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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铃 ...

  •   残雪消融,楚军涉水来犯,闫国危。
      月黑妖星,云红战火,狼烟起,楚歌吟,闫国区区小国,不敌楚军五万铮铮铁蹄,已入穷途末路。
      闫国太子请战,帝允。

      1.
      漠漠戈壁,两军相见。
      太子手持清刀,刀柄挂着的银色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长刀一挥,锋利的刀剑对准来人,厉色道,“清铃军听令,凡踏我闫国土地一毫者,削他一寸血肉,取我闫国物什一件者,砍他一根手指,让他有去无回!”
      “清铃君得令!”
      整齐一划的回答让天地都抖了抖,战鼓鸣,尘土扬,马蹄疾。

      以少对多,一万闫军对五万楚军,这世上本就没有奇迹。清铃军苦苦支撑半月,却传来帝君弃都潜逃的消息,太子听了面色苍白,闭了闭眼,道,“传令,我要跟楚小王爷谈判。”
      军师歪了歪身子,连忙道,“太子,万万不可!”
      太子道,“闫国尚有布衣黔首,如今我是闫国最大的王,我须得保他们安全。”
      军师双眼混浊,竟不知那是泪还是污浊,“太子!”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太子,三思啊!”
      “传言楚小王爷喜怒无常,跟他谈判,实属下策!还有,若此番求和成功,太子保了百姓,却背了千古罪名,往后世人提起闫国太子,只有卖国贼三字!太子一世绝学,粲粲明珠,毁了!”
      “毁了啊!”
      太子扶起军师的手臂,安慰道,“师父,您在我府上呆了十年,如今又随我出军,我叫您一声师父不为过。”
      “仲雅不敢。”军师低下头,眼中含泪。
      “师父来太子府上说的第一句话我还记得。”
      “您说,为君之道,须以百姓为首。”
      “闫国名存实亡,燕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护住身后百姓。”

      2.
      楚营主帐内。
      “听说闫国太子在外面站了三日?”负手而立的男子脸上带着讥笑,“什么逸群之才,举世无双,到头来还不是要跪着求饶。”
      王爷坐在高台上,手中的琉璃杯在火光下流动着奇异的光彩,他眯了眯眼,冷冷道,“无事请回吧,军师。”
      男子表情一僵,甩袖子走了。

      半晌,帐内的人说话了。
      “叫闫国太子进来。”

      帘子被掀开,王爷蓦地坐正,紧紧盯着那穿一袭白衣的人,随后,他像意识到不妥般,又往后靠了靠,斜斜地倚着长椅。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古怪,“太子哥哥终于肯见我了?”
      明明将人拒之门外的是他,说这话时却理直气壮,让人好生愧疚。
      太子敛首,没说话。
      王爷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淡淡道,“太子哥哥,六年不见,你我竟生疏至此,连话都不肯跟我讲了?”
      太子上前一步,抱拳正色道,“燕璟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闫国愿意投降,且会给理由让你们名正言顺进城,只要楚小王爷答应我,不要伤害闫国百姓。”

      十年。
      距他去闫国当质子已经过去十年了。
      王爷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人。
      是这个人给了他温暖,将他从淤泥中拉起来,拍走他身上的土,拉着他走了四年。
      但也是这个人,在他面前放上一碗散功汤,笑意盈盈的让他喝下去,他醒来后武功全失,成了废人,在楚国东躲西藏、苟延残喘了六年,最后,终于做回了他的楚小王爷。

      “你想保住你的子民,但成王败寇,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王爷举起他不住颤抖的右手,疯狂的笑出了声,“太子哥哥,那碗汤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了,你看看我的右手,满意吗?”
      “明日,我就踏平闫国,当作你废我的谢礼!”
      太子眼中悲恸,动了动唇,终归是没说话,他白袍一掀,屈膝要跪下。
      一阵风袭来,清冽的酒气包围了太子,本来坐在高台上的人在此时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阴郁的命令,“不准跪!”
      “本王答应你。”
      接着,他又笑了,两指挑起太子的下巴,轻佻道,“只要,太子哥哥乖乖做本王身下寇。”
      “服侍到本王满意为止。”

