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黑/芥敦】昨日重现》澄小之

1、Chapter 1

　　灯亮起来的时候，大屏幕上的视频进度条才刚刚过半。
　　中原中也被突然亮起的灯光刺了一下眼睛，又闭上双眼缓了几秒才坐直了上半身，他的胳膊有点麻了，活动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窄桌子上的笔袋，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替他捡了起来。
　　“多谢。”
　　中原中也头也没抬地继续收拾东西准备下课。
　　这个时节的傍晚总是特别短暂，外文老师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天色还是明亮的，不过半个多小时过去，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景象了。
　　坐在中原中也旁边的女生似乎还想和他搭话，但看到对方一脸刚睡醒不耐烦的样子，也就识趣地默默收拾背包和同伴们离开了。
　　大学的外文通识课程其实很少安排在下午，这个时候是学生们安排自己生活的时间，下课铃一响，教室里几乎是立刻就空了一大半。
　　中原中也还坐在座位上缓神，刚刚他好像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但在醒来的瞬间那些杂乱的印象就消失殆尽了，只给他留下了轻微的偏头痛和一点莫名的不安。
　　“啊呀，孩子们真是没有耐心，”还在讲台上的老师摇了摇头，“错过了精彩的台词呢。”
　　中原中也拎着背包站了起来，听到外文老师的话后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还在播放视频的大屏幕。
　　外文通识课的课本内容被赶进度的老师早早讲完了，在这节课的后半段，年轻的女老师给他们播放了一个外文电视剧，在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和暗到让人怀疑近视度数的画面中，中原中也果断选择了趴下补一补昨晚熬夜打游戏损失的睡眠。
　　此时，屏幕中拗口的异国语言还在低沉地响着，男主角忧郁又深情地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女主角，在永远阴雨绵绵的地中海沿岸，背景里枯黄的落叶沾着潮湿的雨水，黑夜中的树林影影绰绰。
　　——“我感觉现在的场景似曾相识，这光线，这树林，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发生过一样。”
　　——“一个矩阵里的错误，如果世界是一个模型，那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矩阵里的一个错误。”
　　——“或者可能是来自异世界的消息。”
　　从中途播放的剧集无法吸引人的注意，中原中也没有看明白，兴趣缺缺地转回了头。
　　“中也！”几个男生从楼道里跑了过来，扒在教室门口，“走啦，去吃饭！”
　　中原中也最后看了两眼屏幕上翻译过后的字幕，在老师颇为遗憾的唉声叹气中走出了教室，关上门之后，教室内的音响里还在闷闷地播放着听不懂的台词。
　　“吃什么？”中原中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诶，好没精神啊，”留着平头的高个子男生揽过了他的脖子，“你该不会通宵了吧？游戏打通关了？”
　　中原中也被他箍着脖子也没生气，反而带着点炫耀意味但又矜持地哼了一声，“哈？很难吗？那是当然了。”
　　“哇——”
　　“不愧是中也！”
　　“快教我攻略！！”
　　几个男生大呼小叫地打闹着走远了，中原中也被挤在他们中间，有点得意又有点好笑，对于他们这些尚且没有什么烦恼的大学学生来说，最有挑战性的东西大概也就是最新发布的游戏了吧。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平静，没有波澜，轻松但又有种钝感，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与他过去经历的每一天一样，记忆告诉他这是他所熟悉的、乐在其中的日常生活。
　　今年是中原中也进入横滨这所大学的物理系的第二年，他的父母和哥哥都在国外定居，而他在毕业之后也将离开日本去和家人团聚，往后的人生大概也是同样可以预想的平静顺遂，一眼就可以望见堪称圆满的终点，与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一样，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属于俗世的幸福。
　　中原中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想了想还是领着几个头脑单纯的伙伴们去校外了，几分钟前梦醒之后的那种说不清的感受已经被他放在了脑后。
　　中岛敦刚刚走出教学楼就在寒冷的空气中打了个喷嚏，随后他把背包放在了一旁的喷泉水池的边沿上，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另一只手艰难地系上了外套的扣子。
　　“就在喷泉水池那里，”中岛敦举着手机眺望着远处，“你看到了吗，小镜花？”
　　“敦！”一个穿着国中校服的少女跑了过来。
　　中岛敦收起了手机，笑着迎了过去。
　　“抱歉啊小镜花，今天放学之后有一个测试，是不是等很久了？”
　　泉镜花仰着头看他，她的鼻尖有点红，钴蓝色的漂亮眼睛却很明亮，“没有的。我想去看看小狗，现在就可以去了吗？”
　　“可以啊，”中岛敦被小他几岁的发小难得的激动逗笑了，“但是要跟我进来加件外套，不然你生病了阿姨要生气啦。”
　　“嗯。”泉镜花点点头，小跑着奔进了中岛敦身后的教学楼，她经常来这里等他放学，对更衣室和教室的位置早就已经很熟悉了。
　　中岛敦跟在她身后，手机“叮”的响了一声，他打开信息看了看，是后天的课堂测试安排，今年他已经读到高中三年级了，课业明显重了很多，参加社团活动的时间都变少了。
