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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靖元七年秋,又是一场瓢泼大雨落下,顺天府城内凉了几分,也萧瑟了几分。落叶旋着弯儿落在囚衣领上,那人却没力气将黄叶拂去。

      院儿里的水坑浸了血,两个锦衣卫校尉将人拖搀着出了狱房,两人皆面目肃然。只听身后传声:“站着。”

      两人一顿,右首的校尉将犯人扶上另一人肩上——他身上血淋淋的看不清伤口,脚腕被重锁扣着,磨的见骨,是也没力气也站不起来。身上的囚衣有些遮不住苍白的皮肤,露出血红骨肉。似乎在诏狱已然用了重刑,却审不出什么。

      “侯爷。”那人弯腰行礼。

      叫住他的少年闻见了血腥气,眉间轻皱,转而又恢复了平静:“今日本官当值,不要叫侯爷。——这是什么人?”他顿了顿,斟酌了用词,“审成这样,人还能活吗?”

      那校尉低下首,不敢惹这位身份尊贵的爷,只回道:“谢镇抚嘱咐了,密案,不能透露给旁人什么。”

      “是吗,”那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眉目俊丽,颊边一点小痣,却添妖媚,他身着明红团花五彩曳撒,披着披风,抱臂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密案是要瞒着本侯的。你们要带他去哪?”

      事实上,他刚说了不要叫他侯爷,此时作威作福,纯属因为他谢瑢需要一个身份装逼撒泼——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苦逼高中生,当他在课堂上眼睛一闭一睁穿越到大明朝这个事实,确实让人一时间无法适应。

      不过好在谢瑢适应环境能力着实很强,自他打这具身子六岁时穿来,至今已经九年多。

      虽魂为社会主义下根正苗红的青年,但谢瑢不得不说,托陛下的福,宫变时他亲爹死了,全家也获罪,时年六岁的小孩儿却摇身一变成了敬安侯,使他深深体验了一把封建王朝奢侈的地主阶级生活,滋润无比。这具身子实实在在地称得上一声天潢贵胄——当今太子朱翊温是他表哥,皇后是他亲姨妈,太后是他亲姑祖母。

      太后膝下没有儿女,她只是当今圣人的嫡母,将自己亲哥哥张卓的一双女儿视如己出,长女张婗嫁了皇帝,幺女张姝不才正是他早死的亲娘。

      谢瑢对这段亲缘关系一直抱有疑惑,按理说明朝天子的老婆都是民间层层筛选出来的,为避免外戚专权,除了成祖的大老婆是徐氏贵勋以外,大明历史上几乎再没有贵族女子作为正妻的存在。可是靖元朝的皇后不仅是贵族,还是太后的亲侄女,这就很难不让人想,到底是姨妈太美丽,还是皇帝太心宽。

      谢瑢想,大概是因为张家子嗣稀少,太后张妍只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又只有一对女儿,所以嫁不嫁的,皇帝喜欢,也就随他了。

      谢瑢用他仅剩的历史知识为自己拼凑除了一个记忆里的明朝,当他把想象与现实结合,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层层血色帷幕。作为十七八岁的青年,他在孩子的身体里目睹了“妖书冤案”,“红丸案”,血流成河的北京菜市口让他动容,诏狱层层血痂让他心冷,十个年头里,他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闭嘴。

      今日出言拦人,是因为这人他记得——铜山案,杨恂,杨阁老之幼子。历史上颇有名气的奸佞,也是颇有争议的人物。

      杨阁老杨琦之人,便足够有话题度,有人说他爱钱爱权,贪污受贿之巨,拖垮了半个大明,也有人说他手腕强硬,虽然爱权但更善权,推行的新政改革,也实打实地触骨剜腐,至少靖元朝的内阁不尽如成衍朝般泥塑纸糊。

      所以见证了杨琦倒台的谢瑢,只能说一句,杨琦此人,死的可惜——这话不是他说的,是谢瑢的二哥,北镇抚司镇抚使谢珺所言。好在谢珺今日有事不在,才有他谢瑢逞威风的时刻。

      他用尽勇气,行使了一下他作为小侯爷的阶级特权:“把人拖刑室去,本侯亲自审他。”

      依着前世和如今十年的记忆,铜山案大概是在顺天府之东北发现了一处铁矿,虽然此地名为铜山,但其实出铁更多。靖元元年,盛京府尹上报此矿,以充军备,至去岁十二月,地球小冰河期导致的蒙古动乱,边境不堪其扰,朝廷估摸着要打,便想起来铁矿之收。

      结果至今年四五月间,御史台上书铜山铁矿亏空巨大,一石激起千层浪,不知道拽倒了多少贵勋,连带着杨阁老一家也被处斩的处斩,关押的关押。具体的事,谢瑢并不能知道。

      一是他年龄太小,方十五岁,这年纪在古代还算是“幼”,今岁七月圣人一悦,给他赏了个百户当,但只领闲职俸禄户邑,不管实事。只不过碍着他敬安侯的面子,依着他二哥谢珺的权脸,他出入诏狱,只要不知事窥密,安分地也没人特意管他。

