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贵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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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转头去寻这冰冷目光的来源，不经意却与这目光的主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洋装，洋装下摆夸张的大褶皱衬得她纤腰盈盈不堪一握，亭亭玉立。她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显然也被我这猛地回头吓得一怔。但不过就是转瞬，她便弯起嘴角，对着我微微地笑了，眼眸中的寒意也全化成了友好的笑意。这转变如此之快，快得我都有些怀疑，之前所见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女子向我友好地笑笑，又略一颔首，便移开视线，转而加入了关注沈秋承的行列。
我被她这突然的一出搅得一头雾水，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该问问沈青叶这女子究竟是何人，回头却发现青叶早已不在我的身旁。
大厅中央的沈秋承依旧哭得撕心裂肺，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本围在他四周的丫环们都已退后了不少，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不敢上前。
孟姨也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正无奈地扶额叹着气。
而沈青叶，不知何时已与孟姨站在了一处，她对着沈秋承，亦是手足无措，唯有在孟姨耳边轻声劝慰着什么。
我本打算置身事外，但想到这些天孟姨和青叶对我的悉心照顾又觉得如此冷漠旁观终究不太合适，犹豫再三，还是走去了她们身边。
正在这时，那高挑女子也移动脚步，袅袅娜娜向我们走来。
沈青叶似和她颇为熟悉，两人相视一笑，便算打过了招呼。高挑女子径直走到孟姨面前，对着她耳语了几句。
孟姨听后脸上一喜，又犹豫地问道：“这样便行了么？真的如此简单？”
高挑女子浅笑点头：“孟姨，你放心，初到苏吉利时，秋承也常大吵大闹，后来，我只要一用这个东西哄他，他便立刻不吵不闹了，屡试不爽。”
孟姨嗔道：“那你怎么不早说！”随即对着丫环们吩咐道，“你们几个，立即出门，把仓州城里的风筝全买了来，越多越好！”
丫环们忙领命去了，我和沈青叶却面面相觑：风筝？这寒冬腊月的，怎想到风筝了呢？再说了，这个时节，怕是翻遍整个仓州城，也难买到几个吧？
我和沈青叶对视了一会儿，两人眼中同时一亮，难道，孟姨是要用风筝来哄沈秋承么？
沈家的丫环们平日里果然训练有素，办事效率快得不同寻常。没过多久，便抱着风筝回来了。
打头的夏芹小心翼翼地回禀道：“二太太，我们寻遍了城西卖小玩意儿的整条街，就只买到这几个，我怕二太太您急着用，就先给送回来了。如果不够，我再让她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孟姨询问地看向了高挑女子，后者走上前从夏芹手中拿起一个风筝，淡淡道：“够了，反正对秋承来说，一个风筝和十个风筝，效果是一样的。”语气尽管平淡，却又满是抱怨。
我闻言一愣，脑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孟姨也微微蹙了蹙眉，高挑女子自知失言，忙掩饰地笑了，举着风筝走到沈秋承身旁，蹲下了身子，伸手扯住了他的臂膀。
沈秋承还在地上嚎啕大哭，只不过他哭得太久，声音都已嘶哑，如今已变成了干嚎。他正闭着眼睛嚎得起劲，猛然被人打断，十分不高兴，当即抽回手臂，愤愤地睁开眼。
高挑女子趁势举着风筝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道：“小秋承，你看，这是什么？”
“咦，风筝！”沈秋承居然立时笑逐颜开，可叹他的脸上还挂着两道黑乎乎的泪痕。
他欲伸手去抓风筝，高挑女子灵活地一缩手，却扣住了他的手腕，“小秋承，你可想要这风筝？”
沈秋承鸡啄米似地点着头，高挑女子笑得愈加温柔：“那你还记不记得，今日出门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你答应我不会胡闹的！可你做到了吗？”
沈秋承答不上来，脸上便有些不乐意，可他对这女子显然十分亲近，竟不敢强行去抢风筝。
