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被掰弯后甜葬场了》紫榴燃

24、雪夜

　　第二十四章

　　天上下起了棉絮，松软的雪片儿很快堆起来，盖在阴冷潮湿的地衣上，暮色愈浓。

　　这时候，一名军士走进屋中添灯点火，莹洁之光很快消散了眼前的昏黑，看见一身威武的行伍中人进来干杂活，费姝和费娇两个小丫头怯生生地往里缩了缩，章氏连喘气都刻意轻了许多。

　　沈嘉依抬眼一瞧，来人是爹爹身边的杨庭，她视线瞟过，虚点下头。

　　爹爹肯定回府了，知道章氏闹的这一出后不愿来见，就遣杨庭前来，给自己报信。

　　杨庭完成使命，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于是沈嘉依准备脱身，她道：“车马劳顿，舅母早些跟兄长、还有妹妹们去歇息吧，趁现在雪堆得浅，路好走些，蕊园那片儿花木繁多，地上容易滑脚，再迟一会儿，怕是要不好走了。”

　　说完引手向外，做出请的姿势，守门的军士听见后，立刻露了脸，出来带路。

　　章氏见有了住处，也暂且将心中的计较搁下，她腰酸腿疼，眼前得先歇够了，再说旁的。

　　遂带着一家子，浩浩荡荡跟在那名军士身后，朝着王府的西南角而去。

　　沈嘉依转瞬木然，她最头疼的事，还是陛下的那一纸诏书。

　　菱碧已经交待好了差事，寻摸到了外堂，见她死气沉沉的模样，以为是章氏说了什么不招听的话，便啐了一口，道：“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舅母，平日里有事不走动，无事不上门，一来就唱大戏，黄鼠狼给鸡拜年，刚进门那会子，我还以为她刚见完阎王！”

　　沈嘉依摇摇头，让别理她就成，“已经让姜管事去买宅院了，最多容她在王府三日，等着把人送走就行，告诉守府门的兵，今后章氏再来王府，需我或爹爹允准，才能进门，免得她把这府里当成戏园子。

　　菱碧说好，“奴婢待会儿寻空便去门口/交待，她不就是把王府当成了戏园子吗，进门就开始吊嗓，要不是我喝住她，不让她嚎出声，指不定这条街的左邻右舍会给咱们府上搭祭棚子呢！”

　　沈嘉依脸色稍平，今日在宫中的事得赶紧与爹爹商议，她走出外堂，朝主院去了。

　　杨庭守在院门外，举着灯笼远远迎了上来，黑脸汉子手脚麻利，三步两步就来到她身前，灯火照在脚下，提醒着：“郡主当心，这青石地易滑。”

　　沈嘉依嘴里说没事，“在肃州，多滑的雪地没走过？还怕这几步路吗？”

　　杨庭和菱碧并行在她两侧，将人送到屋外，沈嘉依推门进去后，两人便一左一右守在外面。

　　杨庭斜乜了眼菱碧透着粉的脸颊，怕她察觉，又急忙挪开目光，盯着院中的树，看飘落的雪往上堆。

　　屋内，沈嘉依哭丧着脸，“爹爹，完了，皇帝翻脸不认人，要把我留在京城牵制你，还特意下了旨，赏我一座郡主府。”，说完从袖中摸出了旨意摊开。

　　沈诺对此丝毫不知情，他去兵部会那些老油子，是为西北军的战备做足功夫，免得将来供给不力。没想到女儿进一趟宫，竟带回了这样的旨意。

　　他看完后，脸色阴晴不定，怒色薄隐，老子在前线浴血杀敌，还要将女儿留给明家做人质，皇帝的意思，难不成还非要将媔媔指给哪个皇子？

　　他坐在长书案后的雕牙黄花梨椅上，咬牙挥袖扫落了一摞文书。

　　沈嘉依顾不上自己的火，赶紧蹲下去拣，一面说：“爹爹，没事的，非要留在京城也不用怕，以我的身手，谁也欺负不了我。”

　　沈诺大掌拍在长案上：“你忘了那日有人行刺，要不是早安排了暗卫，你现在都着了人家的道！”

　　沈嘉依将文书重新垒好，放回原处，“可咱们又不能抗旨，我现在身边的暗卫又加了一倍，至少将来的安全是能确保的。”

　　沈诺紧锁眉头，他舍不得女儿，自己又当爹又当娘拉扯大的姑娘，被皇家当成一块肥肉盯上了，心里自然是忿愤不已。

　　“爹的行程不能耽误，等过两日，朝中的事了结了就走，这次带来的军士先留一百给你，等到了西北，爹再给你派来一千军士，你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京城内外，确保随时随地都有人接应你。”

　　沈诺很快做出应对，明佑泽如今就像闻到腥味的贼猫，总在媔媔周边打圈儿转悠，还有赵王、恒王，那几个皇子都是不省油的灯，西北兵戈将起，他们早晚必会来缠。

　　“谢谢爹爹，我知道京城如同一个大漩涡，不当心就会被吸进去，身不由己，如今轮到自己头上，只能做足准备，尽量自保而已。”，沈嘉依知道人质的日子难熬，皇帝重用沈家，也防着沈家，她将来的日子等于架在火上烤，被人当成肥肉争抢，若没有人手，女儿家吃亏是分分钟的事。

