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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川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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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麝曲镇的广场上有许多条凳,从上午时起,镇中一些不用工作的老人就在那些条凳上坐着,或是安静地坐着晒太阳,或是跟左右的老人们拉家常。只是在中午的时候,他们回去吃饭了,广场上一片宁静。他们又总是会避开太阳直射的地方,在一些树荫下坐着,所以从上午到下午,仿佛他们的身影随着太阳移动着。
在屋子里待久了,仙浅也喜欢在广场上坐着了,她就跟那些老人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但在这安静的午后,在她旁边发生了一件不怎么安静的事。
当时她坐在一棵树的树荫下,凉风徐徐地吹拂着她的肌肤,她披着一件绒衣,感到惬意。一个中年妇女在她旁边站了半晌,一只脚踩在一块石头上,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小跑着来到她面前。少年一来,妇女就开口,语气有些激烈:“你将我屋子都弄成什么样了?地上汤汁都凝结成块了。”
少年就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不知道。我一般都会收拾。”
妇女又说:“我还是你亲教仙呢,你搁我屋子就这么糟蹋。你啥时候进去啊?”
少年说:“过段时间,我还有些事。”
仙浅就知道这个妇女大概率是紫鸢原教导仙术的一位仙子,男生可能是等候进去的妖或者凡人。
仙浅忽然感到烦躁,因为他们一直在自己旁边商讨着这类琐碎的事,且喋喋不休。于是她就离开了。
在路上,她看到一些美丽的鸡冠花还有紫红的矮牵牛,就觉得安慰。但她还是回到自己空寂的、狭小的、杂乱的、充斥着食物气息的屋子里了。
她也决定晚些时候再去藤屋,因为取药还得取几次,如果进藤屋之后,再进行封禁,那对她的出行有很大不便,她也不敢冒这个险。
小渚上布满萧瑟的草木,那些秋天里的杂草已经变得金黄,茂密繁多,大多是黄荻与狗尾草,也有其它种的杂草,还有攀缠着又细又低的幼树树枝的藤本植物。近栈的,阿罗汉草居多,渚中央以及近水处,荻居多,渚中央那些黄荻窜长得极高,差不多与栈道上行走的人等高了。渚上也种了几棵乔木,数来有四棵——那些细弱的、高不及人且落光了叶子的矮树丛不算在内,一棵在前方靠近栈道的位置茕茕孑立,另三棵在栈道对面渚近水的边缘,它们靠得很近。三棵都是松树,枝叶仍旧苍翠。渚的周围围了一圈不怎么整齐的木桩,它们之间的距离差不多长短,但它们大多不是直立,或多或少都有些往后倾斜,但倾斜度大小不一,有的近乎于直立,有的则向水面倾成三十度夹角,整体看来参差不齐、交错不整。
商辙对上琰说:“瞧你整天的生活。当初战时还好,有些活力,现在几乎觉得你整个人就是行走的坟墓。”
上琰说:“我怎么就是行走的坟墓了?”
商辙说:“你现在巡世也少了吧。自回到战皇台后,整日就在战皇台待着,今天还是最偶然地出来看看。”
上琰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你还记得我们年少时在一起玩耍的情景吗?”商辙问道。
“我曾年少过吗?”上琰笑道。仿佛他生来就是这样老气横秋。
商辙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当然。我们年少的时候不是一起在战皇台长大的吗?你、我、还有川晰,我们常在一起玩耍。光阴婆娑,那时我们多么快乐啊。”
“是啊,”上琰也不禁慨叹道,“川晰如今怎么样了?”
“天帝已在凡间将她捉拿回来了,不久后,她将在天庭受审。”商辙说,语气也沉郁了下来,“据说,找到她时,她已跟那个凡人生下了一个男婴。”
上琰沉默了,就想起了曾经在战皇台,他们一起玩耍的那些时光。
那时天空中白云乌云参半的时候,太阳的光也半明半暗,战皇台白色立柱在水中的倒影也半明半暗,他们在那些柱子间追逐穿梭,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水面上。
川晰喜欢看人间的戏剧,也喜欢自己凭空编一些话本子来要他们一起参演,可笑的是,商辙也热衷于这种游戏,上琰却以配合为主,不过那时他也曾真的觉得有趣,并沉浸到其中。
上琰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川晰出现在他们面前,笑着说:“嘿,你们,玩游戏么?”那时她口中的游戏,就是特指的演绎她编造的话本子的游戏,这也商辙与她交流时所特指的。
商辙说:“好啊。”
川晰真是有才,眼珠一转就想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戏码,她说:“这样,我们现在假装我们是一个国家的公主和王子,但我们的国家被打败了,我们逃亡在外,要想办法恢复我们的国家,但敌人一直搜拿我们,要杀我们,但我们屡次死里逃生……”
商辙问:“可是我们叫什么名字呢?”