“小秋承，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沈秋承低了头不说话，高挑女子遂假意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唉，原本我想你如果认了错，我这就带你去放风筝，可你既然不认错，那就算了。”说着，她又站起身故意摆出向外走的架势，唬得沈秋承慌忙拽住了她的裙摆，一连声道：“宁姐姐，我错了，你别走，你别走！”
“那你还要找小原弟弟吗？”
“不要，不要了。”
“那你要什么？”
沈秋承咧开嘴笑道：“我要放风筝！”
高挑女子拉起了沈秋承，亦笑道：“好罢，我带你放风筝，以后记住，别再大哭大叫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悄悄地问沈青叶：“这个女子，莫非她就是你大哥的……？”
沈青叶似乎也还未回过神，只机械地点头：“恩，她就是我大嫂。”
我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可我仍觉着不可置信，这女子看起来仪表气度都颇有几分大家风范，怎么就嫁给了沈秋承呢？难道，她家也同我家一样，都是迫于政治联姻的无奈？
我暗暗猜想着，终不好意思直接问沈青叶，她却看出了我的心思，神色不自然道：“大嫂与我大哥，是从小定下的婚约。她的父亲，曾是我爹的同窗好友。”
我听了只在心中愈发唏嘘，看来，青叶的大嫂命运远比我更加无奈，娃娃亲果真最是害人不浅。
沈秋承手里拽着风筝，竟乐得一蹦一跳地向厅外跑去，他的妻子落在他的身后，脸上虽仍浅浅地笑着，眼底却流露出叫人无法忽视的哀怨。
我看得分明，不由同情之心顿起。
说实话，青叶的这个大嫂，我第一眼见到时，因她眼神冷漠，又极快地变换了脸色，我对她并没多少好感。而就在刚才，我目睹了她哄劝沈秋承整个过程时，竟止不住地为她心酸。虽然同样不曾嫁得良人，可至少我的丈夫，无需我像哄个娃娃一样地哄着，而她，与其说是沈秋承的妻子，不如说是娘亲更加恰当。
院子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几个小丫环已经陪着沈秋承放起了风筝。
虽然今日无风，风筝也并未放起，可沈秋承却追着那些小丫环们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与之前大吵大闹的他全然判若两人。
我也不知该替他高兴还是难过，永远只如孩童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对于他身边的人，绝对是一件坏事。
孟姨陪着我们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遂摇头叹道：“本想着苏吉利那边，医术先进些，没准能治好小承。如今看来，他的病，丝毫没有起色啊！”
我们都无话可说，三人同时沉默。
孟姨又叹道：“小承怕是一辈子也都只能这样了，只是可惜了你，筱宁，我们沈家，对不住你！”
这名叫筱宁的女子，也就是沈秋承的妻子，沈青叶的大嫂，她听了孟姨的话，脸上平静之色不改，又淡淡道：“孟姨，你别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秋承这个样子，我早已习惯了。”
孟姨却道：“我不单指这个，沈家对不住你的事，也不只这么一件。”
我听得好奇，立时来了精神，孟姨却不再往下说，反将我拉到她身边，问道：“明琅，你过来，刚才厅里太乱，我都没顾得上理你，你，没被吓到吧？”
我在脑中飞速斟酌了一圈，只摇头道：“没有。”
孟姨又对着筱宁说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拉着你们罗嗦了半天，都忘记给你们互相介绍了。筱宁，这是明琅，你秋原弟弟的妻子。”
筱宁掩嘴笑道：“孟姨，你还真是老糊涂了，这还用介绍吗！这位妹妹，是我在这家中看到的唯一一张新面孔，她除了弟媳，还能是谁？”
我亦跟着配合：“是啊，孟姨，来之前，青叶已经告诉过我，今日有贵客登门，说是从苏吉利回来的大哥和大嫂。后来我一进厅门，看到了宁姐姐，便就猜到了。宁姐姐一身的洋装，看着就是从国外回来的。”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沈青叶看看我，又看看筱宁，突然高兴地对孟姨说道：“娘，看来大嫂和二嫂，很是投缘呐。我就知道，她们一定会相互喜欢的。”
孟姨对我和筱宁之间的友好态度也颇为满意，欣慰地点点头。
筱宁趁势过来拉住我的手，笑意盈盈：“青叶说得对，这个弟妹，我的确喜欢。刚得知秋原要成亲的消息时，我还在想，不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秋原，心里其实有些担心。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多虑了，你和秋原，诚可算天作之合。”