　　“陛下那几个儿子，都不是善类，特别成王，不仅事事争先，而且城府极深，你不与他走近以后，爹爹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可今后在京城，只有靠你自己了。”，沈诺怆然道，再过两日父女离别，他像被割了一块肉，疼得撕心。

　　沈嘉依哭了一场，喊了几声“爹爹别走”，心里的苦涩发泄出来后，气儿也顺了些，只是还有些惶然，黑澄澄的圆眼蒙着一层烟，随时都会起雾落雨。

　　门外的菱碧听到动静，爪子挠心一般张头晃脑，立着耳朵贴在门上，巴不得把门钻个洞，听听郡主到底怎么回事。

　　杨庭守在另一侧，见她着急，笨着嘴安慰：“无妨，章氏闹不出什么事来。”

　　菱碧听见后，眼刀棱他一眼，继续附耳，这时沈嘉依在里面唤人，她立刻就扑开门，几步跑了进去：“郡主何事？”

　　沈嘉依抹着眼泪：“今后咱们就在京城久住了，等陛下赏的郡主府安置好了，就搬进去，爹爹留给我一百军士做护卫，现在你随我去点人吧。”

　　菱碧啊了一声，王爷过两日要回西北，郡主却独自留下，她马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眶子里立马激出泪花儿。

　　沈嘉依对爹爹颔首后，说“走吧，”，菱碧擤擤鼻子，跟在身旁，垂头丧气地去了。

　　杨庭在门口听了大概，心里的滋味是万分焦灼，他这两年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周围就只有郡主身边那几个婢女，看来看去，只有菱碧爽性又能干，长得还跟花骨朵儿似的，心里早就偷偷惦记上了，本打算这次回到西北就寻机把话说开，没想到菱碧要随郡主留在京城了！

　　他沮丧地走进去，看了眼书案后枯坐着、一言不发的王爷，默默守在了角落。

　　沈嘉依点完人，已是二更将尽，她心里闷得慌，于是不顾漫天的大雪，独自出了王府，菱碧劝不住，只得叮嘱暗卫留神。

　　她举着伞，走了两条街，来到裴国公府门外，进宫之前想好的，要找义母来替她解释，也压根顾不上了。

　　风声变了又变，她惫怠地立在大街上，不知为何，对这满天狂絮无知无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仅仅是停留在此处，静止在雪夜的此刻。

　　街头渐传来马车行路的声音，干扰了她出神的宁静，很快，熟悉的马车停驻在国公府外，宁鸢穿着蓑衣蓑帽，口中吁声后，跳下车来，紧跟着车门一打开，沈嘉依迅速心血回流，在这阒静异常的世界中听到了腔子里的跳动，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裴纆披着墨狐大氅，低头下了车。

　　沈嘉依穿着郡主翟服，走之前菱碧硬是加了件朱红的软金呢斗篷，白雪包裹着一身红装的她，眼睛亮得像日出时雪山顶的光芒。

　　裴纆注意到了，他略感诧异，虽不想搭理这位他认为是心怀鬼胎的郡主，可毕竟在自家门前，不得不讲个礼数，或许她是来寻表弟顾桁之的，想到缘故后，他走了过来，垂拱双手行礼：“嘉依郡主，深夜至此，是来找桁之的吗？”

　　沈嘉依木头似的听不懂人话，只一昧望着他，她穿女装时，会浅描黛山眉，眼角碾上金花臙脂，再轻擦口脂，梳复杂的发髻，簪华丽的珠翠。

　　此刻裴纆面对面与她站着，漆眸沉静无底，态度有礼而疏离，半点不知她是何人，只唤她“郡主”。

　　换上男装后，她原本的眉形像一弯上弦月，几乎改变了整个人的面相，而一张素净的脸，透着淡到极致反显得极艳的诧丽，有心者略加联想，便可知其中关窍。

　　可眼前这位状元郎，简直呆若木鸡，冷冰冰的行礼问话后，就一言不发了。

　　沈嘉依狂乱的心跳渐渐平复，浑身溢满失落感。

　　“我出门赏雪，想起桁之便过来了，到了才发觉太晚，因此停留在此。”，她为自己找了借口。

　　裴纆噢了声，“原来如此，这个时辰桁之应该在准备歇息，劳郡主空跑一趟了。”

　　他知道这位郡主的手腕，敢放火烧鸾凤宫的主，怕是有造反的胆子，又善于用外貌魅人，连向来眼高于顶的成王都能被她拿捏几分，今日近看，那双黑幽的眸中还若隐若现地发着一圈金光，跟两个小太阳似的，视线相接便会把人烤烫，实在是个妖孽。

　　表弟再跳脱，也不能任之与她亲近，因此他如此说话，就是想替顾桁之敬而远之。

　　沈嘉依莞尔一笑，带着些许无奈，她知道裴纆的用意，“既如此，就不打扰了，烦请世子告知桁之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她准备离开，目光垂落在四周堆积的层雪上，没想到裴纆竟然说“抱歉，裴某近日公务缠身，恐无瑕与桁之见面，替郡主传话。”

　　她噎了口气，淡淡道：“噢，是我唐突了。”，说完转顾欲离开。

　　身后又传来一句“郡主身份金贵，像火石那种危险之物还是莫要把玩的好。”

　　声音真悦耳，话却真难听。

　　沈嘉依忿然回头，看见他自矜又嫌弃的脸色，凛风刮过，她心中蓦地一抽，忽然明白了他的话意。

　　那日宫中赏月宴，裴纆知道了放火的真凶其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