就应了。我也是后来才跟姆妈提起,没跟别人说过,中汉不知道,刘姐也应该不知道。”
“唉……”
“……”
“当初,要是你多等两年,或许你跟江大哥……”
“姆妈那时候不是骗我他转业回不来了么,好说歹说劝我出嫁,又看中了中汉老实本分,呵,我那时一赌气也就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姆妈那时也是看你年龄大了,急上了头……其实姆妈私下跟我哭过,说是自己害了你。”
……
……
“不怪姆妈的,生了鸣儿后我对姆妈是一点膈应都没有了。中汉他原来也是很好的,只是后来变了……”
……
……
“江大哥还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
“……”
“刘姐这些年也不容易……”
“……”
“不过她苦日子也快到头了吧,孙子都有了。”
“呵呵,确是个有晚福的人。”
“不用灰心啊,你也有鸣儿,享福的日子也在后头。”
“但愿吧,但愿咱们姐妹俩也是有晚福的……”
……
……
“睡吧。”
“是要睡了,你明天还要搭车。”
……
……
声音沉寂。不知过了多久,长短的呼吸声缓缓在夜帐中流淌。今夜似乎没有月光,黑暗中不辨帐顶的轮廓。朱海京睁着眼睛,睡意消薄。姨妈和妈妈睡在自己身边,她回忆刚才的对话,突然想到原来身边的人似乎都有她不知道的故事,姨妈的过去似乎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些叹息让她意识到大人的世界有许多她不能完全理解的烦恼。姨妈说姨爹变了,那么她也变过吗。
疑问翻不出头绪,寂夜里朱海京何时又滑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