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逼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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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次日清早，小院中。
轻寒料峭，沈嘉依穿着她喜爱的粉红色丝衣，丝衣上面还绣着艳丽的红牡丹，乌发披襟，缩在被窝里。
“咚咚”，几声敲门传来，她隐约听到门口伺候的人在毕恭毕敬地喊”世子！”
沈嘉依一骨碌从塌上翻身起来，扯过一件湖色棉袍，手忙脚乱地套上，扣子也没扣好，囫囵着系上了松垮的革带。
“请进！“，她听敲门声又响，一边嘴上应着，一边飞快地绾发。
裴纆推门进来，一道晨光随之，顺着门沿齐切进屋内，可见光中的絮絮尘舞。
他衣冠整肃，面色如玉，浮动的柔光中，可见耳尖上立着细小透明的茸毛，手里还抬着一摞书。
遵姨母嘱咐送礼，他给了顾桁之数十本爻学书集编纂。
“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乃爻学之本，君子之本，本立，而道生。”
裴纆黑沉的漆眸中带着些微讽色，每个字都语气加重，手指节敲打在这摞书的最上方。
沈嘉依汗毛倒竖，心想大清早的，他这是骂人不带脏字？
“望表弟认真研读，内化于心，不生邪念，外现于行，不生邪事。”
确定无疑了，表兄就是在刻薄她。
可沈嘉依没胆子顶回去，若真要坐而论道，十个她也不是裴纆的对手，只会自取其辱。
她毫不犹豫，果断低头：“嗯，桁之知道。”
裴纆见她认错快，倒像被呛了一口。
也没办法再整治下去，他只得收声，淡淡地睨着矮自己一头的表弟。
沈嘉依与他分列书案两侧，对他的目光压迫，始终不敢抬头。
裴纆舒畅地长长吐出腹中之气，预备告辞离去。
沈嘉依忽然冷不丁道：“表兄！”
裴纆后背起栗，眼刀重新杀回来。说过多少回，声音别那么绵软！偏不听！
“作甚？可是怕看不懂？若哪里读不顺，可来寻我。”，裴纆虎脸，对熊孩子保持着做兄长的基本耐性。
沈嘉依飞快地红了脸，转过身去，扒拉开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拿出一件雕刻精美的玉佩，系上香囊袋口，接着转身回来。
是一枚冰翠透亮的老坑玉，雕成连串葡萄形状，上方盖着两张卷曲叶片，下面接着沉甸甸的果实，大小刚好够她半个掌心。
她捧递到两人中间，用蚊子哼哼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给表兄准备的。”
姨母让他兄弟二人互赠礼物，化解龃龉，裴纆也只得接过去。
“多谢表弟馈赠。”，他说完客气话，转身离开了。
沈嘉依怔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撅起了小嘴儿：“哼，假正经！”
中午，心情依旧不爽，这时门房小厮来报，有人来国公府寻表公子。
她知这个时辰，多半是菱碧，就跟着人走到了大门外，果然是菱碧坐着马车来了。
沈嘉依登上马车后，恹恹地躺在铺着狼皮大褥的坐垫上。
菱碧敲敲车前门，马车便开始橐橐前行。
“姑娘，那韦初妍后来又来过王府，奴婢忖着您的意思，就没放人进府，给她吃了回闭门羹。”
菱碧开始汇报消息，她是王府里管事的头等婢女，沈嘉依对韦初妍是什么态度，还是猜得到的。
“做得好，今后都不许她踏进王府一步。”，沈嘉依马上表达了对此举的赞赏。
“姑娘的事，原本奴婢不该多问，可这次回京，似乎跟以往有些不同。”，菱碧小心地审视着她的表情，希望主子多说些内心的想法，今后她做事，也能按照章程。