      3.
      楚营主帐内。
      室内陶瓷摔碎在地的尖锐声划破了黑夜,太子猛地睁开了眼,意识到声音是从王爷寝卧传来的,他缓缓坐起,拢了拢衣服往里走。
      床上的人是睡着的,他眉头紧皱,看样子是在做噩梦。
      这让太子想起了几年前,小孩总是会做噩梦,醒了后不敢一个人,就坐在他床边,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睡醒后,总能看到一张脸带泪痕的皱巴小脸。
      再以后,就一起睡了。
      想到这,太子嘴角带着笑意。他坐在床侧,轻轻拍抚,“阿延不怕,哥哥在这……”
      “不怕……”
      几声安抚下来,王爷不再皱着眉头,紧绷的身体竟真的放松下下来。
      太子轻轻笑了。
      果然,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站起来,袖子却碰到了什么,清脆的“叮铃”声让他愣在了原地。
      银色的铃铛咕噜咕噜从角落滚出来,离床沿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掉落在地,太子如梦初醒,颤抖着接住了它。
      一只手臂抓住了他。
      王爷沉声道,“拿出来。”
      太子表情微微变了,仍紧紧攥着手里的铃铛。

      下一秒,王爷起身将人拦腰一抱,一阵天旋地转,太子便被压在床上。
      “拿出来。”还是那句话,尾音竟带着颤抖。
      太子喘息,“你既恨我,为何还要留着那只清铃?”
      那清铃本是一对。十年前,遇到他的那天,给了他一只。
      “本王留着它,当然是因为有用。”王爷又道,“每次我想死了,就拿出来看看,想想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就有力气了。”
      他冰凉的手指划过太子喉结,“对了,本王一直有几个问题想问哥哥,择日不如撞日……”
      “太子哥哥,你可要好好回答。”
      他掐住太子青白的脖子,双指微微发力,“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太子蹙眉,略带不适道,“阿延……”
      “闭嘴!你不准叫我!”
      王爷眼神发狠,“我问你,当年你知不知道那碗汤有毒?”
      沉默半晌后,太子道,“知道。”
      “你果然知道。哈哈哈。”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他眼里都是红血丝,几近疯狂。“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把清铃挂在长刀上!
      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要把我丢下!
      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为什么要骗我!

      太子不语。
      “说话啊!”
      这般沉默更让人疯狂,王爷手指发力,右手传来的剧痛激起他无边的恨意,如火焰般吞噬了他,即使右手已经抖得不像样,他还是紧紧掐住太子脆弱的脖颈,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晕在了他怀里。
      “太子哥哥?”
      此时的王爷又像个无助的孩子,浑身战栗,他拍了拍太子苍白的脸颊,“……太子哥哥?”
      没有反应。
      “来人啊!”
      “来人!”

      4.
      楚营牢笼。
      “哐啷——”
      “王爷。”小兵朝来人抱拳,退了出去。
      王爷表情阴沉,走向对墙而坐的人,“太子是怎么回事?”
      “太医说他积病已久,怎么,你们闫国连人都养不起了么?”
      “畜生,原来是你这个小畜生!”那人破口大骂,“我当是谁,当年太子就不该好心带你回府!害人害己,他这般羸弱还不是你害的!”
      “呸,狼心狗肺的东西!”
      一代文人,掏尽了满肚子墨水,也只骂出这平平几句。
      王爷蹙眉,“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我害的?”
      那人满腔愤慨,“小畜生,你怎敢?怎敢说不知道!”
      他连连咳了好几声,才继续道。
      “当年大宴,太子发现有楚国贼人混入其中,情急之下,他为保你,跟你换了座位,先是假意打翻桌子上的膳食,又让我端上一份新的膳食,谁曾想,那贼子竟在你们筷子上下了毒!”
      “你落得个武功全废,筋骨受损。”
      “他呢!”
      “他不仅武功全废,还生死攸关!”
      “太子在床上躺了足足两年!寻遍神医都只会说,医不了!他的命是娘娘,娘娘在天坛跪了五百天,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你口口声声说太子对你最好,你要报答他,那过去六年,你在外面自在逍遥,可有想过他!”
      “你可记得,那日还是他十五岁生辰!”

      好像这样还不够解气似的,他又说。
      “太子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口中念的就只有一件事,让我们治好你,趁乱把你送走。”
      “他要还你自由!”
      “太子从来就不亏欠你!”

