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浅》千纸鹤鹤

19、洄

　　仙浅再去拜访麝曲镇隐蔽处那个修仙的家庭时，主人忧郁的状态将她吓了一大跳，以致于她一直不敢说话。她因为感念有这样一个自由修仙的所在，所以每个傍晚过来的时候，都会帮助那家的主人准备饭食。那时，他们情绪都是明亮的，但这一天，很沉黯。当那家的夫人回来之后，因为一些问题，这对夫妻甚至有过几句拌嘴。不过妻子忍耐丈夫，怒火的烟云很快消散了。

　　那天去聚集的人很少，因为紫鸢原可进之后，大多都涌入紫鸢原了——他们中大多是紫鸢原的修仙者。

　　“我也打算回去。”仙浅说。

　　“是应该这样。”大家都说。

　　起初，仙浅以为那位长者是因为人们都不在，所以心情低落，于是尝试安慰他，说：“您是不是因为大家都进去了，不在这里，所以心情失落？过几天，紫鸢原解禁之后，他们还能照常回来的。”

　　长者说：“不是的。”

　　后来，仙浅才从一些话锋中了解到，明天这里仿佛要来什么人，而那个人的到来让那位长者很纠结，也很忧愁。不过，她真是无能为力。

　　那一天，她也没有吃多少饭菜，心绪寥寥地就回去了。不过，仙浅知道一件事，就是在遥远的茴乡，那边也有一个那位长者一手建立的修仙基地，因为遭受到冲击，现在已经溃散了。长者时常为此事忧愁。如今诸事繁多，不悦的信息接踵而至，他灰心失望，已经想要放弃这样接纳修仙者的义举了。他为事业疲乏，又遭到耻笑、辱骂与毁谤，这样的痛苦是难当的。

　　唉，恒心为义的，难免受苦；有仇必报、毫厘必争的反倒恣意快活。

　　藤屋可进之后，仙浅所在的那三间房屋的另外两只妖都离开了，她既要晚些进去，如今最高层只剩下她一人独居了。从来希冀如此的，忽然也感到孤独冷清。因为当她为手上的伤口寻求草药的时候，两个邻舍也热情地给予她帮助，尽管她满心戒备，又忧心忡忡。

　　她在孤独寂静中就不敢多想，怕想起一些什么就落下泪来，但她仍忍不住回忆起雪域的一些人事与风景，那几乎是她精神图腾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雪域不光是白雪皑皑，冷漠凄清一片，也有四季的变迁。有一个秋季，千秋殿外树上黄叶纷纷而落。六姐见了，感叹道：“好多树叶呀，像下雨一样！”

　　五姐听了，嗤之以鼻，道：“好俗气的比喻！就不能想个有新意的吗？”

　　六姐就说：“那你想一个？”

　　五姐不甘示弱，说：“你可以说：好多树叶啊，像洒金币一样！”结果姐姐妹妹们都笑了。

　　当仙浅经过缓缓的坡道上去清雅阁看见两旁枫香树转红的叶子的时候，不禁感叹道：“枫香，斯树美如神。”那时是真的，枫天长明净，清河波邈远，说不出的灵气深蕴，时光宁谧。

　　那时修仙馆里，仙浅跟大多人都不熟悉——尽管她曾努力表现出亲切友善，奈何在他人眼中总是清冷漠然的样子——这是一些后来跟她走得近的友人说起第一眼看见她时的样子时告诉她的，否则她甚至不知道这一点。

　　但那时，她也有一些熟识的，甚至可以说关系较好的同侪，比如说，长久坐在她旁边的名叫钟彦的一只男狐，如今回想起来，仙浅仍觉得他是一只很有趣的妖。她曾很喜欢逗他。比如说，当看见夕阳西下，雪域妖们头上的黑发被染成金黄色的时候，她就对旁边的他笑道：“你看，他们的头发在夕阳下好像金子一样，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说：“我怎么知道？”

　　仙浅说：“我在想，如果将他们的头发拔下来，一定能卖很多钱吧？”

　　钟彦就“噗”地一声笑了，说：“你真是一个奇女子。”

　　他是很特殊的一个，因为他丝毫不觉得她的一些在旁人看来奇奇怪怪的想法难以理解，反而能跟她一起为之感到有趣。

　　还有一个，在她旁边坐过的时间长度仅次于钟彦的男狐，叫寒立的，他也是一只有趣的妖，不过外表看起来比钟彦更加沉闷，每当仙浅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发玩笑的时候，他总会抬起头，以淡漠的、如鱼凝滞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她，仿佛放下了手头在做的事，专门开辟出一段时间静静地看她表演。在她毫无波澜的神情注视下，她往往笑着笑着就不笑了，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起来，不过没多久，他就会主动找她说些另外的事，他们之间的友谊也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玩笑中逐渐加深
　　；他们也通过这样一次一次非常规的交流更加了解对方。

