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回避的依恋》伪三无

21、第 21 章

　　楚未在起点处轰油门的时候，闻衍看着他一下下转动油门的胳膊，差点儿没忍住下了车。
　　他从没有想过，楚未还会有这么野的时候。
　　半年前他在刚刚开过的这条路上看到楚未的时候，隔着一层玻璃和夜色，只觉得这个小男生挺酷的，此刻看着他跟旁边无论身型还是车型都比他大出一圈的梁昆互轰油门，闻衍突然察觉到了楚未身上那一股无所顾忌的野性，好像就此冲飞出去也无所谓似的。

　　楚未在“引星何处去”被曝之后，经历了短暂的憋闷迷茫，后来决定自己说出七年前那件事，虽然是为了有效解决问题，但也是不想再憋着瞒着掩饰着了，并不是看开的无所谓，而是一种“就这吧”的破罐子破摔的无所谓。
　　这种无所谓在他摸上油门跟梁昆互轰油门的时候达到了这段时间以来的顶点。
　　随着旁边一个人仿佛正式比赛一样的挥旗，他瞬间松开刹车冲了出去。
　　他的余光里没有任何人，脑海里也随着嗡鸣和风声清空。
　　路边的护栏亮着荧光色，一根根从他眼角闪烁过去，连成一整片的银色。风带起衣角，狠狠贴着腰侧划过，又在腹部打了个旋儿，将人从头到尾的吹透了。
　　每到这种时候，楚未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了，物理意义上的空了。
　　无论他心底埋了多少事，多少人，都能在此刻被风腾空，也或许是风把他本体意识的“我”揪了出来，在原地留下沉重的壳子和壳子里更沉重的腐烂心事。
　　所以每次停下来的时候，他都会茫然一阵子以适应灵魂和身体重新合二为一的感觉。

　　终点处正好是一个临时停车点，他缓缓捏住刹车，靠近早已停在那儿的梁昆，跟他一起蹲在防护栏边看下面。
　　梁昆将叼着的烟按在地上，乐呵呵开口：“看来还是我的快。”
　　楚未没从那一阵茫然里完全缓过来，提起精神调侃他：“新车，不快就该退了。”
　　梁昆大笑几声，笑声结束后意外的以一声叹气收尾了。

　　楚未一向严守边界，但梁昆性格粗狂，从不在意这些，五六年下来，两个人虽然对彼此的生活情况都不甚了解，但因为经常一起跑这条路，意外的，竟有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
　　梁昆是个怀旧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喜欢自己这款停产的车。
　　楚未今天看他开了一辆新车过来，就觉得他可能遇上什么事了，此时听着他的叹气，回想起一个月前在民宿那边跟他的偶遇，隐约猜到点儿什么。
　　他收敛了一身无所谓的野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到：“怎么突然买了新车，是什么新的开始吗？”

　　梁昆哼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嘲讽：“开始，不就是结束吗。”
　　楚未转了个身靠在防护栏上坐了下来，看着梁昆的侧脸等他继续说。
　　梁昆也盘腿坐在了地上，沉默了一会儿后，笑着看了一眼楚未。
　　“咱俩算朋友吗？”
　　楚未认真思考了一下，五六年和谐跑山的经历让他对这个问题给出了肯定的回复。
　　“算吧。”
　　梁昆：“互不了解的朋友。”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梁昆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你六年前第一次来这儿跑的时候，我就印象深刻了，开着一辆复古街车，虽然不是很贵的那一挂，但这款车是真漂亮，你不管不顾的提速往前冲，吓得我，赶紧就追上去了，生怕你冲开护栏飞下去。”
　　楚未也想起了六年前，那时他刚出院，用手里所有的钱买了这辆心仪的车，一路飞上了这条自己半年前就查到的路，在起点处停都没有停，一直加速冲了上去，如果没有人叫住他……
　　梁昆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我当时想着，这人也不认识啊，新路也敢开这么拽，一边喊你一边又觉得你应该是那种‘鬼火少年’，专门开车来吸引小姑娘的，一共开了可能都没二十公里。”
　　“没想到我是个老骑手。”
　　楚未在没来帝都以前待的地方管的不严，他虽然未成年，但也已经开了好几百公里了。来帝都他安顿好一切之后，就去考了个D本，然后开始攒钱想买一辆自己的车，然而阴差阳错，车早早到了手，第一次开新车的场景却跟想象的大相径庭。
　　梁昆感慨的嗨了一声：“是啊，真没想到，一转眼咱俩也算一起跑了六年了，这几年人们来来去去，虽然我有了车队，但想一想，居然还是认识你时间最长。”
　　“没想到都六年了，”楚未微微笑着，“所以是什么事？”
　　梁昆沉默了更长时间，在楚未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开口，声音不太真切的说：“以后，我就不跑了。”
　　楚未虽然心里有了猜想，但乍然听到这句话也免不了惊讶。
　　“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梁昆伸直双腿舒展了一下，“大半年前我家老爷子就跟我谈话了，让我别一心就知道玩儿了，前几天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了，车队在正式比赛里也没什么成绩……”
　　“所以你是要回家继承家业了。”
　　梁昆又笑了：“对，继承家业……”
　　他安静了一会儿后看向楚未：“本来这事儿我谁也没打算说，把车队解散了，不来这条公路了，慢慢就谁也不记得谁了，可今天正好你也来了，我这也算是，铁汉柔情了一把。”