　　“敦君，”同班的女生和他打了个招呼，“带你妹妹来玩吗？”
　　“嗯，”中岛敦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因为听社团的人说箭术社那边收养了一只流浪小狗，她想来看看。”
　　“我还给它带礼物了，”穿着大了一号外套的少女从小背包中拿出了简易包装的狗狗骨头饼干，“敦，你说我也养一只小狗，妈妈会同意吗？”
　　“诶？”中岛敦被难住了，“这个……阿姨的话，应该会同意吧？”
　　少女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手机链，她用一只手打开了坠着的那只小巧的红色手机，上面的小兔子手机链晃了晃。
　　“拍个照片给妈妈好了，”泉镜花很难得地表现出了激动和期待，“如果可爱的话就可以吧？爸爸也一定会答应的。”
　　“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刚想接话的中岛敦愣了一下，转过头发现是泉镜花拿着的饼干袋子落到了地上，而少女拿着饼干的那只手还保持着一个把东西交给身后的姿势，也同样愣住了。
　　“怎么了？”中岛敦看了看她的身后，不远处只有放学后的学生们在嬉闹聊天。
　　“不知道，”泉镜花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刚刚我想用两只手来操作手机，下意识就松手了……”
　　好像她的身后原本应该有什么能接过她递过去的东西似的。
　　芥川龙之介看了一眼活动室里蹲在地上围着小狗的人们。
　　平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嘛这副表情嘛，芥川，这只小狗还是你捡回来的诶。”
　　“我讨厌狗。”芥川龙之介毫无波澜地冷着脸，“今天的训练取消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哈？”箭术社的社长平野拦住了他，“训练狂魔还真是不是说说而已……但是今天会有可爱的学弟学妹也过来看小狗哦，你真的不等等啦？”
　　“没兴趣。”
　　芥川龙之介锁好自己的弓箭袋，换了鞋子之后就推门走了出去。
　　傍晚转瞬即逝，深秋天黑得很早，楼道里的灯还没亮，芥川龙之介走出去的时候看到走廊那一边的电梯里下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另一个是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子。
　　他并没有在意，今天是芥川银上补习班的日子，提前结束社团活动正好去接她一起回家。
　　走廊的另一边，中岛敦走在泉镜花的前面，他正在讲电话，同样没有注意到对面和他们迎面走过来的人。
　　“嗯，我知道了，院长先生，”中岛敦笑着和院长通着电话，“等下我会买些东西回去吃的，您放心吧，出差请务必注意安全。”
　　暮色四合，窗外是有点暗淡的深蓝色天幕，学校把社团活动室安排在了比较高的楼层，从窗外只能看到远处深秋的树叶已经落了满地，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气息。
　　两个人擦肩而过，分别走向了活动室和电梯。
　　然而，在按开电梯门的那一瞬间，芥川龙之介突然被一种直觉攫住，难以自控地定在了原地——他不是一个第六感丰富的人，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潜意识里的某个声音提示他，他刚刚忽略了重要的东西。
　　“同学？”电梯里的中年老师友善地帮他按着电梯的按钮，“你不上电梯吗？”
　　“……”芥川龙之介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在那份奇怪的感觉中迈步走了进去。
　　“你的脸色不太好啊，”电梯里的人们关心地看着他，“是觉得不舒服吗？”
　　“我没事。”芥川龙之介努力平复着自己突如其来的莫名情绪。
　　电梯的门缓缓地滑动着，即将闭合。
　　与此同时，从社团活动室跑出来的一个男生与将要进门的两个人撞在了一起，男生和中岛敦显然是认识的，随后就拉着站在门口的人给社长做着介绍。
　　“社长！”那个人的声音不算大，但清晰地传到了芥川龙之介所在的电梯里，“他和我是另一个社团的社友哦，是三年级的学生，名字是中岛敦——”
　　电梯的门合拢了。
　　芥川龙之介在平滑的金属门上看到了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错愕神情。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电光火石之间，过多的记忆涌入了他的头脑之中，让他脸色苍白地怔在原地，足足有好几秒的时间一动也不能动。
　　几乎是在找回行动力的同一秒，他将正在下降的电梯堪堪按停在了一个位于中部的楼层之中。
　　刚刚入夜的城市有一种清透的凛冽感，中原中也走在城区外缘的街道上，路灯在他走过之后闪烁了两下，随后亮起了明黄色的灯光。
　　“……我知道了，哥，”他戴着有线耳机低声打着电话，同时慢慢沿着路边走着，“嗯，你们保重身体就好，之后我把照片发给你，再见。”
　　中原中也挂断电话，被中断的音乐软件重新随机播放起了歌曲。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d gone
　　But they'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lost friend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
　　Every Sha-la-la-la
　　Every Wo-o-wo-o
　　Still shines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
　　When they get to the part
　　Where he's breaking her heart
　　It can really make me cry
　　Just like before
　　It's yesterday once more”