　　仙浅很喜欢当时他们组的一只女狐妖，她年纪比仙浅小上两百岁，但表现出来的少年老成，踏实稳重，常令仙浅赞叹敬重。当时在修仙馆，莫绯的成绩一直数一数二，且又具有坚守真理的坚定的品质。当一次测验的时候，试卷上标明的单选题，但答案中有两个是正确的，许多同窗在犹豫间就选一舍一了，但莫绯坚定地将两个都选上了。以致于试卷出来，批改的先生用朱红色笔在她那题旁边留下“有勇气”三个大字。

　　仙浅那时并不是什么正经规矩的好修者形象，同窗们也都习惯了她欢脱跳跃的性格，常与她取乐，但莫绯对她的态度却与对他人一样有礼有节，每次她称呼仙浅名字的时候，都很郑重地读出那两个字，给人一种看见古老青铜器上神秘花纹的奇异庄严感，使得仙浅的态度也瞬间规矩起来。

　　莫绯还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有一年冬天，雪域下了好大的雪，天气很冷，莫绯穿了一身厚厚的、毛茸茸的黑色棉衣来修仙馆，那身毛衣实在太蓬松了，使得莫绯看起来鼓鼓的像一个葫芦娃，仙浅见了就心生喜爱的热情，上前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莫绯抬起她那张洁白温和、宛如满月的脸对周围的人笑道：“太受欢迎了，没办法。”仙浅也笑了，因为觉得莫绯很可爱。

　　但很多时候，莫绯也有她虚伪的一面，这是雪域另一只女妖告诉仙浅的。有一次，莫绯的母亲来修仙馆给莫绯送来一盒鸡肉，于是周围的男妖女妖都纷纷上前来向莫绯索要，仙浅看见莫绯当时敞开自己的盒子，恬和地笑着对周围的妖说：“来吧，随便拿，别客气。”大家也就真的你一只手我一只手拿到不剩下多少了，莫绯的神色依然没有变化。只是后来，另一个与莫绯同住一室的女妖对仙浅说：“之前莫绯的母亲来看她，莫绯说到那盒鸡肉，在她母亲面前表现得很不开心，她说她根本不想跟别人分享，但大家都找她来要，到最后她自己都没剩多少了。”

　　至于那个论及莫绯的女妖，也是修仙馆一个成绩优异的修仙者，只是她向来剪着男生一样的短发，也喜欢跟男妖一起玩男生的游戏，看起来性格豁达豪爽，但她真正豁达豪爽的不是她的外观，而是当她受委屈的时候，她能够毫不掩饰地像一个柔弱的小女生那样哭泣，并不囿于自己因外观与兴趣受到的他人的成见，当她喜欢的时候，也会穿上好看的裙子，尽管因此，也会受到一些尖刻的女妖的嘲讽的笑声。

　　有一次，她将本来就不长的头发剪得更短了，刚进修仙馆门的时候，在第一个同窗看见她之间，她先就抱着头蹲在地上，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样，本来没有注意到她的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并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她有些扭捏地走进来，但很快，就改变了扭捏的情态，表现出霸气与自信，仿佛在说：“我就是这样，你们能怎样！”大家也就慢慢地不笑了，并逐渐接纳了她的新形象，虽然偶尔还会有一些玩笑的话在那上面。

　　她叫银绒，曾与仙浅还有另外几个女妖在修仙馆同住一室。有一次夜间闲谈的时候，银绒就突发奇想说：“如果将你们安排到人间都是什么身份呢？想想应该会很有趣。”

　　然后她就说：“明玉应该是大家闺秀，因为她看起来就很端庄，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因蘭是小家碧玉；仙浅应该是琴师，很有才艺，又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我吗？我应该是锄恶扬善的侠客，武艺高强。”大家大都觉得她解得有道理，有几个女妖就问她自己在人间会是什么样的形象，那时她们津津有味地遐想着、交谈着，直到灯烬入睡。

　　白瑶是仙浅眼中最善良的人，也很聪明，而且她还是肃毅那样一个直肠子的人所喜欢的。当得知肃毅喜欢白瑶之后——肃毅对此毫不隐瞒——这正是他的性格，真诚坦率。仙浅装作有些八卦地去问她：“肃毅，听说你喜欢白瑶？”

　　肃毅说：“是啊，怎么了？”

　　仙浅便夸道：“有眼光。”

　　在仙浅眼中，喜欢白瑶的男妖真的是很有眼光。因为白瑶善良、温柔、聪慧、有耐心，有说不尽的优点。而且她很美丽。她的美丽是那种温婉大气的美丽，人族《诗经》上有“硕人其颀，衣锦褧衣”这样形容美人的句子，白瑶就是那样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