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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仙台的暮春(二) ...

  •   虽然在仙台的这些日子免去了天天早起上学的辛苦,但是浅田爷爷的病和即将迎来的俱乐部联赛犹如两座大山一样地压在了妡玥的心头。一边是精神上的压迫,另一边是□□上的辛劳。对与浅田爷爷的病症,妡玥无计可施,只能每天前去探望,期待着医生那里能有好消息传来。新的赛季,妡玥为比赛准备了新的自由滑节目,配乐是两年前羽生滑过的《帕格尼尼》。对于第一次尝试用小提琴独奏作为配乐的妡玥来讲,这套节目的合乐与艺术表现力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不仅如此,技术动作上加入的菲利普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再接后外点冰两周的3+2+2式的三连跳和贝尔曼旋转,也是一大难关。
      星期三的下午,该上学的在上学,该上班的在上班,偌大的冰场上只有一个练习的身影。一身黑色的训练服上满是冰碴儿,看得出来练习的人陷入了困境,妡玥一次一次尝试着高难度的练跳,不过却屡战屡败。近几天的练习成果微乎其微,她似乎钻进了牛角尖,身体机械式地一遍一遍重复着起跳-旋转-摔倒,完全没有经过思考。
      “停停停!” 宫野教练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过来制止了妡玥“自杀式”的练习,“你自己看看你进入跳跃前的冰痕。”宫野教练指着地上一条完全没有弧线的痕迹说,“后外点冰的右后外刃要走的清晰一些啊,说了多少次了,这个外刃的问题就是不改。总是加深错误动作的记忆有什么用,在这样的话下次就不要再上冰训练了!”
      听着教练严厉的话语,妡玥羞愧又难过。她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一向伶牙俐齿的学生一反常态,宫野教练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说重了:“训练是要动脑子的嘛,不是空有蛮力就行的。而且你用刃不到位的话,整个跳跃全靠腰部的力量来带,你的腰伤会很容易复发的。再受伤的话,我可真的不建议你继续练下去了。”说完伸手去拍妡玥腰伤的位置。
      宫野教练的手刚触碰到训练服的衣角,妡玥就像触电似的跳开了。
      “我没有复发也没有受伤!我会好好练的!” 妡玥猛的扬起头梗着脖子说,小脸因为激动憋的通红,眉头紧锁着,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看着妡玥激励的反应,又想起小姑娘最近经受的变故,宫野教练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安慰着。

      从冰场出来时,太阳已经开始缓缓西沉。恰好赶上了学校放学的时间,放眼望去街道上满是穿着各式校服的学生:有吵吵嚷嚷追跑打闹的、有叽叽喳喳凑在一起说个不停的、也有安安静静和家长走在一起的。黄昏的暖阳温柔地铺在每一个人的头发上,金灿灿的,美好又温馨,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妡玥回想着最近的训练,强烈的挫败和不甘给她的内心世界蒙上了黑白滤镜,让她与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色格格不入。妡玥魂不守舍地往家走着,目光所及的一切好像越来越不真实,唯有腰间火辣辣的伤痛才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家门口,妡玥像往常一样,转动把手,再用肩膀将门推开的动作一气呵成,然而这次门却没有打开,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上面后,妡玥这才回想起早上姥姥离家前嘱咐她去训练要记得带上钥匙这回事。啊!真倒霉,妡玥想着,又泄愤似的重重地扭了几下门把手。看着纹丝不动的大门,妡玥认命般的转身靠在了上面,想着掏出手机给姥姥打个电话。可是空空荡荡地口袋里哪有什么手机啊……妡玥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气极反笑,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天空呐喊着,直到挤尽了肺部最后一丝氧气才停下。
      “哇,真厉害,一口气有这么长。”放学归来的羽生不明所以地称赞道。
      妡玥顺着声音瞧过去,只见羽生身边还站着提着购物袋的由美妈妈,两人皆是一脸笑意。苍天啊,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地缝让我钻进去,妡玥想。中二的举动被人撞了个正着,小姑娘的脸顿时比熟透的苹果还要红,她有些尴尬地笑着向来人问好。
      “小悦子好~这是刚刚训练回来?” 由美妈妈微微笑着,温柔地问。
      “是的,但是我忘带钥匙了。”妡玥挠挠头说道,“手机也落在家里了。”说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啊,这样啊……”由美妈妈刚刚开口就被羽生打断了 ——
      “你这样,”羽生指了指院门口的樱花树说道,“你顺着树爬就能够到窗户了,从窗户进去呗。”
      “可是一层的窗户都是锁上的。”妡玥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方案。
      羽生单手托着下巴左右观察着房屋的结构,思考着其他“飞檐走壁”的计划。
      “这孩子!净出幺蛾子!”由美妈妈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羽生的脑袋打断了他这些胡思乱想,“悦子酱,阿姨帮你联系一下姥姥吧。”
      听到电话里姥姥说自己和浅田爷爷的儿子在东京咨询医生,要晚上9点才能回到仙台,妡玥面露难色。由美妈妈看出妡玥为难的表情,伸手接过了电话和姥姥交谈了起来。
      “对了,yuzu哥哥。谢谢你前几天帮我给花园施肥。”妡玥指着身后的小花园说道。经过细心的浇水和那日的“养分补给”,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逐渐有了新的生机,不再是垂着头蔫儿蔫儿的样子了。
      看着妡玥真诚的目光,又想起自己胡乱调配的肥料,羽生挠了挠头,眼神有些飘忽,心虚道:“能管用就好~”
      那边,由美妈妈结束了和姥姥的通话,走过来对妡玥发出了晚餐邀请:“你姥姥晚上9:30才能来接你,这一段时间你就先呆在阿姨家里吧。”
      “会不会太麻烦啦。”妡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才不会呢。”由美阿姨牵起妡玥的小手说道,“今天羽生叔叔和姐姐都不在家,阿姨准备简单地包点饺子,悦子爱吃饺子吗?”
      妡玥用力地点了点头。
      “太好啦。”由美妈妈笑道,“我们走吧。”
      三人一起往羽生家走去,一路上,羽生一直以一副“偷地雷”似的姿势靠边走着。由美妈妈不禁有些奇怪,对着妡玥问道:“你们俩刚刚说了什么吗?”
      羽生正想开口打岔就听着妡玥说道:“我就是感谢了yuzu哥哥前几天帮我调肥料。”
      “前几天?”由美妈妈问道。
      “嗯,上周四吧。”妡玥说。
      “啊!”羽生大叫一声,飞快地向前跑去,不一会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原来如此啊,由美妈妈回想起上周四晚上浑身上下臭得像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小儿子。
      “yuzu哥哥怎么了?”妡玥有些不解。
      “他啊。”由美妈妈忍着笑意说,“可能是觉得自己太能干了吧。”
      “确实厉害,现在我家院子里的花都有活力了呢。”妡玥信以为真地附和了一句。

