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殷王朝 ...
-
殷王朝的皇城是没有夜晚的，至少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宫闱没有。
入夜，宫人点起灯火接天蔽日，三省六部官员自东门鱼贯而入，互相寒暄，脸上都是笑意。
殿中安放的香炉燃起，飘摇将丝竹声笼进烟纱里。
傅久寒居于仅次于帝王的位置，诸人推杯换盏，为他送风，说他能去改变边疆的格局。
歌舞升平繁华迷人眼，他们用赞誉和吹捧把他围困。
觥筹交错间酒过三巡，杯盘狼藉，金玉在笑闹间俯拾皆是。正享盛宠的卫贵妃把玩着手中金簪，笑言自家幼弟在边关独守多年，未曾接过正经管教，还请南山先生多为担待。
于是帝王开口，赐予他傅久寒在边关至高无上的权力。
君恩浩荡，他拜谢龙恩。
抬头时看见贵妃不达眼底的笑颜。
于是他次日轻车简行，前往那所谓轻裘肥马锦雕鞍，重裀列鼎珍羞馔的边疆。
“古古怪，怪怪古，孙子娶祖母。”
傅久寒的马车碾过京都绵延的青石板路，早市吆喝声此起彼伏。
路过郦城的时候傅久寒回了一下头，恍惚间看见九娘抱着一坛酒往山里走。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他终究是没有停留，向着边关而去，有流民与他车马擦肩，他们说他们遭了灾，他们说他们看不到活路。
“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草原上骑兵行进，苍鹰徘徊于苍穹，长云暗雪山。
“众人来贺喜，我看真是苦。”谢书阳笑起来，一双眼空茫茫的看着马蹄溅起的尘雾。
雪又落下来了 。
军医是一个即清闲也不清闲的活计，清闲是因为有很多伤员根本到不了叶雨生面前。
死亡已经在那之前注定。
这场战争看起来要持续很久，幸好边关人们早就习惯了死亡，木然的把还在流泪却被判定为死亡的人留在他们应有的归宿里，或者看着本来躺在担架上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人们抢夺死去的敌军的人头，那是军功的算法。
叶雨生给一个士兵截去腿，那人哭的厉害。
堂堂七尺男儿，近乎绝望的看着他：“从今以后，我就是个废人了。”
叶雨生看着他：“至少你这条腿，换取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你的亲人，没有被抢掠，没有被……”一切都在不言中。
战败的那方的子民，算不得人的。
更何况荒族有屠城的传统。
房屋会被烧却、妇孺被收为奴隶、壮丁被虐杀、财宝粮食被抢掠……
“可是大人，我的三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如果我也废了，我的老父就要回到这战场上……他在这战场上，要靠什么活下去呢？”
叶雨生终究是无言。
这看不见尽头的战争持续了太久了，庙堂上的人或许已经没有了掌控天下的资格。
他看着那人被抬走，他手上还有那孩子的眼泪。
明明还只是孩子而已，明明……也不过十几岁而已。
然后埋头去救下一个人的性命。
你看啊，我双手，到底能留下什么？
这就是选择。
无可奈何的选择。
切掉他的腿他能活，可是这种活又真的是对的选择吗？
从数十年前就打打停停，除了欲望的膨胀，并无任何进展。
他喝了一口漠北的烧刀子，呛得红了眼睛。
我到底是离开太久了，以致这独属于边关的良药，已然和我产生了排异。
叶雨生用烧刀子冲洗手中用于手术或者说用于截肢的利刃，抬眸，开口：“下一个。”
周围是伤痛与死亡，哀嚎充斥他的耳膜，他挥手，斩下下一个人粉碎的右臂，在惨叫声中抄起烧的通红的烙铁，按在了伤口上。
这波战事算是落了帷幕，下一波或许是明年，又或许是明天，或许没人知道，又或许有人知道，但是……他不知道。
我什么也未曾看出，什么也不知道。
明明医者将者均该生死看淡，为何我不忍再看？
天子的车架送来了那名满天下的南山先生，叶雨生看见有人去看热闹笑的意味不明，帮最后一个病人包扎好伤口，嘱咐了几句，就拿了酒壶，晃晃悠悠的也前去看热闹。
天子车架，万千荣宠，那人面色依然，将士列队而迎，叶雨生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那个人温文有礼的做好一个天家使者、一个谋士应当做的事情。
他笑了一下，说不出喜怒，只是仰首又是一口烧刀子。
“还觉得我是个傻子。”
你何时又见得灵动几分？
他甩了袖子，长身玉立，身上墨染的修竹衬起了谁的风华。
傅久寒抬眸，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人……
那几乎与漠北的大雪融为一体的男子远远的饮着一壶酒，向他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似乎是笑了，然后就是一饮而尽。
傅久寒微闭了目，掩去了目中的情绪。
你本不该来。
可或许，我们都本不该来。
我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可你本没有命运。
入了夜，傅久寒终于是解决了所有的接风洗尘，果不其然在月色下看见了那个人，长身玉立，笑容满面。
“哟，师兄啊，许久不见，要不要来喝一杯？”
天高云淡，山河入梦来。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殷王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