      二是谢瑢毕竟怂,忽然间来了封建王朝,难免被桎梏约束,行走动作无不谨慎。他小时候死了爹妈,那时候谢家还是罪臣,被太后也就是当年的皇后抱进宫亲养了两年,每天都见的皇亲国戚,天子皇子,再大的包天胆子也得给磨平了,闭口禅学了十成十。

      今日大放厥词,实在迫不得已——谢瑢想,因着这铜山案死伤之巨,甚至牵扯外敌,但着实是冤枉了杨阁老。文官集团的内斗导致杨党一派的溃败,所以什么屎盆子都能往他身上扣。

      谢瑢作为一个高中生,但对于明史只有零星几点的认知,一些认识全来自于网络营销号。他只依稀记得最后铜山案确实被杨家最后一人杨恂翻案,至于如何翻,他实在记不得。但他记得的,由于当年,也就是今日,锦衣卫指挥使谢珺主审铜山案时,逼审了杨恂认罪,铜山案被迫结案。

      以此为由,杨恂后来几乎是推平了锦衣卫,自靖元十四年后,锦衣卫彻底被翻倒在东厂的蟒袍下,成了一手被阉人指挥的爪牙。

      谢瑢对阉人没什么意见,他自然也不怕被指使,毕竟来了这儿,那里还有自由的时候呢。就连他敬安侯都不敢在天子脚下张牙舞爪。只是他记得靖元十二年的锦衣卫指挥使,正是主导了推翻靖元新政运动的谢珺。也就是他的庶出哥哥。

      所以如果他没猜错,谢瑢长吁一口气——谢家大概最后还是没逃过满门全死的命,靖元十四年锦衣卫失势,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谢珺难逃一劫。而作为异性勋贵的自己,也将会因杨恂将太后和张卓一党推翻而连带致死。

      他来大明十年,也做了谢珺十年弟弟。谢珺是庶出的儿子,父亲在世时如何待他,谢瑢已不得知,他只知道谢珺虽被外界称为“玉阎罗”,但待他确是一等一的好。

      旁人看来,谢珺冷冰冰还有些凶巴巴的性子,冷酷地近乎不近人情,摆明了是在家欺负幼弟,但谢瑢不是不知事理的人,谁心里待他好他知道,他又不是石头做的。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如今,事关谢珺。至少,杨恂不该认罪。谢瑢天真地想,倘若此事杨恂不认罪,或许还有重审的可能,只要这案子不成冤案,杨恂日后再怎么翻云覆雨,也只能另寻错处。

      谢瑢道:“把人拖刑房去,本侯亲自审——听不到吗?还是说,你们也不听谢镇抚的话了?”

      两人面色青了又白,大约细细碎碎说了几句到底有谢珺担着,便把杨恂拖回来刑室。拖回去,站在刑室理证词的赵纪筠赵千户抬眼,刚要问怎么又抬回来了,便看见了随后而来的谢瑢。

      谢瑢官低一阶,先行礼道:“赵大人。”

      赵千户侧身受了半礼,温润问道:“小侯爷今儿当值,怎么却来诏狱这腌臜地方,平白污了您的眼,不如我遣人送侯爷回府。在这儿待久了,恐谢大人忧心。”

      谢瑢微一点头,大概听懂了,言下之意,你怎么跑这儿机密地方来了,不是你该来的,也不是你该管的事,哪来的滚哪去吧,不然我告诉你哥,没你好果纸吃。

      赵纪筠此人擅审讯,多主刑室,今日在这儿遇见他不算奇怪。只是赵千户皮相温和,说话软声细语又温温润润,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将人折磨成骨肉的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性情哉…

      谢瑢记得当初有几个不知犯了何事的官员押进诏狱刑室,没两天谢瑢着人善后时,有个人竟生生化作一摊有血有肉却无骨的软尸,收尸时谢瑢大着胆子摸了一把,怕的吓了一身冷汗,回去还做了噩梦。

      “只是问几句话,”谢瑢恢复了恭恭敬敬面容,完全没有在外院儿时着人将杨恂拖回来的横劲,面色郁郁,“赵千户也知道,我爹和杨琦有旧案。铜山的案子,兄长不让我着手,我不敢问,我只问些前案罢了。”

      赵纪筠也一笑,如春风拂面:“这样。按理说侯爷想问罪臣些话,在下也并不能拦。杨恂此人身上还有大案,今日恐怕受不得重刑,否则他受不得审出不来想要的话,圣人怪罪下来,咱们做下属的,都要遭殃。”

      谢瑢又浅说了几句,道:“千户可在一旁听着,有些话,瑢不敢乱问。若有的话错,千户也能提点一二。”

      赵纪筠将镇纸摆好:“侯爷问话,在下怎么敢听。”他走进外间抱了个紫金香炉来,燃起一株香:“只是侯爷问话要注意时辰,两柱香之后,在下进来带杨恂走。”

      谢瑢嗯声应了,两个校尉将人拖到中央。

      “圣人的意思,是要杨恂认罪。”

      赵纪筠行至门前,忽地开口:“待他认罪,也许他就要死了。”

      谢瑢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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