      晚餐吃的是胡萝卜猪肉白菜馅的煎饺,和中国的饺子不同,日本的饺子馅偏甜一些,生姜的味道有些重,妡玥觉得很新奇也很喜欢。用餐过后,羽生献宝似的拿出先前尼斯世锦赛的录像带,拉着妡玥一起去电视机前观看。
      “总是这样惦记着滑冰。“由美妈妈笑眯眯地接茬道,“有的时候连做梦都是在练习滑冰,就前不久,半夜还从床上掉下来了,头上还磕了好大一个包呢。”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客厅,去料理的家务事了。
      起初,看着赛场上意气风发的优秀选手们,妡玥还兴致勃勃地和羽生探讨着技术问题。但是一想到自己最近的状态和腰上的伤,妡玥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心情点一点地沉到了谷底。电视机屏幕上正播放着那套《罗密欧与朱丽叶》自由滑,羽生边看着自己的表演,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啊,这里不太好……”
      “要摔了、要摔了,诶呀……”
      一旁的妡玥却神情落寞,脸颊上还有淡淡的泪痕。随着表演的结束,羽生转过头来,略带自豪的说:“整体还不错吧…………悦子酱怎么了?难道是我的表演太动人了……”眼见着小姑娘的情绪明显不对,羽生止住了开玩笑的语气,认真地问道,“怎么了,悦子酱,可以和我说说吗?”
      起先,妡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嘴儿也像河蚌一样紧紧地闭着,什么也不肯说。随着羽生关切的话语,妡玥越来越委屈,好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似的。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讲起最近的伤心难过,从为浅田爷爷的病情揪心到训练上的伤痛:“我腰疼呜呜呜!可是……我不敢告诉大人们……他们说……再受伤就不许我滑冰了……呜呜呜……
      “yuzu哥哥,我不要退役,我不放弃。”妡玥仰望着羽生,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羽生被这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呼声征服了,他没有力量去批判这样的悦子,心中明明知道是正确的话不忍再说出口只能收回去了。不,现在无法收回了,早在两年前就应该狠心把劝悦子放弃的话说出来,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
      “悦子酱,”羽生注视着妡玥满是泪痕的小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直视着妡玥的眼睛,语调缓和、轻柔,却又坚定地说,“不做运动员了,不代表放弃啊。只要还热爱着,就永远不会是终点,知道吗?”
      妡玥沉默了。她还从来没在赛场以外的地方见过如此认真、坚定的羽生。先前,来自家人的规劝被妡玥归结于他们不懂滑冰,来自教练的建议被归结于他们不懂自己。可是,来自羽生的劝阻,让妡玥再也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暮春的傍晚,已经有了微微的暑气,羽生卷起了运动衫的袖口,手臂和脸颊上渗出一层薄汗。妡玥还穿着训练服的保暖外套,却仍觉得浑身发冷,是一种由内而外辐射的冷。抽噎声渐渐归于平静,妡玥缩成一团靠在沙发的一侧眼角红红的,好像一只迷路小兔子。“热爱着”,“不是终点”,几个词反复的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好像是幽黑山谷里若隐若现的光亮,一点都不真实。羽生伸出手,握住了妡玥的一只小手,意料之中的纤小、轻柔,终究还是柔弱的小女孩。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拿了冰袋:“先趴好,受伤的地方还没有冰敷吧。”