川晰说:“我们的国家就叫兰昭国,我是姐姐,我叫兰昭晰,你们是我的弟弟,一个叫兰昭琰,一个叫兰昭辙。兰昭辙最小,我和兰昭琰在逃亡的过程中还要想办法保护他。”
川晰是比他们都大一些,但大不了多少,三人中,属商辙年纪最小。
上琰问:“那谁来演坏人呢?”
川晰说:“在坏人出场的时候,谁不用演谁就来演一下。”
结果后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商辙在演敌人,与兰昭晰和兰昭琰这对姐弟交战,因为这个需要被哥哥姐姐保护的弟弟总不需要出场。
于是他们就会根据情境编出台词并一本正经、感情丰沛地说出来。上琰还记得他们情绪高涨时,川晰披着紫色的纱幔,用深殿中的金铃装作兰昭公主的身份符号,并用一把假剑指着假扮敌人的商辙声色俱厉地说:“哼!能不能带走我们还要看你的本事!”又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上琰说:“二弟,你保护好三弟。我死了不要紧,复国就靠你们了!”
上琰也一本正经地接道:“不,姐姐,我也要保护你!我们三个,一个都不能有事!”
川晰回头,更加激动地说:“不,你们快走!一定要保全兰昭的血脉!”然后,她假装中了敌人一击,倒在地上,并表现出流血的情状。于是轮到上琰出战,缠斗之下暂时击退敌人,并带着姐姐和弟弟逃走。在逃亡过程中,前一秒扮演敌人的商辙又扮回了他们最年幼的弟弟。
只是后来,商辙嫌自己总演坏人,就不乐意玩这个了。而相比于男生,似乎女生更爱玩这些,商辙不参与之后,川晰显然有些失落。
川晰是天帝的二女儿,是一位得到的关注与宠爱都一般的公主。后来,轻霞公主出世了,天帝也常带轻霞来战皇台玩,当时川也在旁边,川晰很激动地跟他们说:“讲真的,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一个小妹妹,好像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突然就在我旁边了。”
当他们小的时候,川晰常以姐姐的身份抚摸他们的头,而他们也听之任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有一天,当川晰像往常时那样伸出手来要摸上琰的头的时候,上琰躲开了。那之后,他们就开始懂得分寸了。这样的变化很快也临到商辙身上——那也标志着他不再年幼懵懂无知了。往后,他们相对就越发有礼有节了。因为世事周转,甚至相见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即或相见,除去无意义的寒暄,也大抵相对无言。更无人提及年幼时稚拙的游戏。
“不止川晰,”上琰沉吟道,“还有太九玄神殿的临祁与阿萝蔓,我也记得他们。”
“是啊,毕竟我们曾在太九玄小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太九玄的主人是临云神尊与他的夫人歌婼神女。”商辙说,那把扇子在他胸前轻轻摇动着。
“我记得临云神尊与歌婼神女对孩子们十分严格。”上琰笑道。
“是啊,”商辙也笑道,“那时我们在晚饭后一起出去,偷偷买了零食藏在衣袖里带回来,晚上在同一间房里一边吃一边玩,当大人们来察看我们的时候,就立刻熄了灯躺在床上装作睡着的样子。那些零食都是他们不许我们吃的。”
“那时真是可笑,我们五个人曾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一个玩耍、吃喝、讲故事的夜晚。”上琰说。
“当时歌婼神女本来不许年龄最小的临祁和我们混在一块,但他执意要和我们留在一块,因为知道我们会半夜吃好吃的也玩好玩的。”商辙说。
“他们派人来看过我们好几次呢。”上琰笑道。
“但都被我们蒙混过关了。”商辙也笑道。
“那时他们还亲自来过,也没有发现端倪。”上琰说。
“是的,”商辙说,“现在,阿萝蔓出嫁了,临祁长大了,也成了太九玄的新主人,就像你,成了威名赫赫的战神,我也有了个像样的神君的身份。”
“只愿岁月平静无扰,愿所爱的平安顺遂,愿川晰迷途知返。”上琰说,“说来,那个男婴怎么样了?”
“却没有捉到,不知所踪了。”商辙说。
于是二人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风云如何舒卷,世事如何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