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番外1 ...
-
圣芈十年初春
卫府上下一片喜气,卫太公立在园中,乐呵呵地拱手与宾客相迎。卫将军在房中陪着夫人,看着襁褓中安睡的婴孩,目光满是慈爱与疼惜。
今日是卫府幼女的百日宴,卫将军与夫人成婚十五载,只得了两个胖小子,今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幺女,自是不遗余力地疼爱有加;卫太公作为祖父也是宝贝地不得了,在孙女出生之时洋洋洒洒题了“倾千金,愿安乐”几个大字,卫将军便做主,给幺女取名“乐倾”二字。卫乐倾自出生起便享有卫府阖家宠溺,还有贵为皇后的表姑母宠溺,一时京中贵女属她最尊贵,因此她的百日宴自然也是隆重,风头无几。
时年四岁的贺明景,被乳母牵着踏入卫府时正睡眼惺忪,呵欠连天。贺将军行至园中,拱手向面前的卫太公行礼,嘴上连连道着恭喜。正逢卫将军携夫人从后院出来,又带着贺明景走向卫将军道喜,卫将军也拱手道谢,眉眼间亦是飞扬着喜气。
襁褓中的女孩似是不太适应嘈杂的环境,甫半睁着眼就要撇嘴哭喊,卫夫人正要哄着,却见贺明景从贺将军身后走出,上前一步,似是好奇得紧,踮着脚凑身上去看这奶团子,只一对视,便见这奶团子咯咯地笑起来,眉眼皱在一块,可爱极了。此举自是出乎大家意料,卫夫人不由得弯了弯眉,与贺夫人对视一笑。
转眼奶团子六岁了,京中别家姑娘到这个年岁都能跟着说出“吾日三省吾身”这样的小句,可卫乐倾偏是不同,她不爱这些文邹邹的书句,只喜欢日日粘着那位阿景哥哥身后,上树下河,摘果子抓鱼等等,贺夫人笑骂她“无恶不作”,卫夫人却怒其不争,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反倒顽皮之气尽显。
直至某日,卫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入宫与皇后娘娘叙旧,二人第一次见到了端着大人模样静坐在皇后身旁的元翊珩。卫乐倾抬眼望去,眨巴着眼睛盯着元翊珩看了许久,他却没什么反应。卫乐倾觉得无趣,撇了撇嘴,收回目光,侧身和贺明景低语:“少年老成,像块木头。” 贺明景听罢低笑:“你竟学会了少年老成四字?不错不错,不枉我费心教你许多。” 卫乐倾抬眼瞪他,满不在乎地切了声,“我会的可多着呢。”
“你二人,说些什么悄悄话呢?也讲与本宫听听可好?”堂上端坐的皇后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微微勾了勾唇。
“回皇后娘娘,阿倾说太子殿下…像块木头。”贺明景眼神一亮,抢先一步开了口。
卫乐倾睁大双眼,这人简直不讲义气,无耻!
原本低头的元翊珩听罢,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孤不是木头,孤是人。”
堂下跪坐着的二人乐了,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毫不掩饰欢快之意。
卫夫人轻咳两声,将笑得东倒西歪的卫乐倾捞起来坐正,拍了拍她的背脊示意闭嘴,卫乐倾这才息了笑意,小脸却仍旧通红。
堂上元翊珩嘴角微抽,耳根不由得泛红。皇后轻笑,“倾儿,你这般模样,今后如何和珩儿一同学习啊?”
卫乐倾有些懵,抬眼望向卫夫人。卫夫人拢了拢她的衣袖,嗔怪道:“皇后娘娘恩典,准你这个小无赖和太子殿下一同在宫中学习,还不快谢恩?” 卫乐倾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卫夫人继续道:“知道你和景儿要好,也准他入宫做伴读,你们一起学习。” 卫乐倾听罢,当即咧嘴笑了起来,学习甚的,她都无所谓,有她的阿景哥哥陪着便好。
接下来几月,卫乐倾每日刚过卯时便被瑶见唤起,迷迷糊糊地由着她给自己穿衣、梳洗,再与贺明景一道乘轿撵入宫,一路上二人不是你靠着我,就是我倒在你身上,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直到了宫门才渐渐清醒。
三人辰时三刻便坐在明梧殿开始温书,跟着胡须长长的盛老夫子习文读著、临摹练笔,直至晌午,三人才有闲暇时刻在皇后的长韶殿用午膳。午休三刻后,卫乐倾被宫中的教习嬷嬷留下,独自学习女子礼仪和女子技艺,贺明景和元翊珩则去马场学骑射武艺。不过,卫乐倾往往礼仪仅学个六成,就偷跑去了马场看阿景驰骋,常常是趴在某个土坡上,替阿景叫好鼓劲,每每被拎回来训斥,只说羡慕男子这般自由无拘,皇后总是无奈笑着摇摇头。到夏日阳光正盛时,三人还携手去清池踏水,你泼我我绊你,玩到太阳落山才各自回家。当然,其后果自是免不了爹娘一顿打后便继续在榻上养几日风寒。
这样三人结伴的快乐日子却没过多久。
圣芈十六年秋,驻守水洇的将领发来急报,前朝潘王联合戎狄在大楚南边的水洇县起兵,圣上大怒。本念着潘王虽为前朝旧臣,却拥立圣帝有功,便赐居一隅安度晚年,未曾想他还是反了。
卫太公曾与潘王师出同门,痛心不已,当即请命带兵围剿,圣上念及卫太公年事已高,特命卫将军领兵,卫太公随行,卫家几位叔父也请命跟随。
这仗一打,便是又一年秋,本以为半年便可得胜归来,却迟迟未等到捷报,甚至以卫家军为首的军队还失了音讯,圣上在京中焦急万分,严令沿途驿站快马加鞭搜寻卫家军的下落,同时派遣贺将军从京中出发准备接应。
一月后,贺将军归来,带回的却是卫太公、卫将军及几位卫家叔父的尸身。卫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只余十来个满身伤痕的兵士,颤颤巍巍地跪下向圣上请罪。
圣上连喘好几口气,方才平复心绪,指着为首一人让他回话。
为首者还未开口便已潸然泪下,抽泣着说道:“属下所在的卫家军与潘王和戎狄军战七八月有余,打得戎狄节节败退,终于两月前,活捉了潘王,要回京向圣上复命。可谁知途中遭遇戎狄王的残部,他们两部里应外合,将我们包围在了赤峰谷,实是进退两难。也不曾想那潘王挣脱了囚笼,提剑直逼卫太公,逼迫卫将军缴械投降。不多时,戎狄竟又来了援军,将军这才意识到他们还联合了西边的壬启国。终是寡不敌众,我们被押解去往了壬启。数月内,那潘王先后…先后斩杀了太公与将军,又将兵士们丢进荒山活埋,属下几个…是所有弟兄们拼死保护逃出的…请陛下…为万千卫家军亡魂做主!”