      日升月落,昼夜更迭。一个星期后,浅田爷爷的病情基本稳定了下来,持续住院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医生建议出院,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听到可以出院的消息,小老头儿高兴的不得了,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还和妡玥约定出院以后一起去吃新开的甜品店里的招牌毛豆年糕。
      “你们早点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要一早过来接我呢。”浅田爷爷微笑着打发早点大家回去休息。临走前,妡玥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浅田爷爷还特意办了个鬼脸逗她:“悦子,笑一个,要记得每天开心哦。”
      爷爷滑稽又慈祥的笑容驱散了妡玥最近心中的坏情绪,她点了点头,不由得跟着咧嘴笑了起来:“嗯!爷爷明天见。”
      如果妡玥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和浅田爷爷说话,那么她应该不会这么草草地回到。应该会更坚定地告诉浅田爷爷:“会每天都开心的!”
      姥姥是早上7点接到的电话,浅田爷爷是睡梦中走的,护士发现时已经没有呼吸了。太平间冰冷的铁台上,妡玥看着爷爷慈祥的面容,除了嘴唇有点发白,好像就是睡着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爷爷快起床,甜品店都开门了!”,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好像被卡住了一样。眼眶一阵灼热,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明明答应了会每天开心,为什么眼泪就是止不住呢。
      妡玥像被牵线的木偶一样被拽着走完了流程,一回过神来已经是三天后下葬的日子。天空灰蒙蒙的,还下着毛毛雨。一座黑色的新坟立在了浅田爷爷妻子的墓旁。墓碑上刻着:慈父浅田健太,于中国上海出生,于日本东京成家,于日本仙台长眠。短短的两行字就概括了老人的一生。或许这就是死亡吧,妡玥想,人的一生被总结成短短的一行字。他们会怎么形容我呢——妡玥胡思乱想起来,如果是yuzu哥哥的话,肯定会有最伟大的花滑运动员这一句吧;而我,我又要成为怎样的人呢?下午的时候律师来了,说是要宣读浅田爷爷的遗嘱。浅田爷爷将仙台的房子留给了姥姥做念想。除了此之外还有一本黑白照片的相册,相册用红色的绒布心细包着。打开相册,是几十年前在上海时的一些生活照,姥姥抱着相册泣不成声。

      离开仙台的飞机是周六的下午,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妡玥这会儿正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发呆。经历了几天情绪的大起大落,她突然对于滑冰这件事看开了,不再执着于
      是不是继续做竞技运动员,就像答应浅田爷爷的那样,只要开心就好。微风拂过,樱花树枝条相互拍打着发出“沙沙”的响动,妡玥觉得这一定是浅田爷爷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在给她鼓掌呢。对着樱花树,妡玥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展露出了这些日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蓦地,妡玥突然想起似乎还有一个人也在为自己这些日子的糟糕情绪担心着。她一溜烟似的冲出院门直奔冰场。接近午时,正是阳光充足,气温最高的时候,经过一路狂奔,妡玥额前的刘海已经湿透了。冰场上,大家都各自忙着训练。有刚接触滑行的初学组,有练习旋转的进阶组,也有羽生这种的专业选手。妡玥在场边寻了个空位坐下,看向冰场中央的羽生。少年一身纯黑的训练服,行云流水的动作柔美却不失阳刚,他仿佛是为这洁白的冰面而生的。
      训练的间歇,羽生滑到妡玥面前,边喝水边问:“怎么这个时候特意来找我?”
      “我下午就坐飞机走了,总觉得要把我的决定告诉你。”妡玥看向羽生,“就是关于做运动员的事情。”
      听到这话,羽生用手套擦了把脸上的汗,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决定了,滑冰只要开心了就好,不一定非要做运动员。”妡玥深吸一口气说,“但是我还要再参加最后一次俱乐部联赛,然后再退役。”
      少年少女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生活没有一纸蓝图,更没有标准答案。前路漫漫,亦灿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仙台的暮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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