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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鬼红娘(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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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多了一个玩伴。
原本是姜夫人吩咐张庭没事的话多照顾些陈巧,张庭也很听话地照做了。
毕竟都是年纪相仿的孩子,总有玩得到一块去的地方。
张庭时常大半夜翻到围墙顶上跟陈巧聊天,时不时给陈巧开小灶,时间一长,陈巧竟肉眼可见的胖了起来,个子也长了许多。
时间一长,两人之间的差异愈发明显,只不过……
是张庭打不过陈巧。
关于这件事,起因是陈巧看见母亲的剑,软磨硬泡求了父亲许久,才得到习武的准允。
虽然起步很晚,但奈不过陈巧生来天资聪颖,又不似寻常人家姑娘身娇体弱,及其肯吃苦,每天最少都要在站桩上呆三个时辰,如何劝都劝不动。
到后来,三叔都不再一半一半地教了,直接亲自上手教导陈巧,陈巧的武艺更是从此突飞猛进。
她对习武的上心也让三叔终于肯勤快了些,也让他从此改头换面,不再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看着倒也算周正。
随着陈巧渐渐长大,赚来的钱除去日常开销,剩下的一半在更换打桩之余,都给陈巧置办新衣、首饰、胭脂了。
于是,陈巧这张脸的优越性便直接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随之而来的是镇上的年轻姑娘都来和陈巧一同出游了。
然福祸总相依,好日子没过多久,三叔便病死了,不过好在,每年正月她父亲都会秘密派人送银钱过来,在她有能力养活自己之前,她可以衣食无忧地长大。
只不过,家中再没有活气了。
一个人待着时,她总是少年老成地想——人,真的是很脆弱呢。
……
这一年,陈巧十五岁。
陈巧有些相信“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了。
连姜夫人这般好的人,竟也会活不长久。
姜夫人病逝当晚,两个人在墙头并肩坐了良久,一如五年前,陈巧三叔去世时的模样,只不过现在是陈巧在安慰张庭。
张庭靠在陈巧肩头,手中紧紧攥着生前母亲最喜爱的一根簪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伸手在袖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只锦盒,塞到陈巧怀里。
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这是我娘……之前说要送你的生辰礼……她为了绣这只荷包专门和绣娘学了一个月……我娘之前……碰都没碰过针线……她连走之前都还念着你……呜呜……”
陈巧打开锦盒,里边卧着一只巴掌大、上头绣着梨花的荷包,模样算不得多精巧,可在陈巧看来,此物千金不换。
她眼眶红红的:“我会好好保管,以后我也不换了,就用这一只。”
张庭道:“若是……坏了呢?”
陈巧咬牙:“坏了,修好继续用,反正我不换了!”
张庭看着陈巧,突然又哭了:“呜呜呜呜阿巧!……”
好容易才停了下来,张庭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阿巧,等守孝期逾,我就要准备进京赶考了。”
陈巧:“这不是好事吗?你难过什么呀?”
张庭:“……可是这样,我就有好几年不能回来,好几年都见不到你了。”
陈巧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傻?有些人想考还考不得呢!”
她撇撇嘴,赌气一般地嘟嘟囔囔:“你若是不去考,要拿什么身份来娶我……哪个高官的孙子吗?我才不要……而且我觉得你爷爷也不会同意……”
张庭被她打得委屈,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盯着陈巧。
陈巧不吃这套:“况且,我说不定以后哪天就回京中的家了,你不考个功名出来,呆在青柳镇也一样见不着我!”
张庭听到这话不乐意了,道:“他们把你丢在这不管不问十几年,连本家姓都冠不了,这你还愿意回去?”
陈巧:“罗家没有不管我,若是他们真不管我又怎会让我习武?别说我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不想考?”
张庭闻言低头点了点:“嗯。”
陈巧这才笑了:“这才对,你娘之前不就希望你去考吗?你这也算是遂了她的夙愿。”
张庭抹了一把脸,点头:“嗯!”
两年后,张庭的父亲娶了一名继室。
对此张庭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这是他父亲的私事,一来他作为儿子无权干涉,二来他与父亲也不亲近。
只不过,他没想到严氏此人竟如此跋扈!
先前他还看不出什么,直到爷爷缠绵病榻,严纭才露出她的真面目,不仅总是无缘无故迁怒下人,还无度挥霍,以至于他每月在管家那核对账本的时候总是看得揪心。
他之前还不懂爷爷为何总是不给严纭好脸色,现在他懂了,难怪爷爷当初会不看好严纭嫁给父亲!
而他与严纭只是继亲关系,不成想这严纭竟管到他的头上来了!
父亲白日要在府衙和家中连轴转,托关系打探名医,夜里还要在病榻前陪床,无心理会家中琐事,才会让严纭如此肆无忌惮。
张庭一一将事情给陈巧说了一遍,而陈巧看着无能狂怒的张庭,也说不了什么,只是陪着他唉声叹气。
而张庭也万万没想到,严纭竟把陈巧也牵扯了进来。
严纭先是自作主张地给张庭做媒,请了一大帮媒婆到张庭耳朵边吵吵。
张庭简直忍无可忍:“我在给我母亲戴孝!我敬你是长辈,可你怎如此目无礼法?简直荒谬!”