　　慢慢就谁也不记得谁了……是啊，大家谁又不是过客呢，然而看着“过客”的脸，他本应该要说的客气赞同、礼貌告别都说不出口了。
　　他笑了一下站起身：“你知道吗？其实楚星不是我的真名。”
　　梁昆“靠”了一声也站起身。
　　“我就知道！我早就觉得你不像那种见第一面就能把真名告诉看着不像好人的跑友的人！”
　　楚未差点儿被他这么长一句话绕进去，在夜风里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梁昆装作恼怒地指了指他，带着笑大声问他：“到底叫啥啊！”
　　楚未缓了缓停下笑，带了几分认真回答到：“楚未，‘未知’的‘未’，”停顿了一会儿后又加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梁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挺高兴认识你的。”

　　两个人同时跨上摩托，楚未正要带上头盔，梁昆忽然拦了一下他的胳膊。
　　“既然咱俩算朋友，我再多问你一句。”
　　“嗯，问。”
　　梁昆低头拍了拍头盔，又抬头看他：“这个问题这几年我一直都想问来着，但你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我也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内心世界的，一直也没有合适的时机问你，现在要走了，觉得还是问出来安心点儿。”
　　楚未听完他这么长的前摇，也严肃地坐直了：“你问。”
　　得到肯定答复的梁昆依旧犹豫了一会儿，在楚未再次开口前说到：“六年前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不是真的，真的抱着，要冲下去的想法？”
　　楚未缓缓眨了下眼睛，瞬间觉得周围的风速都慢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重新感受到风吹过的凉意，他低头看着头盔顶，手一下一下扣着护目镜的边缘。
　　“没想到，你想问的是这个。”
　　“本来没想问的，但今天咱俩轰油门的时候，你身上的感觉跟六年前太像了，所以还是问了。”
　　楚未低低笑了一声：“这就是铁汉柔情吗？”
　　“算是吧，”梁昆看出他的为难，有点儿后悔提出这个问题，“你要不想说就算了，我不该提……”
　　楚未从长久的沉默里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无意识打断了梁昆的话：“有，的确有。”
　　他看着这个也许从今以后再见不着的朋友，发泄性地先说了半句真话，又反射性地找补回来：“但拉的住，不用担心。”
　　梁昆的铁汉柔情褪去，利索地套上头盔：“那就好，跑山的时候不就追求一个刺激，你能掌握住就好。”
　　楚未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他看着前方飞驰而去的“算是朋友”的朋友，潜藏的难过又泛了起来，一半是因为这么一个朋友也成了过客，一半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不真诚，不仅仅是对梁昆。
　　这么一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凭着那几分半真半假的真诚指责闻衍呢？
　　他将头盔带上，用力合上护目镜，也许在跟闻衍的相处过程中，该受到指责的是自己，只是闻衍大度，不愿计较罢了。
　　今天下午闻衍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异样，自己单方面的怀疑，单方面的任性指责，都只是仗着知道闻衍不会跟自己一般见识吧，。
　　是这样吗？楚未向自己的潜意识提问……

　　——

　　闻衍看着楚未势如破竹一样冲出去就坐不住了，下了车站在人群后面，看着渐渐远去然后消失的车灯，一直等到人散了一些，他准备开车上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的时候，半山腰一前一后重新出现了两盏车灯，他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坐回了车上。
　　没一会儿，两辆车都下来了，闻衍已经没有心情再看风是怎么掀起楚未的衣角的了，要不是场景实在不合适，他现在都想上去拽着楚未前前后后检查一遍了。
　　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的闻衍突然愣了一下，拍了拍额头摇着头笑了，这是什么老母亲心态……
　　不过回想一下自己对楚未的态度，自从知道他是造孽之后，好像真的一直都挺老母亲的。
　　这就是对自己养出来的作者的舐犊之情吗？
　　想到这儿，闻衍又打开了前几天就下载的《凋谢》，按照时间推算，楚未写这本的时候应该才高三，文风要比他现在的晦暗很多，结合自己对楚未的一知半解，他甚至怀疑这是一本半自传。
　　文章的结尾呼应书名，主人公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夜晚，在郊区的小屋子里永远地睡过去了。
　　看完之后，闻衍那些模模糊糊的猜想逐渐落到实处，也许自毁的想法，从他开始写《凋谢》的时候就一直存在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