      一句又一句,把王爷的心划地鲜血淋漓。他呆呆怔在原地,满脸都是泪水。

      “别哭,小孩,你叫什么?”
      “阿延,这对铃铛你一个,我一个。”
      “别怕,阿延,太子哥哥在。”
      “阿延,国泰民安是我一生追求。”
      “阿延,我十五岁生辰,你送我一幅画好不好?”
      “阿延,我这碗汤莲子比较多,你吃吧?”

      “燕璟此番前来,有要事相求。”
      “好,也请楚小王爷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你既恨我,为何还要留着那只清铃?”

      “叮铃——”
      “叮铃——”
      他将清铃放在枕头下,他将清铃挂在长刀上。
      一个愿梦里有他,一个祈刻刻相伴。
      所念所求,都是彼此。

      5.
      闫国皇宫。
      是夜,蜡烛忽明忽灭,帷幔后依稀可见两人,一人躺在床上,一人坐在地板上。
      昏暗的空间中响起沉闷的声音,“太子哥哥,今日那个老头子逼我批奏折,我不肯,他就说要跟你告状,最后我还是同意了。但绝对不是因为怕他,我只是怕你太累。”
      “还有,我手下的人又闯祸了,他们偷了闫国百姓的鸡,我罚他们给你的子民干活,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们全部赶回楚国。”
      “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我都听你的。”
      “对了,现在不应该叫你太子哥哥,要叫你帝君了。”
      他笑了一会,又说。
      “太子哥哥,你们朝堂党羽太多了,这个想杀我,那个想揍我,不过幸好我厉害,谁都没得逞。我还把那些讨厌你的给揍服了。”
      “太子哥哥,阿延知错了。”
      “我不该六年看都不看你,我不该那样说你,我不该伤你心,不该不相信你。”
      “太子哥哥,你的子民都在等你,你醒来看看他们,好不好?”
      “太子哥哥,我给你画了你最爱的江山景,你起来看看吧。”
      “太子哥哥,再叫我的名字一次好不好?”
      ……
      暗黑中响起一声极尽压抑的呜咽。
      “燕璟,我求你,醒过来。”

      半晌,一只手慢慢的抚上了他的头。
      气息微弱却均匀。
      阔别已久的声音还是在第一时间给了他温暖。
      他说,“阿延,别哭。”

      5.
      又是一年残雪消融,满地晶莹。
      太子端坐在案台前批改奏折。
      老头在一旁叨叨,“太子哦不……不不不,帝君啊,你身子刚刚恢复,就不要如此操劳了,这些小事交给楚王爷就行,他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来干这些体力活正好。”
      “嗤——”
      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太子的耳尖动了动,嘴角微微上扬。
      “帝君,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要臣说,这登基仪式还是要的,而且啊,咱们要办的风风光光,免得那楚小王爷又说咱们穷。”
      “唔,孤以为,不必铺张浪费……”
      “咚——”
      “什么声音?帝君你听见了么?”
      “猫吧。”太子手中的笔一顿,他侧头随意瞥了一眼,淡淡道,“春天快到了,总有野猫不安分。”
      “那怎得行!”老头霍然起身,“臣去找人抓起来,可不能扰着帝君歇息了。”
      “请帝君好好休息,臣告退。”
      老头急匆匆走了。

      太子放下笔,静静等着。
      下一秒,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那人从背后搂住了他。
      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老头话真多。”
      “师父只是担心我的身体。”太子握住来人的手,给他搓了搓,“阿延,天气冷,莫要在外面呆着,以后直接进来就是。”
      “直接进来不就要撞到老头了,我可不想听他唠叨,也只有太子哥哥有这个耐心对着他。”
      “对了。”王爷轻轻掰过他的脸,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亲密无间,“我刚刚,听见有人说我是野猫?”
      “唔……你没看见?”
      “昨日我还见着,卧在窗沿下,黑黄相间的小花猫。”
      “是么?”王爷吻了吻他的唇,极淡,却又旖旎至极。
      太子低低的笑了,“自然。”
      “帝君。”
      “嗯,怎得突然这样叫我?”
      “楚闫两国和亲吧。”
      太子眉眼弯弯,眼里却带着狡黠,“好啊,只不过师父怕是要阻拦。”他想了想又道,“我现在是帝君,或许,跪下求求他,他会答应?”
      “不准。”
      “这辈子,你只准跪一次。”
      “喔,哪次?”
      “和我拜天地的那次。”

      清风徐徐,窗台挂着的一对银色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叮铃——
      叮铃——
      又是一年春抚柳上,娇鹊啼好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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