他从没发过如此大的火,那些媒婆都被他猩红的眼吓住了,一哄而散。
严纭依旧不依不饶,看似苦口婆心地道:“我说庭儿,戴孝也不过三年,如今已逾两年有余,也是时候谈婚论嫁了,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好心呢?”
“好心?”张庭觉得这两个字放在严纭身上简直不要太虚伪,他不由得大声吼道:“我不需要你所谓的好心!”
“我有未婚妻!”
严纭对此不屑一顾:“一个外来遗孤,既不是指腹为婚又怎能作数?”
“她是我娘和祖父一同亲定的未婚妻!”
严纭道:“你生母已逝,祖父又卧病在床不能言语,他们的话自然不能作数。”
她提唇笑道:“何况庭儿未来是要做大官的人儿,仕途辉煌,怎能迎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做正妻呢?门当户对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呀。”
张庭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里直骂:要是把阿巧真实身份说出来吓不死你这个老瘟婆!
可他半字都不能透露,否则会给陈巧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若是眼神能伤人,严纭此刻已经被千刀万剐,可惜,也只是“若是”。
严纭道:“我看庭儿你当真是很喜欢陈家那个姑娘,既然她在你就无法静下心来赴京赶考,那不如……”
张庭一惊,怒发冲冠:“你不许动她!”
虽然……可能动不过她,但面上仍然要做做样子。
严纭“咯咯”笑起来:“我还没说什么呢,庭儿着急什么?再说我一介妇人,能做什么?”
张庭在心中冷笑。
他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严纭笑道:“放心,于庭儿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音,张庭后槽牙都快被磨平了,手指在袖中渐渐捏握成拳,指节被他掐得青白,就算万分不情愿,却也只能屈服。
陈巧武艺高超不假,可毕竟只有一人,他不敢拿她的安全冒险。
靖节先生能够做到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张庭只是一介俗人,他做不到。
直到一年后张庭赴考,二人都不再见过面。
陈巧收到了父亲的信,信中说近来边境战事激烈,各路虎豹豺狼都盯着罗家的一举一动,群狼环伺,怕是有两年时间不能派人去青柳镇,让她照顾好自己。
罗黎安的信向来都是简短精悍,比起长篇大论的问候,陈巧反而觉得像罗黎安这样,只稍稍提两句嘘寒问暖的话以缀重点之叮嘱,反而更能体现人之温情。
陈巧回头看了一眼藏钱的柜子,银钱富余,让她活个两三年不是问题。
她低声笑了一下,提笔回信。
陈巧将信装好,塞到后院的一处地缝里,只要罗家来人,无需她说,会自行取走。
这也是她会信誓旦旦地说罗家不曾不管她的原因之一。
突然,墙后面传来了几声低语,许是谈话的人正贴着墙。
陈巧没有偷听他人说话的癖好,抬腿就要离远些。
“这是约好的银子,别忘了今日的药。”
“可是,夫人我怕……”
“当初让你给姜玉宁下药你也没拒绝,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想脱身也晚了!”
陈巧停下了步子,其中一道声音她认得,是张家新夫人严氏的声音,另一个约莫是侍人。
她们对话中提到的姜玉宁,正是三年前病逝的姜夫人的名讳!
陈巧放轻了呼吸,蹲在墙角,手扶在墙砖上支撑身体。
“可是夫人,若是老爷察觉到不对……”
严纭不耐烦地道:“你怕什么?每天只下一点又不会让他立刻就死,何况那老不死的如今病入膏肓,偏偏还要用药吊着那一口气,我不过是让他早日解脱罢了!”
陈巧没再继续听,她回到屋内,用被子蒙住头,低声啜泣。
半晌,她觉得有些累了,一头扎进温柔乡。
镇上有一户朱姓人家的大儿子去世了。
按照结阴亲的惯例,朱家儿子生前未娶妻,得在镇上已逝的女子中挑一个合葬,避免出现独棺。
可问题是,镇子上没有女子去世,去世的也早已配了阴亲,这可把朱夫人给愁坏了。
朱夫人与严纭颇有私交,于是便去到张府找严纭哭诉。
严纭轻声细语地安慰朱夫人,还提出了一个建议。
“死人不行,我们可以用活人呀。”
此话一出给朱夫人吓得不轻:“啊?用活人,这可使不得!镇上哪有人会让自己活生生的女儿去合葬呢?!”
严纭轻笑一声,道:“怎的会没有,陈家不就是么?”
“陈……陈家?你是说……陈巧?!”
严纭道:“正是。”
“那姑娘无亲无依,孑然一身,尚未婚配,不正是结阴亲的最佳人选么?”
朱夫人仍然犹豫:“这……行不通的吧?她未必愿意啊……”
“诶——”严纭牵起朱夫人的手,道:“话不能这么说,此事交给我,你只管准备迎儿媳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