分明是语调轻柔的夸赞之词，可我却愣是从中听出了讽刺的意味，再加上她毫无征兆的热络举动，我心中只觉得很不舒服。而孟姨和青叶想必此刻都和我有同样的感觉，她二人听完筱宁的话，脸色也有些异样，一时无人接话。
面对突如其来的冷场，筱宁一脸的不明就里，无辜问道：“怎么了，莫不是我哪里说错了？”
如果说此前我还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并不知道我和沈秋原之间的“风波”，但此刻她那过度无辜的神情和眼底暗藏的笑意却彻底出卖了她。
我默默地掐了掐手心，一脸的羞赧道：“宁姐姐你自然是说错了，我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女子，夫君他年少成名，文韬武略众所周知，我自觉高攀了他，又如何敢称得上‘天作之合’？”
筱宁干笑几声，转头对着孟姨道：“弟妹她真是谦虚，倒叫我更加喜欢她了。”
孟姨微笑着看我，并没有说什么。
沈青叶却“咦”了一声，故作惊讶道：“二嫂，真没想到，你还会夸我二哥，等他凯旋归来，我替你转告他呀？”
我不由哭笑不得，这小丫头，怎么尽注意些别人不注意的，我不过随口瞎说几句，倒被她当了真，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孟姨的脸色却黯淡了下来，幽幽叹道：“不知秋原何时才能凯旋归来？这仗才刚刚开始啊。”
沈青叶见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无端勾起了娘亲的烦恼，忙道：“应该不用太久罢，今早我才看过报纸，报上说，二哥他率领的军队，几日前就已抵达了兴阳，其他各地也派去了不少援兵，襄军似乎已经占不到什么优势了。”
“是呀，孟姨，我也看了报纸，报上的确是这么写的。”我亦随声附和，“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与襄军交战了，三年前，我们不是打败过他们吗，那一次，还是承、襄两军联手了呢。”
孟姨见我们一个个都着了急，反倒笑了，“你们都急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时有感而发。打仗么，时日自然是短不了的。”
正说着，沈秋承举着个风筝嘻嘻哈哈从我们面前跑过，转身对着跟在后面的丫环们喊：“快来追我呀，你们谁追到我了，我就把风筝送给谁！”
丫环们跑过时，皆停下来恭谨地向孟姨行礼，孟姨挥一挥手，“去罢，不过都小心些，仔细看好大少爷。”
沈青叶看着一行人跑远了的背影，轻叹道：“大哥似乎很开心呢，他大概，从来也不会有烦恼的罢。”
“是呀，我们没去苏吉利前，秋承也最喜欢住在这里的，在贺帅府里，没见他这么开心过。”筱宁漫不经心地捋着裙摆的褶子，“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嘛。”
我心中暗想，贺帅府上姨太太众多，沈秋承名义上虽说是贺帅的继子，但以他这副状况，必定不会讨贺帅的喜欢，在府上自然也没什么人能真心实意对他。
筱宁仿佛想到了什么，她看了眼孟姨，犹豫地说道：“孟姨，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贺帅他性子急，而且如今前方战事吃紧，他似乎比以前更容易暴躁。而秋承，却不会看他的脸色，昨日便差点惹得贺帅动了怒。我想，不如让他在这里住下罢，毕竟，他是沈老爷的……况且，秋承本就极喜欢这里的。”她说得很小心，仿似她此刻与孟姨商量的是件大事一般。
孟姨还不及回答，沈青叶却已高兴地抢着道：“好呀，这样最好，以后，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娘，你说是不是？”
孟姨想了想，点头道：“恩，好罢。秋承住在这里，的确更容易得到照顾些。”
筱宁见孟姨点头答应，竟似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始终注意着她，见她竟因这么件小事如此紧张，虽觉蹊跷，却也全然摸不着头脑。寻思了一会儿，又见筱宁早已神色如常，心道定是自己爱猜忌的毛病又犯了，今后可得收敛着点。
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自己并非爱疑神疑鬼，只是我生性比别人敏感，常常会觉察到其他人不曾察觉的细节。筱宁，她之所以一心要搬进沈家大宅，果真大有目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那时，对于沈家来讲，仅仅是多了两位贵客罢了，更何况其中一位，原本便是沈家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贵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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