　　“哈？”中原中也拿出手机按了暂停键，有点疑惑地低头看了一眼，“这是什么奇怪的古早品味……”
　　他索性摘了耳机，沿着安静的街道向前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了一片大多是独栋的居民住宅区，在循着记忆拐过几个弯之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那一栋有些陈旧的两层房子。
　　深秋的夜风有些凉，中原中也抬头看了一眼在夜色中一片黑暗、没有灯光的房子，凑近几步来到了外侧的低矮围墙边，伸出手指抹去了挂在院墙大门边上的名牌上的灰尘。
　　那块四四方方的小牌子是金属质地的，已经被数十年的风雨侵蚀，长出了一些斑驳的绿色铜锈，但“中原”的字符依然很清晰。
　　这是中原中也记忆中生活了很多年的家，他记得这里的每一个地方，自己的房间在二楼，院子里有一棵杉树还有一个鲤鱼池，他和哥哥小时候比身高，还在杉树的树干上留下过几道轻微的刻痕，他的房间的窗子曾被练习打棒球的哥哥砸碎过，那些画面现在回忆起来也宛如昨日，但这些过于清晰的记忆反而让现在的他感到有些烦躁和迷茫。
　　刚刚在吃完晚饭之后，中原中也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回自己在校外居住的公寓，但兰堂突然打来电话，让他去曾经的房子拍一些照片给他，这座房子在中原中也刚读初中、除了他以外的家人都前往国外定居之后就空置了下来，现在也到了卖掉它的时候了。
　　中原中也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铁门发出了有些陈旧的吱哑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中原中也觉得自己最近经常做梦，虽然醒来之后他就会把梦的内容完全忘记，但在刚刚醒来的那几秒他总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好像遗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能是什么呢？
　　中原中也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一边向院子里走一边分心想着，其实他也不用现在就过来这边，只是最近他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不安，过来看看就当是散散心。
　　院子里的杂草也有些多了，已经没过了鲤鱼池周边的大鹅卵石，中原中也记得这里的鲤鱼池是连着附近一条小河的活水，当年为了养些水生植物池子挖的还格外深，院子里的杂草太高，如果没看清不小心掉进去的话就麻烦了，这个季节的水肯定很冰。
　　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中原中也走过去，踩在了一块大鹅卵石上，找了找角度，给院子和夜幕下的房子各自拍了几张照。
　　一阵冷风吹过，还在拍照的中原中也突然听到池子的那一边传来了打喷嚏的声音，吓得他差点把手机摔进水里。
　　“喂，谁在那里？”中原中也皱起眉，他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在把手机手电筒的光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之后又加了一句，“小偷吗？”
　　“真是没礼貌，我才不是什么小偷。”
　　鲤鱼池的对面坐着一个人，他的身上湿漉漉的，腿还泡在池水里，浅色的外套被池水浸成了深色，头发也在冷风中滴着水，看起来像是刚从水里上来，一张五官优越的脸被冻得煞白。
　　中原中也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报警把人抓走还是应该先给他叫来一辆救护车。
　　“……神经病，”他走过去踢了踢对方的后背，“这是我家的房子，快点滚出去。”
　　坐在池子边上的人站了起来，又打了一个喷嚏，在中原中也狐疑的目光中从水里拽出了一个看起来就分量不小的铁球，那只铁球连着一条绳子，另一端系在他的脚腕上。
　　“你不会是打算在我家的水池里自杀吧？！”中原中也震惊地看着他，正准备卖掉的房子好像差一点就要变成凶/宅了。
　　“啊，”浑身湿漉漉的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原本没什么焦距的鸢色眼睛转向了中原中也，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拉过了他的外套，弯下腰擦了擦脸，“好不容易下决心尝试一下入水的方式呢，中也家的池子也太浅了，绳子有点长，完全就浮在水面上了啊。”
　　“你这混蛋给我等一下！”中原中也愤怒地拉回自己的衣服，“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擦完脸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解开绳子离开了鲤鱼池，像回自己家一样推开已经被他撬开的房屋的后门。
　　果然还是报警吧！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拿出了手机，这是什么擅闯民宅的神经病自/杀狂。
　　“被误解成怪人了啊。”那个人回过身，像是有点无奈一样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中也，我有点冷，拜托先帮我买条毛巾吧，等下我再给你解释。”
　　中原中也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隔着寂静的夜色和站在那里的人对视了一瞬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体验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既视感。
　　他可以肯定，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