“的确是不同了，菱碧，你有眼力，不愧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姐妹。”，沈嘉依歪在塌上，揭开小香炉的顶盖，拨了拨里面的香料。
菱碧很有眼力地接过她手中的香炉盖子，将香料翻动，拿出一小块后，点燃火石，将香料放在跳动的火苗上来回灼烧。
沈嘉依看着她晃动的手，笑道：“韦初妍再恨嫁成王，也与我毫无关系，我改了心思，将来必有一日会与成王为敌，这话不是说说而已，是你死我活，彻底整垮对方的敌人。”
菱碧麻利地点完香料，收好火石，重新盖好了香炉。
“奴婢心中有数了。”，她目光清泠泠的，不再追问什么，姑娘的意思就是她的使命，无需置疑。
沈嘉依嗅着空气中的淡淡幽香，心神变得熨帖安宁。
“爹爹安排给我的十名护卫，现在都是以暗卫的身份在周围保护，待会儿，你出面打个招呼，以后有事，也好交给他们来办。”
菱碧慎重地点点头：“奴婢知道，姑娘放心吧，王府有我和青溪，您不在的时候，我俩会守好门户的。”
“嗯。”，沈嘉依轻应一声，阖目听着马蹄声的节律，昏昏欲睡，渐渐云里雾里。。。。。。
“礼义廉耻、孝悌忠信！”
“说话声音太软！”
“毫无男子气概！”
“君子有道！”
她脑中交杂着一片训斥声，头也变得沉沉的，裴纆那张严肃矜淡的脸紧接着出现在面前，魂魄一样越飘越近，厉声问她：“哪里不懂？！”
沈嘉依睁开眼睛后，胸口还在起伏喘息，菱碧露出懵懂的表情，还有几分担忧。
她咬唇，狠狠地说了句：“裴纆，你装什么！”
菱碧想了想，问道：“姑娘，您是说那位状元郎？”
沈嘉依伸手让她扶起自己，一边坐正，一边道：“正是，裴家世子前途无量，将来必至高位，若不是为此，我才不去巴结！”
菱碧见她面带不忿，噗嗤笑了：“那就早点巴结上。”
沈嘉依没接话，比起巴结，她此刻心里更想揍他，裴纆就连损她都是那么端着架子——居然送一堆书来骂自己。
菱碧欲言又止，沈嘉依斜觑过去：“有话就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拖泥带水！”
菱碧讪笑后，豁出去了：“既然姑娘与成王早晚会成仇家，不如就与裴家世子凑一对，既要巴结，那以后成了一家人，不就等于巴结上了吗？否则关系不清不楚的，让他怎么帮咱们？”
沈嘉依怔楞住，她只想拉关系，没想过把自己一起卖了，但。。。。。。
也不是不可以。
在大街上溜达了小半个下午，马车又回到了国公府，下车时，沈嘉依睡足了觉，印堂发亮，随手便给门房值守的小厮扔了一块银子。
“多谢表公子！”，浓眉大眼的方脸小厮接过后，大喜，声音里淬满讨好的谄媚。
她摆摆手，留下功与名。
径直走向小院，再有半个多时辰，裴纆即将回府。
前方的花/径中，走来两位携手言谈的华服少女，沈嘉依第一反应是躲开。
但是来不及了，隔着数十丈远，其中一位身形微丰的就冲她喳喳叫嚷：“桁之！你又出府去了？”
是裴家二房的幺女裴颜兮，此女性情娇憨，天真简单，是京城贵女中看热闹、说闲话的一根顶梁柱。
沈嘉依见那么远都躲不过，只得冲她走去，刚行了一丈远，才发现裴颜兮挽着的人竟然是韦初妍。
当真是背后不能说人，转眼就遇到了不想再见的面孔，沈嘉依精神都变差了。
她勉强挂起笑脸，脚步僵硬地走去招呼：“表妹！”
裴颜兮一看见这位外表秀气的远房表哥，就两眼放光，白嫩饱满的脸颊顿时笑出了两个浅浅梨涡，走上前向他引荐道：“桁之，这位就是韦家姐姐。”
沈嘉依并未露出“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韦初妍”，那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只稍作颔首示意。
韦初妍也点点头。
而后，她道：“表妹，兄长命我今日读完的书还剩许多，等他回府，就会来抽查，我先回去了。”
说完欲撤退，可裴颜兮对他上了心，早就想赖上他，碰到了又怎会放他走。
