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纪元》訣颜

4、故人

　　那嗡鸣声自拱门深处传来，低沉而富有规律，仿佛某种巨大而古老的心脏正在缓慢复苏。每一次搏动都让空气随之震颤，岩壁上的幽蓝苔藓也似乎随之明灭不定。与之呼应的是，身后远处那扭曲的猫叫声，不再狂躁，反而像是一种仪式般的吟诵，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起伏。
　　前有未知，后有追兵。他们被夹在了一种超越理解的诡异局面之中。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迅压低声音，感觉自己的头皮阵阵发麻。小腿的麻木感在解毒剂的作用下稍稍缓解，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被当作棋子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林慕然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座发出嗡鸣的黑色拱门。他的侧脸在幽蓝苔光下显得异常冷峻，那双丹凤眼里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极度专注的、试图洞穿迷雾的锐利。他脑海中的那个疯狂念头——关于遗迹、星图与永夜的联系——越来越清晰。
　　“猫面兽……不是在等待我们。”林慕然的声音低沉而确信，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来时的黑暗，“它们是在等待‘那个东西’的苏醒。”他用刀尖指向嗡鸣声传来的方向，“而我们，不小心闯入了这场等待。”
　　这个推断让夏迅脊背发凉。如果猫面兽与这地下的古老存在有关，那它们就绝非普通的变异野兽，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恐怖的真相。
　　“那我们是它们的祭品？还是……不速之客？”夏迅的声音干涩。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林慕然握紧刀，“不能留在这里当靶子。靠近拱门，找掩体！”
　　两人迅速而无声地移动到拱门侧翼的一处倒塌的石质屏障后。这里视野相对开阔，既能观察拱门，又能警惕身后的通道。那嗡鸣声越来越响，几乎震耳欲聋，连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拱门内的黑暗不再是静止的，它开始像粘稠的石油一样旋转、流动，中心逐渐亮起一点微弱的光芒，颜色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不安的幽紫色。
　　突然，身后的猫叫声戛然而止。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那越来越强的、压迫着每一根神经的嗡鸣。
　　然后，他们看到了——
　　拱门中心的幽紫光芒猛地扩张，形成一个旋转的光涡。紧接着，一个东西缓缓从光涡中“浮”了出来。
　　那并非生物，也不是纯粹的机械造物。它大约一人多高，整体呈现出一种流畅而不规则的几何形态，材质像是某种暗哑的黑曜石或金属，表面光滑，不断折射着周围幽蓝和幽紫的光芒，却没有映出任何清晰的倒影。它没有明显的五官、肢体或推进器，只是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周身散发着冰冷的、非人的气息。一种低沉的、仿佛直接作用于大脑内部的嗡鸣正从它内部传出。
　　夏迅屏住了呼吸，连眼睛都不敢眨。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林慕然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那造物光滑表面一闪而过的、某个极其熟悉的符号——正是他在石柱上看到的那个，扭曲的星辰与眼睛的结合体！
　　黑曜石造物悬浮了片刻，仿佛在“感知”周围的环境。然后，它毫无征兆地动了，并非移动，而是如同瞬移般，毫无惯性般地出现在了洞穴中央那片废墟的上空。它下方射出一道幽紫色的光束，缓缓扫过那些古老的残骸，像是在扫描和读取信息。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带着一种冷漠而高效的精确性。
　　就在光束扫过那块刻有星图的破碎屏幕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道炽热的白光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从未被注意的洞穴顶部阴影中猛地射出，精准地击中了黑曜石造物！
　　剧烈的能量爆炸声震耳欲聋！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碎石向四周扩散！
　　林慕然和夏迅被气浪推得撞在石壁上，耳鸣不止。
　　那黑曜石造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剧烈晃动，表面的光滑被破坏，露出下面复杂的、闪烁着电火花的内部结构，它发出的嗡鸣声瞬间变得尖锐而刺耳！
　　几乎在同一时间，数道穿着全身覆盖式暗灰色装甲、手持流线型奇特枪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洞穴各处的阴影中迅捷无声地跃出！他们的动作协调统一，快得超乎常人，立刻占据了有利位置，枪口全部对准了受创的黑曜石造物，没有丝毫犹豫，再次开火！
　　能量光束交织成网，狠狠砸向目标！
　　“第三队！压制它的能量场！不能让它完成信息上传！”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冰冷的女声在激烈的交火中清晰地下达命令。
　　黑曜石造物周围瞬间撑起了一层半透明的、闪烁着波纹的能量护盾，挡住了大部分光束，但显然十分吃力，护盾明灭不定。它似乎被激怒了，几何形体表面打开数个细小的孔洞，射出数道幽紫色的、无声的能量射线进行反击！
　　一道射线击中了一名突击队员的掩体，那坚硬的岩石瞬间被溶解出一个光滑的圆洞！另一名队员闪避稍慢，手臂被射线擦过，装甲立刻融化，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继续射击。