圣上此时已暴怒无比,拂袖将堂上奏折挥下。
“简直岂有此理!好一个潘王,好一个戎狄,好一个壬启!朕以往是太过仁厚,纵得这些粗鄙之国目中无人!传令下去,禁止我大楚与任何戎狄、壬启之人再通商通俗,若敢违者,杀无赦!”
此时卫府上下已闻此噩耗,卫夫人一年来已是心郁成疾,此刻再也撑不住,直愣愣向后倒去,被卫家长子抱回了房。卫乐倾跪在地上,呆愣愣地没什么反应,待传令官走后才堪堪起身,径直走回房,当晚便病倒了,脸色苍白浑身滚烫,竟是一月了也不见好。
贺明景每日都来卫府探望。他看着日日外高挂的两个大白灯笼,心中满是仇恨,他想,他一定要为卫家报仇,活捉了那狗屁潘王,再亲手杀死他给卫家人谢罪。
眼看着卫乐倾一日比一日消瘦,贺明景便每日变着法子宽慰她,给她讲些让她安心的故事。那日,她想吃酥糖,他便冒着寒风去街上找买糖铺,许是今年冬日格外寒冷,他找了快两个时辰也没找到,最终拜托买糖葫芦的老先生,请他另炒了一锅酥糖才作罢。他用自己的狐氅将那袋酥糖紧紧裹着,飞奔回去,生怕凉了让她的小阿倾吃下去不舒服。
看着阿倾细细咀嚼着,终于展露了笑颜,“阿景哥哥,谢谢你。”卫乐倾轻轻朝他说着。
贺明景勾了勾她的鼻尖,“小阿倾,吃了我的酥糖便要快快好起来,来年春日你的生辰,我带你去看漫山遍野的梨花。”
“好。”卫乐倾笑着应他。
许是那酥糖起了作用,卫乐倾身子果然见好了。此时已近年关,万家欢乐团圆,可卫家却是再也不能团圆了。
卫乐倾又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偌大的月亮,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不敢哭出声,怕自己一哭又惹得娘亲头疾复发。可她实在难受,她好想阿爹,好想祖父,好想那些素日疼爱她的叔伯们,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贺明景只在屋外偷偷听着,让她发泄一下吧,他这么想着,她总归是要接受的。
三月,已然开春,也到了卫乐倾的七岁生辰,贺明景答应带她去看梨花林,卫乐倾已恢复了生气,即便她心中仍旧难过,可也逐渐平复了,总是要接受的,她这么想着。
守孝三年期已过,卫乐倾不再去宫中学习了,她入了书塾,同那些贵公子贵女们一起学习。
某日下学,卫乐倾正要离开,却被王家小公子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卫乐倾?”王小公子年纪小小,却一脸肥肉,插着腰趾高气昂地拦住卫乐倾。
卫乐倾轻蹙眉头,却不答话。
“那日阿芷看上了你的发簪,你为何不给?”王小公子看着她不答话,有些气恼。
“我的发簪,为何要给?”卫乐倾想起来了,这个王小公子一直喜爱围着余太傅家的幺女余汀芷转,敢情这是来“报仇”来了。
“你既不给,就别怪我硬抢!”说着便要上来抓她的发髻,可下一瞬,却被一阵凌冽的掌风逼得节节后退,王小公子吃痛地捂着被打的胸口,双眼却死死盯着来人。
“你谁啊?敢坏爷爷的事!”
“爷爷?我是你爷爷!”贺明景一个箭步冲上去,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左手掰折,又踹了他身后的几个公子一人一脚,才慢悠悠走回卫乐倾身旁,居高临下地说道:“再碰她,折得可不止手。”
卫乐倾捂着心口,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一切,吃惊极了,被贺明景一个响指打回神:“看什么?走了。”
“哦…”卫乐倾呆愣愣地跟在他身后。
马车内
“日后再有人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报仇。”贺明景笑得张扬。
“可你打了他们,万一被你爹娘知道了怎么办…”卫乐倾有些不安。
“大不了我也挨顿打呗。”贺明景却满不在乎。
回去后,贺明景果然被罚了,贺将军罚他站在门外两日,好好思过。贺明景一声不吭,就这样挺了两日。还是贺夫人心疼儿子,给他送水安慰他。
“你说说你,多大人了怎么还和别人打架?”贺夫人叹气。
“阿娘,那是我单方面打他们。”贺明景哼气。
“那你这样就做对了?”贺夫人皱眉。
“阿倾受欺负,我怎能坐视不理。”贺明景幽幽开口。
“你啊…”贺夫人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大不了以后我不明着来了…”
意思是以后都暗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