“我与你同去！”，她抢着说道，脸上笑眯眯的，双螺髻上的宝石花钿在暮秋金灿灿的阳光下璨然发光。
沈嘉依。。。。。。
完璧辨真会为韦初妍恢复了多数名声，她最近也急于修复京城诸人对她的评价，经常做东请客，今天便是亲自来裴家送帖子的。
这位偶遇的国公府表公子，她并无多余印象，只在事后听人说，那日他也在场，看见了不该看的。
因此她不想多做逗留，便对裴颜兮说：“妹妹，我就不再叨扰了，你也无需送我出府，我自便便是。”
裴颜兮陷入两难。
世人皆知，韦家姐姐遭受了天大的委屈，她阖该对她更加礼敬有加，才算全了世家的礼数。
可顾桁之是侯府独子，条件那么好，她更不想放过这头小肥羊。。。。。。
正踌躇着，只见裴纆带着护卫，早早回到了府中。
在必经之路上，遇到了各怀鬼胎的这三人。
“大哥/表兄。”
对这位身负盛名的状元郎，弟弟妹妹们时时都小心着，以免失了规矩。
韦初妍知道裴家世子的才学已入了当今陛下的眼，将来入卿拜相都大有可能，见他来，她曲身行福礼，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世子。“
表弟在成王府失礼一事，裴纆在心里尚未结案，如今见到韦初妍本人，依他一贯的处世之风，是绝不会不置一词，当成没事的。
他拱手回礼：“韦姑娘。”
随后，一双无底漆眸看向沈嘉依，不容置疑地提醒：“桁之，那日失礼之处，还不向韦姑娘当面赔罪？”
韦初妍心里有些不适，原想避开顾桁之就算了，没想到裴家世子眼里容不得沙子，竟亲自要表弟向她赔罪，也觉得面热起来。
“无需如此，令弟也只是受蒙蔽，多说了两句而已，世子的好意，初妍心领了。”，她得体地应对道。
沈嘉依心里的火点燃，腾腾烧到了头顶，暗自咬牙，裴纆居然要她向韦初妍赔罪？
他明知道韦家一党是窃国之辈，还要行此假仁假义？
她气得眼里迸出火光，为了不当着外人与他冲突，沈嘉依鹌鹑似的埋着头，全身的毛已经炸开。
“桁之，莫再固执，有错需改，为兄与你说的道理，你至今还是想不明白？”
裴纆君子如水，他认为错了便要道歉，纵使表弟所言不虚，韦家为祸朝廷，但韦初妍只是后院女流，不该被连累，让人恶整至此。
更何况君子不为！
表弟作为收买行凶者的罪魁祸首，难道做错事可以不认，道理也听不懂，就连对一无所知的受害人说句轻飘飘的道歉，也不愿意吗？
见裴纆不饶她，裴颜兮忙帮着打圆场：“韦姐姐，我顾表哥才从甘州进京，对一些规矩了解不多，若有得罪之处，请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沈嘉依低着的头一动不动，她兀自盯着石缝里艰难长出的小黄花，脸上绝不道歉的对抗之意半分不减，后悔自己瞎了眼，还对他产生了那种想法。
裴纆见状，黑了脸。
“桁之，早上我送你爻学编纂系列，你可知我何意？”
“便是要你立德，重视德行，那日你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连累了韦姑娘的声名，你是否还不知错？”
沈嘉依眼里激出的泪疙瘩啪嗒啪嗒相继砸下，石板上洇出几滴水印，小黄花也被她当头低落的大颗眼泪，压得花瓣颤了颤。
裴纆，我与你势不两立。她想道。
“桁之！”，裴纆的语调愈加严厉。
裴颜兮瘪瘪嘴，对顾表哥投来同情的目光。
“对不起。”
沈嘉依捏着鼻子，终于哽了出来。
“无碍，顾兄。。。。。。”，韦初妍正客气着彰显大度，忽见顾桁之从对面怒气冲冲拔腿就跑，也僵在了原地。
裴纆面含歉色地补充了两句：“表弟顽劣，还请姑娘海涵。”
韦初妍追着沈嘉依逃走的方向，斜觑到这位表公子袍摆下方露出来粉红色的丝绵中裤，包边上还绣着牡丹缠枝纹，不禁拧了拧眉，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逼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