　　这场发生在远古遗迹中的、超越时代的战斗，让躲在石障后的两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是人类？”夏迅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那些人的装备和技术，完全不像这个永夜末日里挣扎求生的幸存者所能拥有的。
　　林慕然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了那个刚刚下达命令的身影。那个女指挥官动作矫健，战术指挥干脆利落，即使在激烈的交火中，她的姿态也透着一股熟悉的、经过千锤百炼的韵律。
　　就在她侧身换弹夹的瞬间，林慕然看到了她头盔侧面一个清晰的喷漆标志——那是一个抽象化的、咆哮的狼头。
　　以及，她颈部露出一小块皮肤上，一道清晰的、旧爪痕般的疤痕。
　　一个尘封了五六年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林慕然的脑海。
　　李虎的女儿——李芸。
　　那个在猫面兽袭击村庄前一个月，因为和父亲大吵一架而负气离家出走、据说去了远方大城市读书的女孩。全村人都以为她早已死在了外面世界的混乱中。
　　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变成了这样？这些装备精良的人又是谁？“上传信息”？“第三队”？
　　无数的疑问瞬间淹没了林慕然。
　　战场中央，黑曜石造物在密集火力的压制下，能量护盾终于崩溃！它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的、非人的悲鸣，整个形体开始剧烈闪烁，似乎打算强行冲回那个拱门光涡。
　　“就是现在！干扰器最大功率！”女指挥官——李芸——厉声喝道。
　　一名队员猛地将一个装置砸向地面，一道无形的脉冲瞬间扩散开来。那黑曜石造物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抓住，动作猛地一滞，表面的光芒疯狂乱闪。
　　“砰！”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声截然不同的、清脆的枪声响起！
　　这不是能量武器的声音，而是老式的、火药推动的狙击步枪声！
　　一枚特制的□□从极高远的角度射来，抓住了黑曜石造物护盾崩溃、被脉冲干扰的瞬间，精准地命中了它核心区域某个闪烁不休的点！
　　啪嚓——！
　　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黑曜石造物核心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整个形体失去悬浮力，重重地砸落在废墟之中，表面的光泽彻底消失，变成了一块黯淡的、静止的黑色石头。
　　战斗结束了。
　　洞穴里只剩下能量武器冷却的嘶嘶声和突击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熔融岩石和某种奇异金属烧灼的气味。
　　李芸打了个手势，两名队员谨慎地上前，用某种仪器检测那不再动弹的造物，另外几人则迅速警戒四周。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整个洞穴，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林慕然和夏迅藏身的那处石障。
　　“出来。”她的声音透过头盔的扬声器传出，冰冷、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否则下一枪瞄准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林慕然和夏迅对视一眼。对方显然早就发现了他们。没有选择。
　　林慕然深吸一口气，率先将砍刀扔出，示意没有敌意，然后缓缓举着手走了出去。夏迅紧随其后。
　　数道枪口立刻对准了他们。强光手电打在两人脸上，让他们一时睁不开眼。
　　李芸一步步走近，她的装甲在幽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她仔细地打量着这两个衣衫褴褛、满身血污的不速之客。她的目光扫过夏迅，最后停留在林慕然脸上。
　　尽管经历了岁月的磨砺和战火的洗礼，林慕然嘴角的那颗黑痣和那双独特的丹凤眼，依旧有着熟悉的轮廓。
　　李芸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她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下，是一张被汗水浸湿、沾染了硝烟却依旧清晰透出坚毅线条的脸庞。她的眼睛很大，眼神锐利如鹰，正如她的父亲。而她颈侧那道一直延伸到锁骨附近的旧爪痕，此刻无比清晰。
　　她看着林慕然，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冰冷的指挥官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艰难地从她唇间挤出。
　　“……慕然哥？”
　　林慕然看着她，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承载着太多过往和疑问的脸，缓缓点了点头。
　　“小芸……好久不见。”
　　洞穴内一片死寂。远处的拱门光涡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剩下冰冷的黑色石头。那台被击毁的造物 silent 地躺在废墟中。突击队员们依旧保持着警戒，但枪口微微下垂了几分。
　　李芸眼中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悲伤、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神情。她没有询问林慕然为何在这里，也没有寒暄，只是用那双酷似她父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此刻最关键的问题：
　　“你们……怎么会闯入这座‘观测者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